第59章 Chapter59 陪伴<!>
裴娇娥下定决心与二皇子退亲。
可如何退亲,成了一个新问题。这是与皇家的婚姻, 圣旨一旦落下, 她不嫁也得嫁, 御史家再官威压人,终究是臣子, 无法抗旨。
寂静的深夜, 原本一腔斗志的裴娇娥, 再次陷入忧愁之中。
突然,镜面里出现了另一张面孔,是从敞开的窗外进来的, 来人浑身黑衣,面容被黑纱蒙着,只露出一双眼睛,看身形是个女子。
她笑着对裴娇娥说:“裴小姐,还不打算跟我合作吗?”
裴娇娥显然见过她, 面上并无惧色, 像她这种重生过的人, 心理素质更甚常人, 她说:“我为什么跟你合作, 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黑衣女子道:“可是我知道你的底细啊, 你说,你真正的身份如果被别的人知道, 他们会不会认为你是个鬼怪?”
裴娇娥扭头看她, “你!”
“别生气!”黑衣女子道:“我不会说的, 相反,我是过来帮你的啊?”
“帮我什么?”
“你不是想跟二皇子退亲吗?”
裴娇娥眼神一紧。
两炷香后,御史府千金的闺房里重回安静。
黑衣女子闪身而出,她身形诡异,起纵间飘飘然,很快隐入夜幕之中。
一直等到出了御史府,那身影出现在另一栋民房,她的暂时落脚处。
她鬼魅般进了屋,屋里隐隐点着一盏小灯,光影斑驳,一道身影过来,恭敬弯腰行礼,“主子,可还顺利?”
“尚可。”黑衣女子说完,缓缓摘开面罩。
光线如鬼火幽细,一闪一闪,微光映在那张脸上,五官虽看不清楚,但仍能断定,就是消失许久的秦絮!
那丫鬟就是她过去的侍女,侍女心疼地看向她,“主子何必这般麻烦,如今既然确定了阿昭大人的身份,直接过去跟他相认就好了。又何必去劳烦其她人,那裴娇娥不是什么好人,她能重生,必然也是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我怕,他认不出来,而且……”她对光转过来,方才她在幽暗之中,面容不甚清晰,此番对着烛光,那脸上竟皮肉扭曲,如一道道长虫般,起了疤痕,惊悚至极。
秦絮捂着脸,“可恶,自上次灵力大减后,为了强行突破心法,反遭内力反噬,生了这些恶心的疤痕,不知何时才能好……”
“就这鬼模样,我如何敢见阿昭……怕是他即便认出我,也会吓跑吧……”
她猛地将桌上的茶杯掀到在地:“可恶!!”
家当噼里啪啦砸了一地,侍女怯怯守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付勇一死,走私案进入了胶着状态。
一筹莫展时,廷尉司推出了新一轮查案手段。
他们寻了许多山里的猎户,挑选了好些专门被训过的犬只,将一些物品给犬只闻过后,从而寻找线索。
这办法是谢栩提议的,付勇死后,任何线索都没留下,包括那个重要的物证。
谢栩那晚稍作低落,但他向来是压力越大,反弹越大的性子,那一晚的失落,如动力般催发他,反而让他打起精神,迅速提出了新的应对方案。
若是靠人力无法找寻相关的物证线索,那就借助外力,比如犬只。
付勇人已死,可除了尸检找寻证据外,谢栩还留着付勇的不少东西,比如衣物、鞋子、头发等等,找一些训练有素、善于追击的猎犬,将付勇的遗留物给猎犬嗅闻,让它们在一些付勇可能存在的地方搜索,试试能否搜索到其他证据。
该提议一出,整个廷尉持怀疑态度。目前的大陈朝,猎犬只做狩猎用,鲜少拿来破案,谢栩的想法在此时是大胆的。
但谢栩的理由是,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他说服了王大人,尝试一次,加之目前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王大人答应了,且将这件事交由谢栩全权负责。
于是,在谢栩的带领下,搜索小队以发现付勇的荒郊冰屋开始,加大搜寻面积。
就在搜索小队紧锣密鼓之际,京城里有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消息传来,说是御史家的千金莫名生了场怪病,连着数天昏迷不醒,请了大夫也没用,御史夫妇急得焦头烂额。
无独有偶,宫里的二皇子莫名也发起高烧,几日不退,御医想尽办法,束手无策。皇帝跟周贵妃亦是急得团团转。
古人有种心理,若无法诊疗出毛病,便猜测是邪祟作祟,于是请了高人做法,结果高人一来,掐指一算,说不是邪祟,而是命格所冲。
原来,皇帝已经打算跟御史家商量婚配一事,不想,这两人看着金童玉女十分登对,命格却极为相冲。若是强行结缔姻缘,只怕互相生克,非死即伤。而眼下莫名的病症,即是预兆。
这高僧可是大陈朝世出的高人,此话一出,皇帝跟御史家都吓了一跳。再看看床上昏迷不醒的小儿女,心里舍不得这桩婚事,但孩子的性命要紧,周贵妃就这么一个儿子,比自己的命还重。御史家同样如此,生了四个儿子,独独一个女儿,还是五十岁才老来得的女,看得比眼珠子还金贵。
双方只能一拍两散,依依不舍地将这
段姻缘断了。
说来也怪,断了之后,两家孩子都奇迹般醒了过来,愈发印证那位高人的说法。
双方便赏了重金高人,不仅如此,还请教高人自家孩儿的姻缘归宿。二皇子的说法毕竟牵扯到皇室之秘,暂且不提。但御史家的女儿,却有内幕传出,据那位高僧说,依小姐的八字命格推算,与他最匹配的男子,命中带木,壬申年出生,五月为佳,若能得五月上旬最好。如此,不仅与小姐八字相合,且利己利彼,更有助家族福禄荣华,子孙繁盛。
原来挑一个贤婿竟有这等好事,御史大人将皇家姻缘的遗憾丢之脑后,在满朝文武及京中贵族圈里重新给女儿相看人家,势必觅得佳婿!圆圆满满,富贵昌盛!
当然,这是后话。
这会顾莘莘还在陪着谢栩查案。
谢栩不想她来,怕她辛苦,可顾莘莘自认为是个仗义的,且答应了要帮谢栩,便不肯在店里享受安逸,跟着搜索小队一起忙活。
其实,她还为了别的事,别人不知晓,她可是清楚付勇临死前那三个字:后山,黄。
上次张婶的话没头没脑,正因为没想通,便更加好奇。
所以出来也是为了打探消息,于是,她找机会问同行的搜索队员,附近有什么山叫后山,又有什么地点带黄字。
但一群人摇头,也说没有后山。
一番询问,顾莘莘才知道真正的原因。原来,为了彰显京城的华贵独一,天子脚下,除了皇城有讲究,附近的山山水水,皆有自己的名称与典故,尤其是名称,多是历代皇帝起的,譬如城南的南雁山,因为一入秋天大雁南飞,很是应景,故而叫雁南山,城北的山岭多秀木,便叫玉木山……还有南面的秦安岭,画壁谷等等,皆是皇家亲起。
因着是天子御赐,百姓们不敢逾越,每每称呼,规规矩矩叫全名,一个个诗情画意,可从未听过有什么直白粗俗的后山。至于那黄……就更无从谈起了。
打听不到消息的顾莘莘只能将疑惑暂时放在心底,跟着谢栩的搜寻队一道,万一能有其它线索呢。
几十号人以冰库为中心,带着十几只猎犬展开地毯般的搜寻,这些猎犬并非每一只都经过训练,但也有几只很是灵敏,天性就适合搜寻,谢栩为了提高犬类的搜寻能力,专门去驯狗的厂主手里配了不少药物,据说这些药能激发狗的兴奋度,增强它们的搜查能力。
如此这般搜寻了几天,当真搜出了一些蛛丝马迹。
就在小荒屋后隔了一块丘陵的某处树林,一群人发现了一排脚印,两个正常走的脚印,中间则是一个成长条的奇怪痕迹,方向刚好去往小荒屋。
众人围着研究,顾莘莘道:“这脚印的意思是,有两个人走向小荒屋?”
有不少搜寻的人员点头。
谢栩却紧盯着那脚印,道:“不对。是三个人。”
“啊?”一群人看向谢栩。
谢栩道:“那两双脚印的确代表两个人,可你们再看看中间那道长条。”
两双脚印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有一道长长的,像是拖行而出长条……谢栩指着它说:“这长条,很可能就是一个人,无法站立行走,被人拖行的。”
众人脑里登时浮起画面,一个受伤、或者昏迷,无法正常行走的男人,被左右两个男人或搀或拽,往前拖行,他的鞋底无法正常碰到地面,踩出脚印,只会留下长长的拖痕。
众人顿悟。
随之一起来的,对痕迹有研究的廷尉司人员证实了谢栩的观点,的确是三个人。
众人不禁对谢栩起了敬意,这少年年纪不大,进廷尉时间不长,却是观察入微,反应迅敏。
众人继续追查,他们大多数是前来帮忙搜寻的侍卫或者猎户,职能只是搜寻,并不负责查案,是以这些疑点,他们不会细究,继续干活。
只有留在原地的顾莘莘面露惊诧,她从这个细节推断出更深入的事。
从他们发现小荒屋开始,付勇就是重伤的,如果这条通向荒屋的路的确是付勇一行人所留,那中间这个受伤的就是付勇……
当时案卷里所说,郡守孟大人纵火而死,他的下属付勇带着关键账簿逃跑,可没有跑多远,便被查案的官差抓住,因着兹事体大,朝廷极为重视,官差便付勇押京送审,不想快到京城时,付勇竟然想法子跑掉了!
可他既是受伤,又如何逃脱看管?如此推断,很可能他是被人劫持了出去,而劫持他的人想从他口里问出什么,将他打伤逼供,因为一时没问出什么,将他关进了小荒屋,打算慢慢审问。可能是付勇太过顽强,宁死不依,这些人恼恨下便割了他的舌头,又或者,是见付勇死活不说,怕付勇日后将秘密泄露出去,干脆割了他的舌头,以绝后患。
若这些推断为真,那案卷里的记载很可能是错的。
付勇不是潜逃,而是被人胁迫。
继续往前推,付勇曾说,孟大人是好官,假设他的话为真,那孟郡守极有可能并非畏罪自杀,而是被人杀害。
极有可能是他掌握了案情真相,幕后黑手担心事态暴露,将他灭口,还伪造了畏罪自杀的现场,将锅丢给了孟郡守……
哪怕现在一
切都只是假设,但一层层往后推,整个案情细思极恐。
顾莘莘面前,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正带着危险的笑,铺开了一张大网,将真相搅乱,将罪恶掩盖……
顾莘莘抬头,就见谢栩拧着眉,若有所思。也是,她都想到了,谢栩必然也会想到。
可惜,目前证据太少,所发现的只是些微的蛛丝马迹,不能定论任何……
不过,有蛛丝马迹比一无所有的好,起码,他们不是一无所获,总比呆在官署里什么不做的好,顾莘莘便抬头对谢栩说:“没关系,我们继续查。”
谢栩颔首。他自是这般想的,他这样的人,岂能服输。
搜寻犬便继续搜寻,接着又查出新物证。
那是一块带血的布条,距离脚印不远的树林外,挂在草丛里的一棵荆棘刺上面,面积很小,不过指头大,被茂密的杂草盖住,不仔细翻看,根本无法发现,多亏是用猎犬寻找,不然多半要忽略了。
再者,谢栩非常过细,每个地方,他要求搜寻队来回搜寻两遍,以保证更高的搜寻率。
而且,谢栩保留了付勇临死前的衣物,将这块小小的布料对比,果然是同一块布,这上面的鲜血间接证明付勇受伤一事,被人挟持的可能性更高。
不过,进展到目前为止,后来直到夕阳西下,再没找到新得证物。
眼见太阳落山,天快黑了,谢栩便停了搜寻队。念着大伙忙了一天,谢栩在不远处某农庄请众人吃饭。
一群三大五粗的侍卫及猎户们占了半个农庄,还有各人的犬只,被系在庄园外的大树上,汪汪汪此起彼伏,甚是罕见。
吃到一半,忽然来了一大列身型魁梧的士兵,均配着刀,气势汹汹从猎户们身边过时,嚷嚷道:“吵什么吵!扰到我们大人的兴致,将你们全丢牢里去!”
十分嚣张。
顾莘莘跟谢栩坐在最里头,闻言往外看了一眼,见那些人一身官服,且前面几个品阶甚高,两个四品武官一个五品,而他们还在翘首等待,似乎在候着谁。
谁这么大来头?吃个饭几个大员接待。
谢栩蘸蘸茶水,在桌上面写:“高太尉。”
太尉?
顾莘莘想,哦,谢栩目前不是太尉,这会太尉另有其人呢!顾莘莘便压低声音问:“你怎么知道?”人还没出来呢。
谢栩道:“根据朝中所言,猜的。”
朝中所言?顾莘莘回想起凌封曾跟她说过的朝廷八卦。目前大陈朝实行的是三公九卿制,三公是最高的官员,即丞相、太尉、御史大夫。丞相掌行政,太尉掌军事,御史掌监察。
而关于这三位顶级大佬,朝中人私底下是这么总结的,丞相精诈,太尉跋扈,御史两边倒。
本朝丞相齐景深为人心思深沉,精明能干,太尉高崖掌管全国兵马,仗打多了,有些跋扈脾气,至于御史裴存右,即裴娇娥的父亲,他身居监察之位,按理说该是个铁面无私,忠心耿耿的人,年轻时倒的确如此,不想年岁越大,反而柔和了起来。近些年来朝廷不甚安稳,皇权不及过去强硬,而丞相、太尉日渐坐大,朝廷里隐隐有三足鼎立之势,这裴御史就在三角关系之中晃荡。
扯远了,回归到农庄里来。
谢栩说完这话后,果然,农庄外头传来一阵声响,是马儿的嘶鸣,接着一群人大步进来,为首的人被左拥右簇,约莫四十来岁,一身墨黑劲装,头发高束,看装扮是狩猎归来,肩上挎着弓,所用材质极好,弓头镶着枚黄金豹头,狰狞地张嘴,单从这一柄武器便能推出身份不凡,再看围在他身边的人,莫不是恭恭敬敬。
这就是太尉高崖,离农庄不远处有个狩猎场,高太尉闲暇时颇爱狩猎,今儿在众人的陪伴下狩了猎,然后听说该农庄野味十足,才来这用膳。
朝中上下对他的风评是跋扈,看来的确如此,他一来,谢栩等人的马及犬即刻被庄园的人移到见不到的地方,生怕打扰太尉用餐,至于太尉身边的随从,更是对着庄园的下人大呼小叫,有个小厮不过走路声音大了点,便被太尉某个下属一脚踹开,直翻出去打了几个滚,当场磕破了头。
其他农庄的人见状,抖抖索索,吓得不敢上前伺候。
那太尉却不觉得有什么,仍是大步向前走,一边走一边斜睨一侧猎户们的桌子,皱眉道:“这都是什么人?”
下属说:“不知道,大人您要是不想看,我这就敢他们走。”
高太尉正欲点头,目光突然扫过人群最里头的谢栩,道:“咦,这不是谢大人吗?”
这时候的谢栩,在大权在握的太尉面前只是个微末的六品官,是以高太尉这话里更多的是嘲讽。
谢栩不卑不亢站起来,“下官谢栩,见过大人。”
高太尉用嘲讽的眼光看了谢栩片刻,他从没跟谢栩打过交道,他嚣张惯了,对这种微末官员鲜少正眼相看,若不是谢栩官宴时被陛下亲自敬酒,他压根记不得这张面孔。
当下他问:“谢大人这是何意啊?”冷笑了下,“弄这么多狗,该不会在查案吧。”
谢栩颔首,“正是。”
高太尉有些意外,原本他就是调侃谢栩,“哟,还真查案啊,查
什么案啊。”
谢栩垂眼沉默,若是重大案件,廷尉查案时有权对外保密。高太尉似是想到这点,挥手不屑道:“得了,你们廷尉那些破事,本太尉还没兴趣呢!”
说完丢下一记冷笑,向后院内走去。
他的随从鱼贯跟入,一个太尉近侍的人路过谢栩身边,冷冷瞪他一眼,“不识抬举!”
谢栩巍然不动。
待高太尉一群人走后,谢栩的人吃得差不多了,谢栩便让人两两三三散了,各回各家。
至于顾莘莘,跟着谢栩一道骑马回城。
两人的马匹声“哒哒哒”敲打在夜色中,很快远去。
而农庄里的高太尉推开了窗户,冷冷看向两人远去的方向。
他依旧是倨傲的神色,只是添了几分肃然,招手向下属道:“去,查查他在查什么案子。”
这下属应该是他的心腹,闻言道:“该不会是那件……”
他“那件”两字,声音压得低低的,颇有几分警觉。
高太尉眯着眼靠在软椅上,却是笑起来,“小小一个曹掾,敢查这个案,有意思啊。”
谢栩很快回到城里。
天已入夜,忙了一天,谢栩却并未休息,而是继续工作。
他将白天所得归总,先将搜索的范围从地图上勾起来,配合案卷加以分析,将其他蛛丝马迹的数据逐条记录,包括那从荆棘从里发现的布料,也被他仔细存留,甚至那地上的脚印跟拖痕,他都仔细拓下来,作为案情证物。
其实,查案他只是刚接触,经验有限,是以他找了不少专业书籍,一边整理一边对照书本学习。
除了自己分析,他还将对一切证据整理好,交给廷尉司里专门的仵作鉴定。保证万无一失。
于是,这一个夜,在旁人已然入睡的时刻,他却挑灯忙碌,事无巨细,不曾停歇。
顾莘莘就陪在他身边,看着这一切。
夜深了,谢栩让她回去,她嘴里答应,人继续留着,想看能不能帮忙。
结果什么都没帮到,谢栩不假人手,顾莘莘只能呆在火烛旁,瞧着谢栩忙碌。
他很认真,认真到忘了周身一切,包括在旁陪了两个时辰的顾莘莘。
但顾莘莘并不生气,相反,生出一种敬佩。
无论他做任何事,都习惯做到极致,这会,他甚至拿起不少付勇的证物,放在鼻翼间嗅,哪怕是一个死人用过的,旁人躲避不及的物什。顾莘莘知道,他试图在有限的物证、痕迹外,追究出更多线索。
即便不清楚他一个廷尉官员为何最后成为一个军事统领,但他这样的人,若是一直廷尉司里干下去,一定也会很出色吧。
他是稀世的珠玉,无论在哪,都会展露光芒。
顾莘莘看着看着,竟出了神。
不知过了多久。
待谢栩整理完一切,搁下笔,就见旁边的小女子正趴在桌上,托着腮,傻傻看自己。
谢栩瞟向一侧的记时滴漏,时间已过了子时!这丫头竟陪了他大半夜。
他问:“你怎么还没走?”
并非责怪,是看她陪到这么晚于心不忍。忙活了一天,他都累了,更何况她一个小姑娘。
而顾莘莘毫不介意,回神过来后说:“哦,太晚了,我让小书童先睡了,本来也想走的,可看你还在忙,怕你一会有需要身边没人,就没走。”
她呆在这,的确是想帮忙破案,只可惜大佬能力太强,没帮上。
谢栩张口,想说她不顾男女之防,可心头一涌,有什么情绪如浪潮般骤然涌入,将胸臆间挤得满满的。
很微妙。
他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只将感受埋进心底,道:“好了,晚了,你回去吧。”
“哦。”顾莘莘答,这时,她的脸整个对向火烛的光,谢栩陡一看清,表情凝滞。原本压在心底的情绪,这会再忍不住,忍俊不禁。
偏偏顾莘莘还不自知。
说起来,原本小书童是候在书桌旁磨墨的,后来见顾莘莘来陪谢栩,他巴不得两人培养感情呢,干脆把位置让了出来,为了有个冠冕堂皇的说辞,就说让顾莘莘帮着磨墨。
于是顾莘莘磨着磨着,走了神,墨汁无意间弄了自己一脸。
从谢栩的角度看过去,顾莘莘下巴上、鼻肩上、脸颊上好几处,像个小花猫。
实在滑稽又可爱,谢栩忍不住抬起手,伸向她的脸,便是这一瞬,他收住了,诧异于自己无意间的举动。
——他想伸手刮她的鼻子。
刮小花猫的鼻子。
末了,终是忍了冲动,拿了块帕子过来,拧湿,让顾莘莘对着镜子自己擦拭。
顾莘莘一见镜子里的自己,也惊了,好歹她还是爱美的,手忙脚乱擦起来。
见小花猫难得的慌乱,谢栩又弯了唇。这一笑,想起小花猫刚刚托着腮,傻傻看自己的模样。
这小东西又发花痴。
谢大人倏然觉得,一点都不累了,心情很愉快。
两个人很快出了门。
太晚了,换了男子,谢栩可能会留对方在府里过夜,可惜顾莘莘是个姑娘,不便留宿。
深更半夜他不放心,便送她
回家。
归途寂静,路上已无人烟,两侧民宅上挂的灯笼,在夜色里发着幽幽的光,彼此的身影被拖得老长。青石板的长路,两人的脚步,轻轻踏过。
顾莘莘是真的累了,撑了大晚上,等走在回家的路上,一路打着呵欠。谢栩在一旁默默看她。
好在,两人家距离不远,很快就到。
忽然间,街道一侧猛地窜出一个身影,大半夜的,打着呵欠的顾莘莘吓了一跳,谢栩刚要拦过去,那身影抱住了谢栩的腿。
来人拼命在地上磕头,“行行好!大爷行行好!”
借着微弱的灯光,那人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是个乞丐,他拼命往地上磕头,“大爷行行好,姑娘行行好!我家妞儿要饿死了!”
也不知他遇到了何种绝望,死抱住谢栩的脚不松,“我们是从广郡一带来的流民,去年夏天发大水,我们整个城都被淹了,跟着亲戚逃到京城来想找个事做,但流民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我那妞儿才五岁,已经四天没吃饭了,再这样,她未必能活到明天……”
“大爷,您行个好,可怜可怜孩子……”
他“咚咚咚”磕着头,脑袋上磕出青紫,顾莘莘与谢栩对视一眼,谢栩道:“起来吧。”从腰囊里摸出一块碎银,给了他。
谢栩说:“去吧,前面左拐有个酒馆,夜里还开门,应该有些食物卖,拿去给你孩子吧……”
乞丐大喜,从没遇到过这般大方的善人,咚咚咚又往地上磕了几个头,拿着钱去了。
乞丐走后,顾莘莘想了会道:“广郡?好耳熟啊,好像听过……发这么大的水灾……莫非我去年夏天城外看到的流民,都是从那来的?”
谢栩语气低沉:“广郡就是走私案发生的地方。去年祸不单行,天降大雨,水位暴涨,半夜冲破了堤坝,当场淹没了两个都城七个县,不仅有广郡,还有旁边的姬郡,共有二十七万百姓丧命……其他侥幸活下来的,都成了流民。”
“二十七万!”顾莘莘震惊,“近三十万!天啊,那么多百姓没了性命!太惨了!”
谢栩亦是默然。
气氛有些沉重,没有再说话。
过了很久后,顾莘莘看向谢栩,“你不要难过了。”其实她也难过。
谢栩表情缓和了一些,他转了个话题,“好,那我问你,方才你在房间,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刚才?顾莘莘回想了下,她就是敬佩他,看入了神啊,这感觉像一个学渣看着一个十分投入,快速解题的学霸。
想了想,她一本正经的说:“我在想,你一定会成为一个好官。”
他看似腹黑阴沉,实际上,他有他的良心与准则,有他的能力与智谋。
于是她认真看向他,说:“如果换了你是广郡的郡守,你一定会提前做好各种准备,也许百姓们就不会遭殃了。”
谢栩沉默着,很久他才说:“嗯。”
若他是广郡统领人,就冲她这一句话,他也会将所有职责做到最好。
灯光很暗,在她看不到的角度,他忽然弯了弯唇角。
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感觉,是一种被信任、被肯定的愉悦。
他想起先前房间里那一刻的感受,内心被填满的感受。
忙了一天,累了一天,忽然疲乏奇迹般消除。
是因为一抬头,发现有人陪着他,守着他吗?
风在吹,他扭头看向顾莘莘,她瞳仁乌黑雪亮,像这一刻黑夜里,天上的星光。网,网,大家记得收藏或牢记, :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