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阴影
季远跟秦弦没搭理李二毛,转身就走了。zicuixuan
李二毛颠颠跟在两人身后,有点钱就发飘:“别走啊,我存了一千多了,买大的肯定不行,但是买小的可以啊。”
季远没好气道:“有了几个钱就开始蹦哒,怎么?酒店不开了?照你这种存钱的方式,怕是头发白了都不一定能把酒店开起来吧?”
“哪有那么严重。”有点钱就蹦哒的李二毛无所谓道:“我们可以去买二手的嘛,二手的肯定没有那么贵。”
季远在李二毛的唠叨中带着秦弦走了,把李二毛的话当成了一个屁。
当天晚上,他们在去吃火锅的路上,看见了一家肯德基。
店面装修以红白为主,透明的玻璃墙后边坐着好多人,招牌上还有一个不知道是拴着围裙还是穿着背带裤的老头。
秦弦站在外面,伸手指了指那里面:“哥,这是什么?”
季远抬头顺着秦弦指着的方向看去,老实说……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
还好李二毛见多识广:“哦,这是肯德基,是国外的快餐店。”
秦弦紧盯着里面,头也不抬问道:“好吃吗?”
他一边问一边吞口水,眼睛直勾勾的,把我想吃三个字明晃晃地挂在了脸上。
李二毛这缺心少肺的货没看出来秦弦是想去吃,听见秦弦这么问认真道:“我也不知道,不过我有同事来吃过,他们都说味道好像不怎么样。”
按理说依着正常人的说话方式,这时候都该在后面加一句:“你想去吃吗?想吃我们就去吃。”
可李二毛压根就不是正常人,这货打小就少根筋,有话你得直接说,甭想指望李二毛同志能听懂弦外之音,哪怕那个弦外之音已经弹到了耳朵里,他也听不懂。
李二毛当然看不出来秦弦那点小九九。
如果说小时候还好,秦弦要是想吃抱着季远的手撒个娇就行。可他现在长大了,撒娇这事轻易干不出来了。
而且,自从林秋亭死后,秦弦总担心哪一天把钱用完了他们会饿死,不怎么再敢问他哥要东西了。
平日里吃什么穿什么,他全部都听他哥的,从来不会提要求。
热了冷了,衣服不合适他都不说硬扛着,经常感冒,弄得季远以为他身体不好,一度要买补品给他补身体,最后被医生骂了一顿他才作罢。
直到秦弦某一次感冒,季远带他去医院。
那次秦弦一个劲地抖,季远脸都被吓白了,连说话都结巴了:“医……医生,我弟弟不会有事吧?”
医生一看秦弦,袖子裤腿全部短了一大截,手腕脚腕被冻得通红通红的,就知道他是冷的,当即把季远好一顿骂:“什么事?什么事你看不出来吗?你自己看看,衣服裤子全部不合身,这大冬天的,手脚全露在外面,能不感冒吗?”
医生骂完似乎有点累,喘了口气接着骂:“你家大人呢?叫你家大人来,你一个毛头小子懂什么?自己照顾自己都够呛,你会照顾小孩吗?”
那天季远点头哈腰,在医院里足足被骂了半个小时,才带着秦弦回家。
秦弦一路上低着头,一直不敢看季远。
他不敢看季远,季远却是敢看他的。
他看着秦弦瘦瘦小小的一个,被自己牵着那只手手腕露在外面一大截,胳膊又细又小,被冻得紫红,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他本来打算回去后收拾秦弦一顿,人越来越大,反而越来越没小时候让人省心了,连衣服不合身都不知道说了。
可他一看到秦弦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样子心就软了,疼都来不及,哪里还舍得收拾。
在季远的记忆里,秦弦向来是个撒娇卖乖的好手,很会哄人,每次都能哄得季远心甘情愿把零花钱拿出来给他买零食和玩具。
所以季远对他是很放心的,想着他缺什么或者想要什么都会跟自己说。
季远自己又是个半大孩子,心思哪有这么细,自然不会注意到秦弦的衣服不合适这个事。
秦弦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找他要东西的?季远想,是这次回来以后吗?
季远隐隐约约记起,好像是妈妈死后,他就不会再主动找自己要东西了,更不会提要求了。
季远一想到这里,心里又酸又涩,五味杂陈。这个小东西,自从妈妈死后,仿佛一夜之间就长大了,突然之间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季远跟秦弦说过很多次,让秦弦想要什么跟自己说,秦弦答应得倒是爽快,可还是啥都不肯说。
季远以为他是长大了不好意思就换了个策略,拿钱给他,让他想要什么自己买,可他每次给了秦弦钱,过一段时间再一问,好嘛,当初给了多少,现在还剩多少。
后来,季远除了要读书,要操心兄弟俩的衣食住行之外,还多了一件事,揣测秦弦的心思。
他一看秦弦那样就知道他想干什么:“那我们去吃这个吧。”
李二毛:“对,我们吃这个吧。”
秦弦看了一会儿肯德基里面的场景,最后摇了摇头。
今天路过这里,他之所以要停下脚来问,是因为他们班上有很多同学都吃过这个。听他们说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而且秦弦看他们那样,似乎对吃过肯德基很自豪,感觉不是吃了个肯德基,而是考试考了第一名。
秦弦从他们的言语和表情中推断,这个东西应该很贵,要不然他们不会因为吃个洋快餐就这么神气活现的。
“不不。”秦弦懂事地说:“这个一定很贵,我们还是去吃别的吧。”
季远却牵起秦弦的手往里走:“偶尔吃一次也没关系的,反正我们又不是天天吃。”
这太贵了,吃一次的钱可以买好多菜了,秦弦舍不得这么花钱。
秦弦正要挣扎,就听见李二毛问:“琴弦儿,谁告诉你这个贵的?其实这跟我们吃火锅差不多,正好,我也想试试这是什么味道,走,咱们尝尝去。”
这东西吃一顿下来,确实跟他们吃一顿火锅差不多。
只是这玩意儿点好餐了先给钱也就罢了,还得守在吧台等出餐。
约摸过了半小时,季远才端着一个满满当当的大托盘到秦弦和李二毛占的桌子旁。
三个人坐在桌子旁,乡巴佬第一次吃洋快餐,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先吃啥。
短暂的沉默过后,季远说:“听说这个汉堡包很好吃,每个人来了都会点,要不……先尝尝这个?”
三个人一拍即合,一人拿了一个汉堡包拆开包装各自咬了一口,嚼了几下后,三个人的表情同时僵了,表情各异,五花八门
艰难地把嘴巴里的东西嚼碎吞下去后,几个货面面相觑,谁都没吭声,又一次短暂的沉默过后,三个人心有灵犀,异口同声点评道:“其实也就那样……”
并没有想象中的好吃。
“不好吃。”李二毛撇撇嘴,略带嫌弃地点评:“还全都是油炸食品,不健康。”
他说完,还不忘踩一捧一:“真比起来,还不如咱们中餐好吃呢,你看,咱中餐一种菜就有烤煎炖炸炒涮焖七种做法,这才叫大气,而且味道比这番邦菜好多了。”
不过买都买了,总不能浪费,三个人还是硬着头皮把剩下的东西吃完了才走。
元旦一过,日子就按天数了。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距离期末考还有小一个月。
李二毛开始收敛心神认认真真上班,季远和秦弦全心全力对付期末考试。
然而元旦假期刚过完,就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
元旦假期后第一天上课,就有人找到学校里来了。
当天中午季远下课回家吃午饭,还没出校门,就看见了一个熟人——李二毛的父亲。
那个男人正站在学校门口的保安室跟保安大爷聊天,两人手里各夹了一支烟。
很显然,他是来等自己的。
季远看见李二毛的父亲的那一刻就停下了脚步。
他身边的罗婷婷见他突然不走了,有些奇怪,侧头去看,发现他皱着眉盯着学校门口。
“怎么了?”罗婷婷问道,她循着季远的视线看去,看见了站在学校门口跟保安大爷聊天的那个男人:“你认识他吗?”
“不认识。”季远摇了摇头:“我有东西落在教室里了要回去拿,你先走吧,别等我了。”
说完,不待罗婷婷说话转身就走了。
“哎…”罗婷婷想叫住季远,可季远脚步匆匆,根本就没注意到她,最后只好作罢。
季远穿过大半个学校,从学校后门出了学校,绕了一个大弯回家了。
李二毛的父亲来干什么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是来找李二毛的,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难道他知道李二毛在县城?可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何况县城也不是什么经济很发达的地方,几乎没有工厂,这时候的电商行业刚刚兴起,还没有普及到全民网购的地步。
县城唯一的岗位就是餐饮,或者服装之类的,工资普遍不高。村里的人要打工也不会选择在县城打工,而是会选择广东之类的沿海地带去。
按道理说,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在这里遇到熟人的,应该不存在被人认出来回去跟李二毛的父亲通风报信的可能性。
李二毛的父亲就算因为季远和李二毛的关系好,怀疑李二毛在这里,也不可能就这么找来了。
李二毛家不是特别有钱,真要说起来,在村里算是比较困难的那一类了,要不然当初就不会让刚读完小学的李二毛辍学。
来一趟县城虽说不贵,但到底要几十块钱的。
依季远对李二毛的父亲的了解,如果不是确定了李二毛在县城,而且还和他在一起,他是绝对不会来的。别的不说,就说那几十块钱的冤枉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舍得花的。
可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季远又绕了回去,脑子里一团乱麻 ,怎么也想不通那男人究竟是怎么知道李二毛在这里的。
今天李二毛上白班,早上上班前他把菜准备好,饭也煮上了。季远到家的时候,秦弦已经把菜炒好,把饭舀好放在桌子上等着了。
一见季远推门进来,秦弦立即蹦起来凑过去:“哥,今天怎么回来晚了?”
“没什么,学校有点事,所以回来晚了。”季远说着,去厨房洗了手走到桌子旁边坐下:“在家里等久了吧?快来吃饭。”
秦弦点点头过来坐下。
季远一边吃,一边思考着该怎么办,有点走神。
秦弦发现了季远不对劲:“哥,你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没有 。”季远摇摇头,然后想了想,说:“小弦,你这几天上学的时候注意点儿,要是看见二毛哥的爸爸在学校门口的话,躲着点他走,别让他看见你了,知道了吗?”
“哦。”秦弦吃了一口青菜,他嘴巴里塞得满满当当,有些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哥,你今天看见他了吗?他来找二毛哥了吗?”
季远:“我在学校里看见他了,我担心他找不到我去小学找你 。”
秦弦:“他会打二毛哥吗?”
“我不知道。”季远皱着眉,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一会儿吃了饭我去找你二毛哥,你自己睡觉,睡醒了去学校。记住我跟你说的话,看见他了躲着点走,别让他看见你,知道了吗?”
秦弦点头,季远叹了口气:“吃饭吧。”
吃了饭,秦弦一个人在家里睡午觉,季远出了门坐公交车去找李二毛。
这时候不是节假日,餐厅不是很忙,季远去的时候李二毛正守在大门口迎宾。
李二毛老远看见季远走来的时候一时没敢认,直到季远走到他面前,他还有些不可置信,傻不愣登地喊了季远一声:“季远?你怎么来了?”
“你过来一下。”季远站在几步开外,冲李二毛说:“我有话跟你说。”
李二毛对身边跟他一起守在门口迎宾的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几步小跑到季远面前:“怎么了?什么事啊,还要大中午跑一趟。这么早就跑过来了,你吃饭了吗?”
季远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点了一下头表示自己吃过了:“二毛,你爸来了。”
季远说话时没抬头,话说出口后他才抬起头看李二毛。
“什么?”李二毛不知道是一时没听清,还是听清了不敢相信,有些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季远:“你刚才说什么?”
“你爸来了。”季远说:“今天中午放学的时候我看见他在学校门口。”
李二毛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听见季远的话本能地问:“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季远说:“我从学校后门走的。”
李二毛机械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季远吐出一口气:“二毛,我觉得他应该是知道你在县城,要不然不会直接去学校堵我。”
李二毛精神恍惚地嗯了一声,然后漫无目的地在身上摸了摸,从兜里摸出烟,抽出一根叼在嘴上,又有些慌乱地在兜里掏了掏, 摸出打火机点燃。
点燃烟后,李二毛狠狠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圈。他抬起头,盯着不远处他们餐厅的招牌出神,季远看见他垂在身侧,夹着烟的那只手在微微地发抖。
“二毛。”季远喊了李二毛一声。
“嗯。”李二毛听见他喊,转头看他,茫然无措地神情里带着挥之不去的惊恐。
虽然李二毛只应了一声,但季远从他的表情,和那个发着抖,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嗯”字里感觉到了李二毛在害怕。
那是他从小到大,无数次噩梦一般的经历带给他的,烙在他灵魂里的阴影。
让他从心底对他爸生出了本能的恐惧,即使他现在已经长大了,即使他爸已经不打他了,可多年来暗无天日的谩骂和殴打,让他一听到那个男人的名字,一想到那个男人的样子就害怕。
季远想安慰李二毛几句,可一来他不太会安慰人,二来李二毛那种痛苦和恐惧不是几句安慰就能抚平的,现在最重要的是该想办法解决这件事。
季远:“你打算怎么办?”
“我…”李二毛喃喃道:“我不知道…”他无助地看着季远,人始终有点不在状态:“我该怎么办?他会打死我的…”
季远没发现李二毛竟然是被吓到了这种程度,他不是没见过李二毛挨打的,他知道李二毛怕他父亲。
别说李二毛,就连季远对那个男人都有点发怵,毕竟他太变态了 对自己的亲儿子都能下死手打,那种人,没几个人不怕的 。
可以前李二毛挨打后跑到他家,嘴里却始终是骂骂咧咧的,那时候李二毛虽然还是很害怕他父亲 ,可不像现在这样。季远发现他好像已经被吓傻了,连说话都语无伦次了。
季远:“二毛,你先别急…”
李二毛根本没听进去季远的话,他还是那样茫然无措,直勾勾地看着季远,重复着刚才的话:“我该怎么办?他会打死我的…”
“不会的。”季远说:“以前不也有过这种情况吗?”
“这不一样。”李二毛说:“季远,这不一样…以前我虽然跑,但还是在村里,他最多打一顿就算了。就连那次我跟你去接秦弦,虽然没跟他说,但他也是知道的,而且后来我们又回去了,你还给他买了那么多东西,所以他才忍着没有动手。可这一次…可这一次我压根就没打算回去,他一定会打死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