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
若说这大岳国最让人羡慕的女子,那必然是韩家大小姐韩素。chuoyuexs她不但智勇双全出身高贵,还是未来的太子妃。倘若不出意外,往后还会是母仪天下的中宫之主。
原先年初的时候她是要大婚的,可世事难料。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她逃了婚,婚期也延展至三年后。
没人知道她逃婚的真正原因,哪怕她将一切付诸于口,听者也仅仅会恍然大悟地说上一句“原来如此,倘若我听到系统这种闻所未闻的东西说话,也确实会不知所措”。
然而实际上,那日的韩素并没有惊慌失措,系统于她而言也不是闻所未闻。
她只是太过惊讶,以至失了先机。
惊讶什么呢?
惊讶这个世界,来了除她以外的另一个穿越者联盟成员。
韩素也曾有过系统,只不过,那是六年前的事了。
那年的隆冬似乎比哪一年都漫长,寒风呼啸着刮过窗棂,撞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漫天鹅毛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
彼时韩素住的院子还不叫梅林院,屋外种的花也千奇百怪,四季皆开。因此,丞相大人灵光一闪,将此地命名为落英院,而后赐给了韩素。
韩素是很喜欢这个小地方的,周宁不常露面,韩光又忙于公务,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是一个人度过。
那时她性子还不像现在这么冷,相反,她好动得很,招猫逗狗、上房揭瓦、掏鸟窝、挖狗洞,一样也没落。
她见人总是笑着的,热闹似乎总是环绕着她,久而久之,连她自己都相信了这个错觉。
直到她在钻狗洞的时候,碰上了一个小乞丐。
时值隆冬,京城大雪纷飞,落了一地的白。小乞丐头顶落满白雪,只披了件破破烂烂的漏风斗篷,裸露出的皮肤泛着青白。
他垂着眉眼,睫毛沾了雪,湿漉漉的,眸底的情绪掩盖在了漆黑的阴影之下。
韩素一钻出洞,便与那小乞丐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她吃痛地叫了一声,猛地缩回去捂住头,好一会儿后才慢吞吞地重新爬出来,拧着眉头去找那个罪魁祸首。
对方浑身脏兮兮的,脸却很干净,五官端正,眸底却不含情绪,像是淬了雪的冰。
韩素弯着眉眼,生出一些逗人玩的心思。
她从怀中掏出出府前拿的糕点,递到小乞丐面前,笑着说:“你笑一下,这个就归你。”
其实她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下意识觉得,若是这张脸沾了笑,定会更为好看。
可对方不过瞥她一眼,眸子里依然盛着化不开的冰。
“真的不考虑一下吗?”韩素并未生气,反而笑盈盈地糕点递得更近,“很甜的。”
小乞丐依然无动于衷。
“好吧。”韩素笑容未变,“那送给你好啦!”
小乞丐总算正眼看她,慢吞吞地抬手接过糕点塞进嘴里,双颊一鼓一鼓的,像小兔子。
韩素和他一起蹲在角落,托着下巴,笑着看他一口一口将糕点全吃完。
“好吃吗?”韩素眨眨眼,诱惑道,“你要是笑一下,下回我再给你带。”
可小乞丐又恢复成那冷若冰霜的样子了。
他垂着眸子,半晌才道:“不累吗?”
声音清清冷冷的,很好听。
韩素笑意更盛:“你在说什么呀。”
“一直假装开心,不累吗?”
韩素笑容一僵。
她垂了一下唇角,又很快恢复原状:“你真会开玩笑,我当然是真的开心才笑的。”
“是吗。”小乞丐凉凉地瞥了她一眼。
不知为何,他明明没说什么,但韩素就是笑不出来了。
“你真不会说话。”韩素嘟囔着,“好歹我也给你吃了东西,告诉我你的名字不过分吧?”
“我没有名字。”小乞丐冷声,“你爱叫什么叫什么。”
“真没意思。”韩素颇为无趣,戏谑道,“无名,我明天这个点还来找你。”
无名抱腿缩在角落,看也不看她。
次日,韩素如约而至。
这次她换了件暖红的衣裳,外披一件毛领斗篷,像个小太阳。
她猫着腰从洞里钻出来,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食盒。打开后,热气腾腾的白雾便冒了出来,如烟般缥缈。
“呐!”韩素将碗端出来,笑得眼睛弯弯,“你看!”
无名低头,双眸被热气氤氲出蒙蒙的雾。
“这样吧。”韩素扇了扇碗,故意让香气四散,“你笑一笑,这碗饺子就全归你。”
无名一言不发地偏过头,左手摁着腹部,面无表情。
韩素等了一会儿,见他始终没动作,便收回了手。
瓷碗被搁在地上,发出轻轻的磕碰声,如金石碎玉。
无名目光虚虚地拢在一处,一动不动,心似乎也随着那声音碎了一块。
果然,那些对他施以援手的人不过是将他视为一个逗趣的玩具,没人例外,她也一样。
有时他觉得自己挺好笑的,明明是个乞丐,却偏偏要端着架子,宁可饿晕都不肯像旁人那样赔笑,宁碎不折。
真是……活该落得如此境地。
但下一秒,热腾腾的气息重新扑了他满脸,鲜香的气味顺着隆冬的风钻入鼻腔。
瓷碗被一只手端着递到他面前,碗里的饺子又圆又鼓,上下浮动,葱花被奶白的汤汁裹挟着,在顶端悠悠地晃。
韩素又将碗往前递了递,笑道:“刚刚逗你玩的,今天冬至,怎么能不吃饺子呢?”
无名一愣。
韩素催促道:“拿着呀。”
饺子入口的瞬间,味蕾便被浓浓的鲜香包围,暖气一路顺着喉咙滑到胃里,浑身都热了起来。
无名一口口吃得很慢,眸子湿润润的,仿佛只需一阵风就会决堤,下一场淋漓大雨。
韩素收了碗,蹲在地上笑:“我明天还来找你。”
无名看她一眼,轻轻嗯了一下。
这日之后,韩素像是上了瘾,日日都会去钻狗洞,次次都带着不同味道的小点心,见到无名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笑一笑,这个就归你”。
但无名格外高冷,从未展露过笑颜。
长久下来,韩素总算有了点挫败感。
某日她和无名蹲在一排,独自嘀咕道:“怎么从来不见你笑呢。”
无名玩着枯枝的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向韩素,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嗯?”韩素疑惑地望着他,“你说什么?”
无名不知为何脸红了。
“是不是我不笑……”他顿了一下,声音轻了很多,“你就会日日都来。”
“你笑了我也来啊。”韩素挑挑眉,“我若是不来,你也可以来韩府找我嘛,报我韩素的名字,保准让你进去。”“下回多笑笑。”韩素起身拍拍衣摆,冲他笑道,“明天给你带上回说过的荷花酥。”
这是万千日子里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太阳照常东升西落,韩府门前的东篱大街依旧人来人往,韩素如往常一般回了韩府,被周宁冷言几句,再笑眯眯地站着挨骂,等她气消。
但意外之所以是意外,是因为它总是出人意料,大多又出现得不合时宜。
次日,韩素笑盈盈地钻出狗洞,却看到她牵挂的人倒在了血泊中。
那一刻,很难形容她是什么心情。
一路被精心护着的荷花酥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动几圈,粘上灰尘,又被奔驰的马车碾碎。
软绵的豆沙黏腻地粘在石板路上,坨成一团,千层酥做成的花瓣碎成渣,掉了一地。
韩素脑子空白一瞬,动作比思绪更快,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跪在了无名身侧。
无名昔日干净的脸庞现下肮脏不堪,污血混着灰尘,衬得他面目狰狞,如同厉鬼。
韩素张了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来,喉咙像堵了块沉甸甸的石头。
在她前十三年的人生中,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流血盛状。韩光与周宁虽没有将她放在手心里捧着,但好歹也把她当作丞相嫡女养。平日手破个皮就有一大堆人忙里忙外,无名这样的伤,于她而言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
血还在流,在地面汇成一大滩血泊。韩素手忙脚乱地去挡伤口,却堵不上。
眼前的世界如同水面的涟漪一般扩成虚影,不知不觉间,她已泪流满面。
无名察觉到动静,睫毛动了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缓慢又僵硬地转了一圈,最后停在韩素挂着泪滴的脸颊。
他嘴唇轻微地翕动,应当是想说什么,但下一秒,刺目的鲜血便争先恐后地从嘴里涌了出来。
韩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哪儿都不敢碰。
“我去叫人!”她一下下抽噎着,强撑起身,还没站稳,地上那人却倏然伸手拉住她。
他手冷得像冰,力道很小,只轻轻拽了一下便松开了。
但韩素却像是被一根线牵住似的,双脚粘在地上,再也抬不起来了。
无名安静地望着他,缓缓扯起嘴角,露出一个笑。他笑得很僵硬,但却是有史以来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
他从小伴着艰难困苦长大,红尘中大大小小的磨难都沾染过一遭,早就看透了人性的恶,再加上性子本就偏冷,故而从不会展露笑颜。
可惜韩素的视线被泪水模糊,什么也看不清。
无名的呼吸还是一寸寸弱下去了。
韩素指尖颤抖,痛得像被凌迟。
她哽咽着说不出话,便在心中拼命地祈求。
求求上苍……
求求上苍……
来个人吧,来个人吧……
来个人救救他。
她哭得天昏地暗,突然听到耳畔传来个奇怪的声音,平静无澜。
【察觉到强烈愿望波动,检测中……】
韩素一怔,连哭都忘了,她眨掉眼角的泪,四下环视一圈。
看不出谁在说话,可脑中的声音分明那么清晰。
滋滋滋的噪音冲击着耳膜。
【叮咚,检测达标,恭喜你,幸运儿。】
韩素这才发觉那声音像是来自脑海。
【宿主你好,穿越者联盟向您表达诚挚的问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