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计
马蹄踏踏,空谷回响。fangzexs顾珊办完军务回营帐,次日便率领众军启了程。
过了逐鹿崖,再往西北走便是西凉州。顾珊披星戴月,终于踩着二月的尾巴赶到了目的地。
平日熙熙攘攘的地方现下一片荒芜,风卷着落叶呼啦啦吹过,像是霜雪飘了一地。粮草告罄,兵力告急,援军迟迟未到,希望像是暴雨天的太阳,不知何日才会升起。
家中的男丁一个接一个被抓去从兵,战线却始终拉得很紧。家家户户躲在屋中不敢出去,悲怆的哭声随着呜呜的风响至天际。
求援的文书向雪花一样飘向了京城,却如水落大海,毫无回音。多次之后,朝堂放弃西凉州的市井谣言便轰轰烈烈地从街头传到了巷尾,一时间绝望的乌云沉沉地压在了这片方寸之地。
门口的守卫瘫靠在城墙上,面色因过于饥饿而泛白,眯着眼睛没听到动静。
直到望不到头的十万岳军停在了城关。
整齐划一的踏地声响彻在这片荒芜之地,遮天蔽日的旌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守卫艰难地睁开眼,咬牙探头往城下望去。
说来也巧,那个瞬间,久不露面的金乌猛地撕破云层,刺目的光扬扬洒洒地一泻千里,像是下了场淋漓的金雨。
守卫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却见密密麻麻的人头堆积在城关,往后望不见尾,如同绵延了百里。
最前端站着的那个女子,身披银甲,执劲弓,背箭囊,墨发随风飘扬。
轰隆!
像是晴天落了一道雷,将人霹得头晕眼花。守卫颤颤巍巍地攥紧长矛,心脏在胸腔里飞快跳动着。
原先几乎被扑灭的希望如同星火,明明在黑暗中看不清,此刻却又有了复燃的趋势。
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气,浑身因太过紧张微微颤抖,缓声确认道:“来者……何人……”
顾珊隔着城墙与他遥遥对视,转手摸出一块令牌,声音铿锵有力:“顾珊,携十万大军,特来援助西凉州。”
心中的大石倏然落地,守卫嘴唇上下抖动着,激动到极致竟连一句话都说不出。
还没等他缓过来,却见顾珊身后的马车中又走出一人。那人身着湖蓝锦衣,披一抖浅色貂毛斗篷,抬手摘下帽子,露出一张俊俏的脸。
他腰间坠着一块佩玉,随着动作轻晃着,即便距离隔得远,守卫还是一眼注意到了。
他呼吸都不敢用力,死死盯着玉佩,如同在确认什么信息。
顾珊见状,即便心中不乐意,也还是按着规矩道:“太子亲至,还不迎?”
守卫急促地喘了两口气,猛地往城梯跑,怆然高呼:“太子亲征!太子亲征!开城门!”
轰隆。
清脆的钥匙声咔哒咔哒响了两下,被锁了多日的城门缓缓开启,发出老牛般的叹息。这个自我怀疑被朝堂放弃的地方,靠着众人的坚持与不弃,总算熬来了曙光和黎明。
“快通知钟将军!朝廷援军到了!还派出太子殿下亲征!”守卫的喊声响遏行云,“来人!快来人!我们有救了!”
紧闭的窗子逐个打开,看到浩浩荡荡的人头,众人无一不仰天高呼,感谢万岁。
【系统,此处便是西凉州?】
刚下马车,脑中便传来贺云的声音,韩素瞥了他一眼,一边跟上大部队,一边凝神细听。
系统照旧滋滋卡了两声。
【是。】
贺云急了。
【琉璃石呢!】
又是一阵沉默,久到贺云几乎要将不耐烦表现在脸上,韩素才听到了它无语又不忍的声音。
【琉璃石已被抢夺,任务失败,请宿主再接再厉。】
【被抢了?】
贺云大惊失色。
【被谁抢了!能不能再抢回来!】
可这次系统像是真的无力交流了,滴滴两声便陷入了沉睡。
“西凉州守城将领是谁?让他速速出来见本将军。”顾珊安顿好大军,一边疾步往准备好的房间走,一边拧眉补充,“越快越好!”
“是!将军!”
房间布置得很简陋,只胡乱塞了点必备的东西,乍一眼望过去乱糟糟的。
墙面上的漆这一块那一块地脱落,地面上还有灰黑的粉尘。窄小的床紧紧靠着墙角,几乎要缩到壁里面去,最中心的位置放了张脏兮兮的木桌,桌面还残留着小刀刻下的痕迹,像是时间的年轮。
韩素与贺云跟在顾珊后头进了屋,刚一踏入,贺云便不自觉拧上了眉,目露挑剔。
他用的是季白檀的脸,这张脸丰神俊逸,即便是皱眉也显得赏心悦目。
或许是为了不让人察觉异常,贺云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站立在一侧,这屋里的东西他连碰都没碰一下。
顾珊脑中藏着事,心不在焉,根本没注意到他的反应。
没过多久,只听铁靴踏地的声响由远及近,顾珊抬眸往外看,却见来人步伐匆匆,一身盔甲在光下像是发着亮。
“顾将军!”那人几步奔至屋内,半跪行礼,神色难掩激动,“末将钟离念,见过将军!”
“起来起来。”顾珊匆匆上前将人扶住,抬头的那刻,门外又进来一人。
久不闻音讯的李钰抬步入屋,冲顾珊抱了个拳。
屋内几人分别认了个脸,钟离念将西凉州大致的情况复述了一遍,顾珊越听眉头锁得越紧。
她低声问:“李钰说与你的事,可有头绪?”
钟离念一愣,缓缓摇头。
“此人能不知不觉将人带入境,地位定然不低,你再去查查几个副将,务必要将他揪出来。”
“末将明白!”钟离念坚定道,“对了顾将军,还有一事……”
顾珊将视线从西凉州的地形图上移开,欲凝神细听之时,屋外猛然响起仓皇的锣鼓声,紧接着,门框啪地撞向墙壁,抖落簌簌粉尘。有身披盔甲的士兵惊慌高喊:“将军!敌袭!”
顾珊脸色一沉,显然没预料到第一次交手竟来得如此之快。
钟离念反应迅速,一面熟练地拿起桌上的头盔佩戴,一面匆匆往外走:“大约多少人?”
“一万!全挤在雁山一带!”
“备战!”钟离念疾步往外走,却被人攥住了腕,他猛一回头,却见顾珊正定定地望着自己。
“我去吧。”顾珊说。
“顾将军!你别开玩笑了!”钟离念急道,“你刚到西凉州,对此处一窍不通,怎么打!”
“新到的十万大军尚需将军编队入伍。”顾珊道,“此事等不得。”
钟离念目光游离,似乎在犹豫。
“调我五万大军。”顾珊道,总算有了些京城大小姐的倨傲,“本将军定能让他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钟离念许是被顾珊外露的自信所感染,一时间又找不出拒绝的理由,便同意道:“好,那一切便拜托顾将军了。”
“李钰跟我走,其余人待在原地。”顾珊发号施令,又咬牙看了眼韩素,“尤其是你,别整幺蛾子。”
韩素笑眯眯应道:“是。”
雁山就坐落在西凉州往外十几公里,开春时节,山上的花草树木刚刚开始舒展腰肢,远远望去满目星星点点的绿。
此地久无人扰,风景优美,先前两国还没开战的时候,总有西凉州的居民闲来无事去散步赏景。可惜此刻,那象征着幸福与闲暇的大路被冷箭四射的战场所代替。
两方人马对立在两侧,中间的战线被拉得很长。
顾珊沉沉地望着对面飘扬的旌旗,将掌心的长弓握紧。
一刻钟前,她匆匆下了命令,让李钰率领一万人马去锡河附近蹲守埋伏,自己则带着剩下的四万人马充当诱饵,将人引去那处。
锡河连接着雁山的山脉,中间深凹下去,如同雁山心脏处的血管,将血液送至四肢百骸。
顾珊判断燕军此次出战的大军绝不止一万,多余的大军很有可能埋伏在某个地方,等着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个时候,比的就是谁有更多的后招。打仗就是这样,有时一个小小的决定,都能逆转结局。
但李钰却表示强烈的反对,认为与其去赌一把,不如痛痛快快地将底牌摊在对方眼前,逼对方蹲守的大军现身。
退一步讲,即便真要打埋伏,也不该埋伏在锡河这般显眼的地方。
顾珊闻言气得青筋都快暴起,她这个决定看似随意,实则已经做了很多分析,但时间关系根本来不及一一解释给李钰听。
两人性子都格外高傲,就这分歧吵了一路,最后顾珊不得不搬出身份压制,才逼得李钰直上锡河。
燕军的头领也是位年轻小将,操着一口燕国话鼓舞士气,长枪一举便率先冲了上来。
和年少时的她很像,满腔热血献祖国。
顾珊在这不合时宜的时候微微一笑,一夹马腹相迎。
事实与她所想的一模一样,燕军果然留了后招,人数压制之下,眼看岳军将胜,侧边的大道口却又冲出一车人马,数量不多,望着也就几千。
顾珊微微喘着气,耐住性子,耗完了这一队,总算等到了她要的时机。
黑压压的人头自雁山集结而来,顾珊唇角微微勾起,高喊道,“撤!”
马蹄声如擂鼓,将人的心脏都击穿,顾珊顺着原路返回城关,只是中途刻意绕了一下,不动声色地引着队伍通往锡河附近。
通常而言,军队埋伏一般是在山地或丛林,鲜少有人会选择在河边,因为河附近没有遮挡物,根本无法为军队提供藏身之所。
敌军的将领或许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根本没有多想,直直领着军队冲锋。
但他败在了对地形的熟悉上。
几日前顾珊携十万大军经过此地时,特意留意了一下锡河,不因其他,只因她发觉此处看似一望无际,实则拐角往下有个深深的洞,隐藏在藤蔓枝叶下,足以容纳数万之众。
等时机差不多了,顾珊一拉缰绳,猛地停下步伐,从腰间掏出一个信烟,冲着天空放飞。
“咻——”
信烟在半空发出尖细的声响,缥缈的烟雾在上空飘散,渺茫又朦胧。
按理说,此刻应当有一万大军从隐蔽处冲锋而来,自敌军后翼将人围剿。
但什么也没发生。
顾珊骑马立在原地,面上难得露出一丝茫然。
白烟四散,周遭景致重新变得清晰,像是撕开了一层布,也将她的心脏撕开了一个豁口。
身后燕军高声的呐喊如雷贯耳,幻化成巴掌狠狠打着她的脸。
李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