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64玉
微风拂面,纪潇与深绯官服的男人沿岸而行。fangzexs
画舫行过,歌声传来,沿岸有小姑娘提着竹篮卖花。已是晚夏,天气仍燥热,小姑娘一脸的汗,篮子里花都晒得焉巴巴的。
风吹起云长丰绯色袖袍,他停下脚步,递出一钱银子,买下了整篮花,姿态自然娴熟,像是经常这样做。
小姑娘喜出望外,接过银子,从怀中数出一串铜板,递还回去:“谢谢叔叔!”
纪潇以为他不会收,这位高官一看就经常发散爱心,拿一锭银子说“不用找了”的那种古代版霸总。
但云长丰收了,他微微一笑,像跟人完成一桩郑重的生意,小姑娘高高兴兴揣着银子回家了。
“与付出相匹配的酬劳更让人自在。”
云长丰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一笑解释道,随手把花篮给纪潇拎着。
纪潇觉得这位知州大人真是与众不同。
“今日多谢大人,小女子欠您一个人情。”纪潇拱手。
云长丰颌首,也不客气:“本官尝过你家吃食,很有新意。夫人馋嘴多番念及,奈何本官忙碌,无暇为夫人带回,昨日恰逢在附近办差,听说了你的事,便来走这一趟。”
纪潇惊住了。
她就说怎么知州亲自审案,居然是专程过来棠梨镇重审的,她也算倍有面子了。
但她还有一个疑问。
纪潇问:“大人如何认定我是被冤枉的?”
总不能就因为食物味道好?论人品,云知州与她素昧平生,也无从得知她的为人。
云长丰此人一看就是谋定而后动的狐狸类型,定然有所判断才会插手此事。
眉眼儒雅的男人轻轻一笑,似乎料到她会这么问,风淡风轻地解释:
“说来也不怕你取笑,我幼时贫寒,对食物的味道很敏感。闹饥荒的时候,吃过根茎,啃过树皮,也尝试过烹饪田螺,可惜做出来的与你的手艺相去甚远。”
云长丰:“我看过那些所谓的物证,太过刻意,凭你家食铺如今的火热程度,犯不着自砸招牌。加上我吃过你家的螺,干净清甜,显然不是同一批食材。”
纪潇不由感慨,条理清晰,观察入微。
这就是从底层一步步爬上来的高官?他知民间疾苦,方能体察民情、爱民如子,比起姜卯,云长丰是真正为民请命的父母官。
“此案后续姜知县会妥善处理,你不用操心,官府收缴的银钱也会退回。”云长丰微笑,“今后若再遇不公之事,尽管来找我,家妻会很欢迎你,若能带些美味就更好了。”
纪潇:原来是想送餐上门。
她大方地应了,再次与云长丰表达感激之意,顺便问了尊夫人口味喜好,她择日做了新品上门拜谢。
云长丰想了一想:“养生类……”
纪潇:“?”
“她想保持年轻。”
纪潇:“……”这有点为难她了。
两人聊得投缘,聊了美食聊百姓,大部分时候这位知州大人都在聊他夫人,被贴脸秀恩爱的纪潇不由感慨,好一个炫妻狂魔。
“今日就到此罢,本官这就回了。纪娘子也快回罢,别让你家小郎君久等了。”
云长丰往纪潇身后看去,说得意味深长。
纪潇回头,就见不远处河堤上,青衣墨发的少年跟了一路,对上她的目光,他也不偏不倚,茶色的眸底蕴着幽怨。
纪潇:“……”云长丰都看到了,也不提醒她,还悠悠慢慢聊了一路。
这人有点腹黑啊。
云长丰上马车走了,纪潇笑盈盈回身,三两步跑到江亭钰面前,抬手给他一个熊抱。
他臭着脸,但诚实地张开手臂,把她抱了满怀,紧紧相拥,埋在颈间缱绻贴了贴脸颊,微微急促的气息擦过纪潇耳垂。
“有没有受苦?”江亭钰握过她的手检查,眼睛红红的,声音又湿又哑。
纪潇摇头:“你来得及时,半日不到找齐了人证物证,小玉超棒。”
江亭钰低下眼:“那也及不上知州一句话。”
他没说,他找齐了证人证物,却被衙役拦在公堂外,要不是云长丰突然造访,也许连衙门都进不去,遑论重审此案。
纪潇瞧出这股子酸味,搓搓她一个抱抱就哄好的小狗,忍不住感慨:“云知州确实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江亭钰的目光沉沉看过来,她话锋一转:“但你有年龄优势。”
江亭钰:“……”
两人牵着手回食铺,纪潇惊诧地发现,铺子并未被关停,一进去桌椅板凳都好好的,跟她走之前无甚区别。
一个杨岳之不算什么,但杨岳之背后是白家,白家在棠梨镇的势力盘根错节,姜卯此番显然是有所偏袒的,她还以为官府会尽快封了她家铺子,所以有些意外。
严格来说,杨岳之此番手段并不高明,经不住细查,他不过仗着姜卯的势,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诬陷她,今日知州重审,怕是他算破天也没料到。
纪潇心想,她也着实险中求胜,若非云长丰插手,小玉又来得及时,只怕二十棍刑下去她人也废了,铺子打砸封了,便是日后再如何洗刷冤屈也无济于事。
大半年心血,一朝轻易荒废,她后知后觉有些心惊。
纪潇此番从生死边缘回来,牛嫂见了她哭啼不已,握着手不住念叨“回来就好”,陆莺莺也泪糊糊的,三人差点抱头痛哭。
聊到官差封铺子的事儿,一直话不多的唐明忽然看向江亭钰,颌首称道:“还是小兄弟阔气,三千两银票眉都不皱一下。”
唐明其实是好意,这钱是江亭钰出的,总得有人点出来,当时情况紧急,要不是他拿出银票,小姨子这食铺怕当场就给人打砸封了。
江亭钰和纪潇关系暧昧,他和陆莺莺都瞧出来了。
陆莺莺是心知纪潇哪来的这个岁数的弟弟,加上当时提到婚约之事,江亭钰脸色很是难看,而唐明在马车上目睹这两人交谈,看得出关系亲昵,夫妻俩一交换信息,马上就明白过来。
什么弟弟,这位分明是未来小姨夫呢。
夫妻俩很快就想通了,怪不得纪潇这么着急要回宁州退婚,有这么一位朝夕相处、肯为她一掷千金的玉面公子,不心动才怪。
不管这两人进展到哪一步了,夫妻俩都已把江亭钰当成了自家小姨夫,一个劲儿给他说好话。
但是纪潇愣住了。
她回头看向江亭钰,他心虚一般偏开了眼,没对上她探究的目光,指尖慢慢蜷紧了一些。
牛嫂也才反应过来,笑盈盈一个劲儿点头:“没错!全靠小玉,铺子没事儿,潇潇你也平安回来了!”
牛嫂把江亭钰夸成一朵花儿,他一声不吭,站在那不像个功臣,倒像被事后清算的样子,浑身的不自在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她。
纪潇默了好一会儿,她笑不出来,也顾不上旁人在场,上前把江亭钰拉到一边:“你哪来的银票?”
他兜里几个钱她最清楚的。
工钱尚是她发的,他热衷于三天两头给她买些衣裙脂粉小玩意儿,早花得差不多了,纯纯的月光族。
纪潇心知小玉出身不一般,但三千两银票可不是小数目,总不能凭空变出来。
在她的追问下,江亭钰支支吾吾,被人逼到了墙角,纪潇气得就要上手拎他耳朵,他才交代:“我当了玉。”
玉?
纪潇愣住了,她当然知道小玉身上有一块玉。
还是一块质地上好、色泽莹润的好玉,刚捡到他的时候就挂在他腰上,记得当时他提过,官道上劫匪伤了人拦了车,还想抢他这块玉。
后来他就把玉收了起来,仍贴身日日带在衣襟里,纪潇见过他在茅屋月光下握着玉发呆,大抵在思念亲人,想来是很重要的贴身物品。
他把玉当了?!
纪潇急了起来:“得赎回来。”
她奔进铺子,翻出银钱箱,又倒出首饰,她们平日没在村里,值钱物品大多收在食铺里。
纪潇掂出所有银子,连她手上的玉镯,铺子里一些装饰的字画瓶器全算上,不到一千五百两银子。
江亭钰跟了进来,但不太敢上前,纪潇浑身的低气压,他感觉自己会被骂死。
远远看她急得抓耳挠腮,他忍不住出声:“等官府把银票退回来,再去赎玉便是了。”
“那得等到猴年马月。”纪潇着急上火。
姜卯迫于云长丰的压力才不得不重审此案,把吞下去的银钱吐出来,相当于在打他自己的脸,根据她对这位小肚鸡肠知县老爷的了解,怕是没这么快退银子。
江亭钰不吭声了,怕她再生气,就见纪潇起身朝他走来,一双眼牢牢盯住他。
他后背僵硬,屏住呼吸,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纪潇伸手搂住少年清瘦的腰,把自己埋了进去。她眼睛红红的,心里难受极了,比自己下狱还要难受。
江亭钰一怔,心头霎时软得化开,他僵了一会儿,才慢慢抬手温柔地拥住她,轻声哄:“没事。”
“我一定给你赎回来。”纪潇声音闷闷的。
他笑着:“好。”
两人在无人的食铺里静静抱了一会儿,才去准备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