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迢迢来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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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铃沉重悠长,绕梁不绝。modaoge
阿尧心头一跳,连忙开口:“你先别动。”
她接过闻人述身体的控制权,三步上前猛地拿起羽衣灯,护在怀里。第三铃宫与第九铃宫是对角线,她不太确定,“能把羽衣灯换到别的铃宫吗?”
代表闻人述魂识的火焰在魂海摇曳,闻言否认:“不行吧?”
“不管是将羽衣灯带走,还是留在这,都明显有异。你……成功让月玄姑姑回来了?”
阿尧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灭了三百年的羽衣灯乍然复明,瀛洲恐怕没有这样的先例,第三铃宫满室也就一座双生魂台,属于谁不言而喻。眼下亦联系不到月白,她听着越来越急促的魂铃,咬咬牙转身就跑,不忘提醒闻人述:“去你那躲躲,我不大记得路了。”
闻人述匆匆提起裙摆,沿着铃宫外隐秘山道下山。风声将魂铃的响动传遍瀛洲,阿尧突发奇想,操纵魂识越过山隘与密林,静静打量闻人述。
闻人述在风中奔跑,碎发乱飞,雪白长裙如山中浮云,与这世间景色区分,仿佛随时要飘走。
她们生得不太一样。月白月玄五官肖似彼此,而到了遥与述这里,闻人述生得像母亲,柔美温和;闻人遥谁也不像,更像把双亲的优点揉在一起,重新绘就的一张脸。
阿尧心想,倘若述这双眼能看见该多好。
闻人述脚下踉跄,长裙勾到荆棘,“刺啦”一声破口。
瀛洲的路她走了百年,很少有人会提起这双盲眼。要么冷淡如父亲,漠不关心,要么敬重如仙官,在她们眼里,闻人述自有功法摸索这世间万物。
“你在可怜我吗?”闻人述小声询问。
“嗯?”阿尧被突如其来的诘问打乱思绪,随口应道,“你说什么?”
闻人述继续往铃宫反方向跑,默默冷了声音:“你是不是觉得我看不见,很可怜?”
阿尧感受到她的怒火,放缓语气:“……你能知晓我的意念?闻人述,我作为姐姐,希望你有更健康的身体也不行吗?”
闻人述哼了一声,“那不还是可怜我?”
“你不自怨,不会有人觉得你应该被可怜。”阿尧淡淡出声。
气氛就此冷下来。
“可是,”闻人述抿唇,轻车熟路从侧门翻窗进屋,“你有什么资格觉得我可怜?你才是最可悲的人。少小离家,没有人在你落得那个境地后,始终相信你的为人。”
阿尧极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听到这话也不恼,坦然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的品性?我们不是分开好久了吗?”
闻人述一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卡住。她想说——我相信你,但话到嘴边又咽下去。她重重坐在床边,环胸挺直脊背,双目放空,“如果你选择放任那些流言,为什么还要回来?”
“这话说的,”阿尧连轴转了许多天,累得不行,偏要靠在拨步架上,“我几时放任了?该杀的杀,暂时杀不了的,难道又要白送一个人头?说起来,月白呢?”
这声姑姑如今是叫不出口了。
闻人述沉默一会儿,料想阿尧应该是很疲惫的,也就不再执着于坐相,声色严肃,“姑姑说她在界外有急事,先去处理再想办法回来。至于你们那个计划,她说她相信你。”
“喊你回来是因为……第九铃宫那座双台羽衣灯不属于我们或者她们。但我能保证,他们应该暂时察觉不到你的存在。”
阿尧阖眼,侧耳听满山魂铃摇曳,苦笑道:“这么大的动静,你确定?”
“确定。”闻人述反而一口咬定,此刻屋内没人,她还是压低声音,“我把圣女们叫回来了。”
什么?
阿尧豁然睁眼,动作太大,闻人述的身体被带着半摔下床。
“……圣女‘们’?”
“我控制留声蝶在地藏,对着长生烛喊了所有圣女的名字。”闻人述唇角绷得平直,“看看谁是那个多出来的。”
胆子真大啊。阿尧忍不住揉揉妹妹的脑袋,不过此刻她住在闻人述身体里,动作就变成了闻人述自己莫名摸了自己一下。她感觉有些尴尬,若无其事松手,站起来活动筋骨,“你请魂极限快到了吧?如果我想去凑热闹,你可能没办法支撑那么久。”
闻人述嘀咕道:“请都请了……”
“述小姐,家主请您到铃宫一趟。”仙官敲门,语气恭敬。
两人同时沉默,闻人述改用心声交流:“逃不掉,你亲眼看看也好。羽衣灯留在这里,我房中有禁制,不会被人发现。”
她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阿尧小声应了,看一眼双座羽衣灯。至少,月白也活着,她从来不是一无所有。
闻人述恢复平静面色,一步步往铃宫走,这次走的是大路。
天穹下接连掠过数名仙官,连许久不曾露面的几位老家主也出现,负手聚在铃宫外,没有靠近铃宫中央广场。那里的五座羽衣灯,眼下凶光大作。
阿尧传音:“在他们眼里,月白也死了,她的羽衣灯为何没有分割出来放上圣女魂台?”
“分割羽衣灯等于逐出瀛洲。”
“母亲希望你永远不再回来,她是被逼着……不能苏醒。但那时圣女印早就跟着月白不见了,家主虽然愤怒,也没有多害怕。你这盏灯,世间唯我能准确感应,别怕。”
闻人述一边走,一边垂眸回话。她想起母亲冷漠决绝的背影。年幼时闻人述不明白,她很怕母亲厌了闻人遥,直至今日,母亲寒冰面容下藏着的那颗慈母之心,才被她理解。
如果圣女注定死亡,她才不要她的一双女儿被扣上这顶冠冕。
“我没有死的话,满十八那年,家主会做什么呢?”阿尧呢喃着看向闻人华衍。
双生女用同一双“眼”注视家主。闻人遥记忆里那位高大威严的家主,如今依然挺拔,藏蓝长衫勾勒出伟岸身躯,脸庞却是难得的柔相,五官称得上十分俊美。
“家主。”闻人述微微屈膝,声音发颤,“我又感觉到那日的水妖气息了。”
华衍意味深长勾唇,“不必害怕。今日铃宫有异,我族自会启用无量骨诛邪。”
无量骨……不是执行家法所用的骨鞭吗?闻人述微微扬首,问:“魂铃发动,可是某位先人归来?”
“不,”华衍挥手,“你觉得瀛洲曾经的孩子,会攻击她们的故乡?”
“我不是这个意思。”闻人述暗暗捏把汗,急忙否认。
华衍轻声笑,无所谓地摆手,“故人有功,是我瀛洲的大功臣。这些魂妖妄图伤害她们,才引得故人回眸,魂铃响动。”
“开始吧。”
八十一位仙官出手,铃宫九象勾连,闻人述猛地察觉不对,急促道:“你先走吧,我不知道他们想干嘛。”
阿尧冷眼旁观,铃宫正中间,漂浮着五道魂,属于闻人偈的半透明水波体疯狂攻击其中两道魂。这五道魂的共同点是魂色——纵然意象不同,魂底都发黑,叫人看了难受。
她环视,断定这边的人都是华衍一派的,再往大了说,这些外来氏族托举出的家主们,拥有一样的利益追求。
那么,多出来的长生烛属于谁?
阿尧的魂识翻山越岭,没在瀛洲上感应到其他归魂。华衍把故人之魂说成邪佞,有什么目的?
“起!”
无量骨总共五截,从仙官手里飞走,往闻人述身上抽!
闻人述蓦地跪地,背上出现血淋淋鞭痕。她没有说话,强行催动体内灵力,拼尽全力请离阿尧的魂识。方才那一鞭,落在她身上,痛在阿尧神魂,她差一点就被钉死在闻人述体内。
电流穿过全身,闻人述感觉到阿尧离去,松了一口气,张嘴呕出鲜血,分外可怜,“您这是什么意思?”
华衍走近,祥云靴落在闻人述面前,居高临下道:“听闻你昨日去了地藏,无事去那做什么?”
“祭奠……亡姐。”闻人述将头伏得很低。
华衍蹲下来捏起闻人述的下巴,语气冰冷:“你母亲不是做主将她逐出瀛洲了么?你哪里还有姐姐呢?”
浅黄云纹袭来,闻人述忍住躲避的冲动,生受了一场魂刑,神色有片刻呆滞,“是……她不配。”
“这就对了。”
华衍顿觉无趣,对着仙官道:“本尊连日繁忙,如今终于腾出手处理圣女葬礼。既然闻人遥已死,我们确实不该拖着不令她安息。”
“带二小姐去铃宫,找到闻人遥的羽衣灯带出来。即日起瀛洲缟素,昭告天下——七代圣女已亡。”
闻人述像一座泥人,被仙官扶起来走进第三铃宫。
她的心头血被剥离,血色蔓延在铃宫内,一瞬间的刺痛让闻人述有片刻清醒。她好像不久前才答应了什么人,让那人别怕。
羽衣灯……她和那人的羽衣灯。
闻人述痛苦闭眼,竭尽全力催动自己体内灵气逆行,经脉瞬间爆裂,心头血再难维持。仙官惊呼,对着华衍求救:“家主,二小姐旧疾犯了!”
鲜血止不住地从闻人述嘴里溢出来,她经历过好几次,默默感受自己体温流失,神色意外平静。
第七次忘魂,她靠自己就清醒过来了。
她再也不要两眼一闭,就忘记自己的姐姐。
华衍眸中闪过不悦,长袖甩开直接走了。无量骨威力巨大,被呼唤回来的圣女魂全部消失无踪,瀛洲恢复寂静,魂铃挂在宫檐下,漠然见证一代又一代消亡。
……
令血脉颤抖的魂击。
阿尧眼皮沉重,痛得脑内一簇簇烟火绽放,耳畔劈里啪啦乱响,魂铃叮当无限放大,最终只剩下尖锐铃声一遍遍冲击心神。
仿佛有无数只手将她拖拽入深渊,幽冥川呼啸着生死,召唤她回到该去的地方。回到白骨皑皑的群山之巅,回到血流成河的风月台,回到混沌天地中,那些属于往生者的极乐。这些呼喊带着她的灵魂远走,离开伤怀人世,万千裹挟恶意的逼迫中,似乎夹着故人温柔声息。
她听见有人要留住她。
“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