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辩白
“而且近亲结婚生容易生畸形儿或者智障!”灵玉连忙补充道。chuoyuexs
她下意识觉得,这个角度的反驳会显得不那么地离经叛道,表示她所言并非一个幼童的单线条的胡言乱语。
母亲这才有了些反应:“我倒是也听过表亲生的孩子更容易有问题,但也不一定,多生几个总有正常的,不用担心,何况……”
母亲脸上露出笑容:“你会考虑这个,想来也是不排斥的,那便是最好了。”
灵玉持续震惊中,并且一度怀疑自己失语,刚才那句“我不结婚,不嫁人”是自己在内心喊的,根本没出声。
“我说过我不嫁人,我以后是要修仙!等我长大了,长生道人会收我为徒,母亲你知道的!”灵玉伸手握住自己胸口佩戴的玉,表明心志。
母亲听了眼睛眯起:“你真的记得当年长生道人的事?还是有人和你说过?”
顿了顿,紧接着道:“不过无妨,既然当年没让你出家,以后也不会。那不是一条好走的路,哪怕如你姨母那般有天赋有机缘的,也还是在那条路上走不下去,最后嫁了陛下当了皇后。当然,她若是不走那条路,立不了那些功绩,兴许也当不上皇后……”
母亲抬头远望,像是在回忆,像是在碎碎念地感慨。
“可最终还是要嫁个好人家,你命好,不必如你姨母那样辛苦去挣一切。”
“这天底下所有的女儿家所求的,便是嫁个好夫君——你一生下来就有这个机会,什么都不必去做。”
母亲说完最后一句,定定地盯着灵玉,像是要将她看透。
“可我要的不是这些!我要的是超脱!是长生!是逍遥!”灵玉用无比真挚而真诚的眼睛望向母亲,只差把心挖出来给她看看。
母亲继续笑着,笑容玩味,让人看着就恼火:“你当你姨母一开始想的就是嫁人么?
“她当年也是雄心壮志,可求道哪里是那么好求的?无论男女,倒在那条路上的不计其数,那就是绝路,最好也不过是如长生天师那样,更多的都是穷困潦倒,你要超脱世俗,便注定为这世上所不容。”
“但我愿意,那是我必须要走的路,那也是我的命!不然这上天如何教我衔玉而生!”灵玉握住自己的胸口的白玉,激动地说,面上已是涨得通红,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定然以为她就是个和大人耍赖发脾气的小姑娘。
“你的命?”母亲敛起笑容,周身散发属于曲阳侯夫人的气势,眼神锐利如剑。
“你生在这曲阳侯府,你的命就是侯府决定的。你嫁进皇家,侯府的富贵也能保住,毕竟我们不比你伯爷继承的是与国同休的开国爵位,我们三代以后是要降等的。”
灵玉听完这一番话,低头沉默。
这下真无话可说。
你要是和她说个人命运,如何如何为她好,那她自然是一个字儿听不进去:如何才是为我好,你能比我懂?我读了那么多年书,明白那么多道理,用你来教?
可你要是和她谈责任——
她从不是那种心安理得享受一切的人,因为一切都必然会有代价。
这一世,从出生起她的各种待遇各种享受,一个人住一个院子,十几个仆人专门伺候她,她能把寻常人当成珍宝的琉璃珠当玻璃球随便玩儿……这无一不是这侯府给的。
侯府当然该养她,给她吃给她喝可除此之外的一切呢?
她不是真的三岁幼童,所以她不会耍无赖。
此刻她的内心着实五味杂陈,真的挺割裂的,刚刚她还在因为玩儿玻璃弹珠的芝麻小事儿来找母亲做主,眼下母亲却和她说起了保住侯府地位的要紧大事……
但她必须直面这一切。
逃避并不可耻——因为人力有穷尽时,世间总有太多的无可奈何。
但逃避无用——因为代价只会转移不会消失。
此刻屋子里是异常安静的,屋里有人,但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屋外也有人,但具被拦在了很远的地方。
她看得见窗外有树,但听不见风吹树叶的声音,她听得见自己的心跳,但看不到自己那双已经通红的双眼。
她觉得自己不仅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见母亲的,沉重,有力,坚定。
她抬起头,仰望着母亲。
母亲的衣着无疑是华丽的,毕竟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可比这一切更重要的是,此刻的母亲是一位正值壮年的女性,微胖且肤白,身姿婀娜又挺拔有力,健康、美丽、大气,有着多年的经验智慧,又依然具备作为女主人管理家宅的体力与精力。
而自己,哪怕是一个嬷嬷也治不住,现在的矛盾还是吵几句,动嘴动脑,若是沈嬷嬷要上手制止自己做什么,对方的胳膊比自己的大腿还粗。
确实全方位比不过,但也不是毫无优势。
两世为人,既当过男孩儿又当过女孩儿,既当过幼童也当过大人,既体验过古代社会的封闭也见识过信息社会的开放,最宝贵的便是那——自由而坚定的灵魂。
沉默了好一会儿,就在母亲已经要不耐烦的时候,灵玉终于开口:
“可我去修道,也未必不能帮侯府。有天师那个地位,哪怕稍差一些,侯府也会受益——那可是超越自然的力量。大雍需要,陛下也需要,我也有那个天赋。成为七皇子妃、未来的王妃又能如何。我们本来便已经是皇亲国戚了,只想着靠婚嫁亲上加亲,不想着立功或科举以在朝堂有立身之位,岂不是活脱脱的众矢之的?”
母亲听了她这番明显有理有据的话,倒也是认真思索一番,随后长叹:“你父亲也说过这个问题,家里的几个都不上进。别说三代不降等,就是那些与国同休的公侯,又有几个还在的。靖安侯府看不上你父亲这分家出来的,没什么底蕴,可就在眼下陛下春秋鼎盛这些年,华家的体面不也得看我们曲阳侯府。
“让你成为七皇子妃,已经是颇为稳妥的选择了。你这样生来聪慧,乃至于生而知之,若是个男儿,我又何必发这些愁。”
“可……”
见灵玉还要再说什么,母亲连忙摆摆手:“你不必再言说什么,一切还早,以后的事也说不准,也不是说我们想怎样便能够的,还要看陛下的意思。今日同你说这些,只是看你被困在院子里,和沈嬷嬷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拌嘴,困于小事小情,实在容易变得庸俗肤浅,这便是要你知道,你毕竟是侯府嫡出的小姐。”
“明白。”灵玉十分无奈。
婚嫁的事还远着,未来变数太多,可,等以后,等以后,什么时候是以后?
等长大,等长大,什么时候算长大?
真长大了,一切又都来得及吗?
前世的成长记忆告诉她,一个非常简单的事实,在高中时的同学没有一个同学会是小学成绩不好的,只有从前往后,一步一步掉队的。
没有在婴儿时期被天师收作徒弟,就已经是晚了。
很多事确实是要等长大了才能做,揠苗助长没有意义,可有些事不在幼年打下基础,就真的晚了。
何况,如果此时让母亲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安抚了,往后她会不会默认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一切,眼下不过是嘴硬?
“母亲,求道寻仙实乃女儿毕生所愿,孩儿定然谨记这天命,也谨记侯府给孩儿的一切,他日求道有成,定然报效大雍,报效侯府,报效父亲母亲!”
说完,她俯身长拜。
抬起头时,目光灼灼。
站起身来,挺拔坚定。
屋里一时又静了下来,窗户半遮的阳光不断偏斜着,悄然落在了这位曲阳侯夫人的脸上。
一半光,一半影。
而她脸上的种种情绪却不如这光一般分明,而是交织在脸上,最终又化作一声长叹:
“我知道了。”
虽没有被反驳,灵玉却明白,母亲这是无意与她争辩什么,是认可她的想法?还是觉得她的话不值一驳、认为等她长大了自然会明白一切?她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内心不禁苦笑,这件事,怕是短期内不会有定论。
既然大事没办法,那就只能先顾小事了。
她全然不顾母亲那已经不耐烦的眼神和端茶赶客的举动,将她想要换掉沈嬷嬷的想法说出来。
母亲只能耐着性子听她说完,然后摇头:“哪怕……我与你父亲看顾你少些,你也要明白分寸。沈嬷嬷是个好的,你与她不过是性子不合,以及我让她看惯好你,她性子急了些,所以显得有些失分寸。如此,我就再安排……就蒋嬷嬷吧,让她贴身跟着你,沈嬷嬷就专心管你院子里的事。”
“有蒋嬷嬷跟着,她是府里的老人,曾经伺候过你长姐的,你也可以多在府里后院转悠,不必成天闷在院子里过自己的日子。”
灵玉的期待又一次落空,只得木木地点头,没请走一位,又送来一位,这以后恐怕又不得安生了。
不过多个老资历的嬷嬷,确实能当润滑剂,也能分担一下沈嬷嬷的责任,让沈嬷嬷不会天天盯着她没事儿找事儿。
也够了,她没办法期待更多。
毕竟一个弹珠的事儿都能牵扯到皇子妃,再说些什么又会牵扯出什么,她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