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 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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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沈家的饭桌上,二狗端着碗神思不属地东张西望,然而其他人却好似都什么也没有察觉,只是气氛莫名比往日凝重得多。gaoyawx
片刻后,二狗终于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氛围,放下碗起身:“我去喊翠花姐姐来吃饭。”
可还未等她完全站起来,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上首传来:“若是翠花没来,你也不必回来了。”
他话音一落,饭桌上彻底陷入一片死寂。二狗心肝一颤,又若无其事地坐了下来不停往自己嘴里扒饭,内心却在嘀咕:原来今天惹沈旺财不高兴的是翠花呀。唉,自己一会儿偷偷吩咐厨房给翠花留点吃的吧。
用完晚膳后,沈归棠回到书房却见那幅画还挂在画架上时不禁眉头一皱。黑风连忙上前禀告道:“郡主并未回房间,故而属下还未送过去。”
沈归棠听了他的解释后眉头反而皱得更紧:“她到现在还未回府?我们的人还跟着吗?”
“下午派出去跟着郡主的人也还未回来。”
沈归棠稍稍放了心:“让厨房备着点饭食。”
“是,”黑风应后却并未离开,迟疑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问道:“公子,您是不是对神霄郡主……”有些过分关心了。
然而不等他问出接下来的话,便立刻收到了沈归棠骤然变得危险的视线,他心下一个咯噔立马垂下头颅,“是属下僭越了。”
沈归棠收回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声音淡淡道:“你退下吧。”
黑风向他行了一礼蹑手蹑脚退到了屋外,在阖上门时又听他交代,“她回来了通知我一声。”语气辨不出喜怒。
待黑风走后,沈归棠依照往日习惯阅览起阁里送来的各路消息。
衢州自开春以来已下了多场大雨,恐有夏汛来袭,三司会审的三位大人于臻享楼共用了一顿晚膳,二皇子被惠妃训斥一顿后又私自出了宫……
只是,原本能够抽丝剥茧从中推测出许多信号的情报今日看来只觉索然无味。
夜晚也不显得昏沉的灯光、书房内的摆设、安静无人打扰的环境,这一切都与平常别无二致,可是桌案前垂着跪坐的人,心境却是大不相同了。
没有让黑风把话说下去是在害怕听到什么呢?对小郡主是不是过分在意?亦或是有男女私情?
怎么可能呢?自十三年前起,他一生所系便唯有数万镇南英魂,又怎会生出男女私情这种于大业无益的感情?
况且,他照拂小郡主,难道不是为了偿还恩情吗?
于公于私,他都不该、也不能对小郡主产生男女私情。
可是,为什么仅仅是想到这个词便会觉得心旌摇曳?
一个人可以闭上眼,捂住耳朵,甚至控制自己的脑子,可以做到不看不听不想,却永远也无法做到不心跳。
此刻,他终于无法再欺骗自己不为她心动。
风暴对灵魂低语,逃离我,亦或是成为我。
而他抬起双眸,展翅欲飞的蝶翼下是终于酝酿完成的风暴。
他起身向外走去,正欲开门,却见门从外面打开,闯入视野的是神色匆匆的黑风,他语气中满是焦急:
“公子,我们派出去的人回来禀告,他他把郡主跟丢了,”
沈归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能让横波甩掉那便是被发现了,可他既然会被发现想必刚出府便露出了马脚。然而小郡主之前明明默许着,现在却又突然将人甩掉
沈归棠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半个时辰前,横波漫无目的地在玉京街上走着。她幼时也曾随着娘亲和爹爹伪装成普通一家三口的样子在玉京闲逛,只是到底时隔多年,往日记忆越发稀薄,如今玉京的一切只让她觉得陌生。
走马观花般将街上一切喧嚣与繁华尽收眼底,横波心中却被沮丧与挫败堵塞。
倒不是因为刚刚与沈归棠之间的分歧,横波只是突然发现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此前想的简单,既然坏事是二皇子所为,那便将他杀了便是。她自认为在杀人上还是远胜这世上许多人的。
可被傍晚的冷风一吹,横波瞬间从自己的想当然中回过神来。
她连怎么找到二皇子都不清楚又如何去杀他?虽说未成年的皇子都还住在宫中,可皇宫守卫何其森严,其中武林高手也未必没有,她怕是连进都进不去。
就算她真的侥幸混进去了,偌大一个皇宫,二皇子又住在哪里?
一腔孤勇的暗杀计划首先就夭折在了第一步上,这让横波如何能够不气馁?
走着走着,莫名晃到了人潮涌动的西市,各种小摊小贩的身影络绎不绝。油酥饼、芝麻糕、肉包子以及笋面等各种食物的香气不住地往横波鼻子里钻。
此时已过了饭点,肚子里传来一阵空虚之感,饥饿的加持下旁边传来的吆喝声越发勾人。
只是此次事发突然,并未料到自己这个时辰还流浪在外的横波是一个铜板儿都没带出来。
唉,也不知道后面一直跟着的那个大兄弟能不能借她点儿银子使使。
思索间,横波走的愈发深入,旁边热腾腾的摊贩逐渐稀少,可人流却比刚刚更多,再往前走甚至还排起了长队。
好奇使然,横波也凑了过去,然而她刚一站定,便被旁边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娘子塞了一个碗。而除了她手上这个外,那小娘子身前竟还叠着好大一摞。
横波定睛一瞧,原来她身前排着的人每个手上都抱着一个碗,而就在这会儿功夫,又来了好几人排到了她后面。
横波连忙从队中撤了出来找到那个小娘子,与她比划了好一会儿才解释清楚自己没有钱。
那小娘子却制止住她要将碗还回去的动作,爽朗一笑道:“姑娘怕是第一次来吧。这是我们丰良谷肆隔几日便开一次的粥棚,不用付钱也能吃。”
这时,原本排在横波身后的一位老婆婆又将她拉了回去:“丰良谷肆的老板是个大善人,囡囡你多来几次就知道了。”
重新回到长龙之中的横波这才注意到,原来这里排队的或是些年迈的老人,或是些年幼的乞儿。
一眼扫过,他们大多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连最起码的体面都没有。可抱着怀里的碗,他们眼中便有了光。
横波虽出身高贵却并非不识人间疾苦。
衢州水患那年便有不少难民离乡北上,玉京城外被难民围了个水泄不通,为此先帝下令广开粮仓赈灾救民。
横波曾随姬瑾便服走访,在她的记忆中,那些背井离乡的人虽然都已得到了妥善安置,每日也有粥棚开放以保证他们的日常饮食,可他们依然神情麻木,眼神空洞。
即使每日发下的食物都是足够的,也常常会有数十人争夺一碗白粥或者一个窝窝头的情况发生,而最后真正抢到的那人脸上也没有丝毫的喜悦,只是机械地吞咽罢了,与眼前此景可谓是截然不同。
为何明明都是施粥,受予着的表现却如此迥异?
心中有了疑惑,横波便分出了些许心思观察起那些来这粥棚领粥的人。
而这粥棚也着实不同寻常,不提这粥棚还额外摆上了许多桌椅,让领到粥的人不至于席地而食,这便顾及了许多人的颜面。
相较于此更令人在意的是,所有领到了粥的人在用完之后并不立刻离开,他们虽把位置让给了旁人,却自觉地做起了力所能及的活。
老人们大多帮着收拾桌子,洗碗刷锅,乞儿们则去一旁的谷肆中帮忙分拣粮食……
横波眼见这一幕突然却明白了幼时曾于姬瑾口中听到的“桃花源难求,然盛世可期。百姓各司其职,各地其所,怡然自乐也”是谓何意。心念一转,直觉的驱使下她转身问向身后的婆婆:这谷肆的老板究竟是何人?
然而却不知是那婆婆不能理解她的意思还是她亦不知这老板是何许人,只见她含笑望着横波,不住地喃喃:“是个大善人大善人啊。”
领到属于自己的粥后,横波找了个位置规规矩矩地坐好。
碗里的白粥实在称不上玉馔珍馐,但是也没有因为不收钱便敷衍了事,其中米粒晶莹饱满,米与水相溶已经熬出了米脂,粘稠的一碗粥上还间或漂浮着几个菜叶以做点缀。
这如何也比不上沈家的饭菜,沈归棠嘴巴刁,故而沈家虽人口简单,下人也很少,却都集中在厨房了。且据说都是沈家的老人,每日变着花样给沈归棠做饭,一顿饭吃上八个菜系横波都不觉得奇怪。
可如今,就这么一碗朴实无华的白粥,却突然给了她一往无前的勇气。
而在横波专心致志对付这一大碗白粥之时,将玉京翻了个遍、寻寻觅觅了数十日都再没找到横波的常盛也溜达到了粥棚。
虽然温庭兰与他说过不必再寻郡主的踪迹,可一日没见到郡主,他这心里就一日不踏实。
算了,今日就吃粥吧,吃完了趁着天色没完全黑,还能再找找,说不定就又让他给碰到了呢
正这样想着,常盛与发碗的小娘子熟稔地打了声招呼便排在了队伍的后面。
他习惯性地四处打量一番,眼见粥棚的管理井井有条,领到粥的人脸上也都是满足的笑意,他忍不住再度感念起姬瑾的好。
虽说开设粥棚现在也有了别的意义,但此举无论怎么说都是惠及了一方百姓。若太子殿下能看到眼前情景,指不定有多欣慰。
他正感慨着,突然瞄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咦?这个小娘子怎么有些面熟?
他再定睛一看:!!!
这不是他朝思暮想的郡主殿下吗?这可真是那什么踏破铁鞋费功夫什么的来着?
算了,管他是什么,先逮住郡主再说!
于是,横波还未来得及完全将这一碗白粥消化为自己的一腔勇气,便感觉到一座极有压迫力的小山突然降落在了自己面前。
然她并不以为意,这粥棚极受欢迎,虽说来的大多都是孱弱之辈,但人生漫漫谁还能没有个困难的时候呢?
横波在心中默默告诫自己,千万不可因好奇抬头张望,否则让人家感到难堪反倒不美。
只是,她自认为自己都如此默默体谅了,这人干嘛还要一直盯着她?
横波终于再忍受不了自头顶传来的毫不掩饰的灼热目光,抬起眼就瞪了过去。
然而接收到这一眼的常盛非但没觉得威慑,反而露出了一脸奇怪的笑容:啊!郡主还和小时候一样,连亮爪子都这么可爱。
横波眼见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壮汉突然做出这幅如痴如醉的表情,刚刚那股气焰瞬间就灭了下去,身上鸡皮疙瘩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过她也终于想明白,怪不得这人如此强壮还需要来领粥,原来竟是个痴傻的。
横波在心中替他叹了口气,又埋下头喝自己的粥,只是这口粥还没能喂到嘴里,电光火石之间,她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另一张与面前此人有七八分相似、极其可恶的的脸。
她动作一僵,随后一寸寸地抬起头直至眼前人的容貌彻底映入眼帘。
他此时还是在笑眯眯地盯着横波,只是没有了刚刚那种痴傻的感觉,反而像是一个和蔼的长辈。
除此之外,原来剔除掉外貌的修饰后他和那日在城门将她堵住那人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或者说,他们压根便是同一人!
横波:!!!原来傻子竟是我自己!
迎着她不可置信的目光,常盛挠了挠头羞涩一笑:“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
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