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鬼气逐渐退散,天空血月化去深覆的赤红,露出一弯银白。
萧望双目紧闭,身体失力倒在血泊,只能轻微抬起一点手指,江葶苈慌张爬到沈栖游身边,问他有没有事。
秘境也随着宋思博的消失而逐渐消散,沈栖游身体后知后觉地传来透支的乏力感,一股猛烈冲上丹田的灵流却令他浑身如浸火海燥热,又如冰窟寒凉。
叠加的困乏数倍袭上心头,沈栖游太困了,传出秘境前,他攥着江葶苈袖口,最后努力看了一眼陈相的尸体,想说什么,却再讲不出话了。
再度清醒之时,已身处乾相宗宗门一闭锁屋门内,此处稻草铺地作床,光线昏暗,布置极为简陋,空中散发一股霉味,不似他之前歇息的弟子房,倒不如说是牢房更为妥当。
沈栖游抬起手,才惊觉自己一只手腕被缚上特质锁链,链上被下禁制,专克修行之人,使其无法动用半分灵力。
沈栖游本就难受,极艰难撑起身子,踉跄想要走到门口处,才跨出数步,便身软脱力倒在地上,撞出闷沉之声。
屋外之人听见动静,不知谁喊了一声“醒了”,屋门便被从外向里推开,霎时屋室敞亮,烈日刺目,令沈栖游不自觉偏过了头。
来人是数名身着特殊服饰的戒律堂弟子,他们手持戒鞭,居高临下望着蜷缩在地的沈栖游。
沈栖游张了张嘴,喉咙如被烈日暴晒过的砂石涩哑:“这是何处。”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他认得此人——戒律堂首席弟子管恒,此刻顶着一张怒不可遏的脸,开口也满是激慨,看他如同面对一位穷凶极恶的罪人:“季攸,你可知罪?”
沈栖游怔怔抬头:“我……何罪之有?”
“你在秘境中阻碍带队弟子决定,又因不如愿而连同外人杀害九名同门弟子,可谓丧尽天良,罪当万死。”管恒声音躁急:愤愤道:“若不是各门派因对魇域一事还有诸多疑虑要留你一命,你以为自己还能活到现在?”
沈栖游有些发懵,不知事情怎会被传言成这般,分明是自己杀了宋思博,破魇域救下其余各门派弟子,且那十名弟子之死与他毫无关联,为何回到门中,自己反成了残害之人?
他不解道:“我没有杀害同门,亦没有阻碍带队之人决定,何况分明是姜怀要留——”
话未说完,一声高亮嗓音截住他言语:
“季攸,你还敢狡辩!”
沈栖游抬眼去看,正是听闻他清醒急忙赶来的姜怀,身边还跟着那日秘境中一起妄图害他丧命的司元纬。
他二人向管恒行过礼,转头对他继续道:“若不是你再三向我恳求不要浪费你第一次入秘境机会,我又怎会同意留下?”
“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联合了外派弟子想置我与司师兄于死地,若不是我们早有准备及时退出,怕是也与那些弟子遭了同一个下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沈栖游不可置信望着二人,惊讶于他们能如此信口胡诌。
他从未经历过这种事,也没有人教过他被污蔑该怎么办,不知不觉连反驳都慌乱着组织语言,反倒被管恒当做心虚,咄咄逼人打断他,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秘境透支的气力与伤口令沈栖游浑身难受,他忍着疼痛,一遍又一遍解释,说自己没有这样做,是姜怀与司元纬将过错推到他身上,也是他和陈师兄江师姐与一位朋友一起破了秘境,才得以令大家安全离去。
但是没有人信他,司元纬身为老弟子,风评一向很好,又与管恒有私交,戒律堂自然会有所偏颇。
沈栖游从来没有这样无措过。
他是新弟子,又孤立无援,只会原原本本将事情讲出来,却比不上他人仔细编造的另一套谎言。
好在戒律堂也非彻底黑白不分,既然几人说法不同,便不会立即做出惩处,只将他继续压在此处监管,待真相明了再行处置。
沈栖游从戒律堂弟子眼中看见了对自己的嫌恶,知道他们其实更信多年相处的师兄而非自己,心中早把自己当作罪大恶极之人。
他抿着唇,低声道:“江师姐与我在一起,她知道其余弟子是如何丧生的,也可证明我说的话是真的,你们若不信……可以去与她相询。”
此话一出,反倒管恒更气急三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你还好意思提江师姐,若不是你,她怎会被害得灵力全无,昏迷至今?”
不应当,沈栖游想,江葶苈在离去秘境之前仍有神识,怎会无缘无故昏迷至今?
他担忧江葶苈安危,问道:“可否让我见一见江师姐?”
管恒却因他的要求而发笑。
“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想见被你害得如此惨状之人,是不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沈栖游:“她是传送出秘境便昏迷了吗?还是有说什么……”
管恒:“只清醒了一霎,什么也没来得及说便失去了意识,你是怕她讲出什么不该讲的,趁机灭口么?”
沈栖游摇头:“我只是担心师姐……”
管恒:“她有长老医治,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得知江葶苈已得诊治,沈栖游松了一口气,又问:“那陈师兄与其他人呢?”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管恒生出不耐烦:“你话怎的这样多?他们是生是死你不就是最清楚之人吗?乾相宗入秘境十三人,除去姜怀与司师兄,活下来的不就剩你二人么?”
他拔腿要走,沈栖游又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那何时才能调查清楚始末放我离去?”
管恒撇他一眼:“你便在此等待长老提审吧,别想再动什么歪脑筋。”
姜怀亦是附和道:“季师弟,做了什么承认便是了,你可知——乾相宗对待不老实弟子,亦是有不少精妙手段的,早些认了,也便能少吃些苦头。”
沈栖游不卑不亢,回道:“我没做之事,便绝不会认。”
姜怀笑了一声,转头随管恒一并离去。
沈栖游又被锁在屋内,那股燥热难当之感此时便更为明显,如烈火顺着经脉处一路灼燃。
他方才极难耐才暂时压下,此刻无人,便尝试着在经脉内查探源头。好在这特制锁链虽阻隔灵力施展,却无碍修行。他于地面打坐调息,气息过一个小周天,果真令他发现怪异之处。
他的丹田聚了一团极旺的后天灵气,又极为躁动不安,似有喷薄而出之感,沈栖游只稍思考,便明白是在魇域中他对宋思博落下的最后一剑,令转化灵气到了自己体内。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只可惜宋思博千年灵力,他的身体却只能接受修为上限之多。
他在牢狱间暗自运气转化这道团聚灵气,逐渐融汇过程中亦是感知到修为不断增长,区区七日,便能在消化小半的灵气中增长两阶修为,若全数吸收,应能提升至筑基六阶。
降服妖鬼本并不会增长多少修为,除非功力高深的厉鬼一流,才能从中获得些许灵气积攒,这番机缘可遇而不可求,倒是因祸得福,为其修行之路增添进益了。
他忽地想到,世间传言谢归忱流亡江湖短短百年,修为却能增长至分神后期,是否也是一次次用生命犯险换得境界剧增?诛杀高修为厉鬼本就险阻艰难,一不留便会落得个神神魂俱灭下场,便是当初的天下第一刀季临扬也不敢随意冒险……谢归忱,当真是用了此法吗?
在他被关押的第九日,来了第一位探访之人。
叶清崖并不能直接入内,只隔着一道屋门与他对话:
“季攸,你可还好?”
沈栖游答:“多谢关心,我暂时无碍,戒律堂弟子并未多加为难。”
叶清崖叹道:“我当初还为自己一招失误败于人手,失去进入秘境机会而失落,如今再想,或是冥冥之中天要留我一条命……谁能想到,一个初级秘境竟会能这样大的事。”
沈栖游问他:“其余秘境中弟子……他们如何了?”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叶清崖:“尸身一一送回了故乡,宗门也给他们家中出了最大补偿,并承诺给每家一道新入宗门名额,可惜……这些弟子终究回不来了。”
想起那些曾与他几面之缘的同门及为他而去的陈相,沈栖游同样扼腕,低声道:“若是可以,请替我多为陈相师兄家里送去些补偿,待我得了清白,想法子还你,再亲自去拜会。”
叶清崖:“我替你做便是,只你我为好友,我怎会在乎与你计较这些小事?”
沈栖游:“我不习惯欠人情意,还有一事,清崖,你知不知道另一位和我一道返回的江葶苈江师姐如何了?”
“她如今还在昏迷,承明长老也在看护着。”
“当初我们从秘境传送回来时,你可在场?”
“在,当初传送阵突生异象,许多弟子都好奇前来查看,只是没想到……传送出来的确是同门师弟,我见到你浑身是血,还以为你也遭了不测。”
“江师姐传送回来便是昏迷的吗?”
叶清崖顿了一下,似在回忆,随后犹豫答道:“不是,那时只有她一人尚有意识,只是她神情激动,还未来得及说话,下一秒便突然晕倒了。”
“突然晕倒?”沈栖游有些着急,“那你们便没有去查探为何如此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正德长老当时也在,是由他先医治的江师姐,只是听说江师姐身上的伤极为诡异,并不似普通术法所伤,连他们也没法得知究竟谁下的手,用的是何招式……我在想,姜怀这么针对你,会不会是为了陷害你,又怕江师姐说出真相,才使了这样的下作手段?”
沈栖游思酌一会,答道:“应当不是他,你既说连长老都无法查探出受伤原因,姜怀只是金丹级别,他没有能力做出此事。”
叶清崖道:“那想必姜怀……反倒是利用江师姐醒不来而做文章,在她醒来前,是定然不会放过你了。”
沈栖游:“无事,反正他们没有克扣吃食,没对我行罚,只是换个地方修行而已,在哪处都一样。”
叶清崖:“时间拖得越久,江师姐醒来几率越大,我若是姜怀,定会想办法让你在这段时日内不好过,万事小心。”
沈栖游“嗯”了一声,又问:“无事,可按你所言,姜怀这样大胆,之前的弟子也是被这般赶走的么?谢归忱身为一宗之主,便这样放任他的徒弟?”
“宗主惯着他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也拿他没办法,”叶清崖道:“何况宗主自秘境开启那日便闭关至今,前几日我还看到了药房送去丹药,应当是练功途中出了什么岔子,想必是没时间顾得上姜怀了。”
沈栖游一愣,谢归忱练功……会出岔子吗?
谢归忱修习的心法他是知晓的——乾相宗唯一一本天级心法素玄,仅下一任乾相宗宗主及护宗执剑长老能习得,当初便是由父亲亲手教授给他二人。
沈栖游还曾在父亲催他习剑之时推脱道,只要谢归忱一人厉害便可,他希望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做自己喜爱之事,有谢归忱在,无人敢来挑衅乾相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此功法能在修真界秘籍术法榜排行前三,并非因其有多强,而是世人并不知晓的唯一特性——修行此法之人,内力皆会化作烟海滂沱,心无挂碍,从善如流,无论如何修炼,绝无走火入魔任何可能。
据说当年制作此榜之人是一匿影藏形功夫顶尖之人,修真界所有门派功法及各式江湖心法皆被他想方设法得知功效特性,又花费数十年排出此榜单,却不揭露真正功效。
初时有人不满自己宗门心法为何不上榜,质疑此人胡来,可随着时间流逝,反倒证明了这份排行的含金量,从此再无人不服,皆以习得榜上高位心法为目标。
谢归忱根本没有可能练功出岔,他又为何将自己关于屋内?
沈栖游虽心有疑虑,却不敢问出,应了叶清崖,待人离去,又重新步入修炼,转化剩余灵力。
第二日,一位不速之客步入屋内。
沈栖游认出他不是之前几日为他送饭食之人,亦感受到他对自己不加掩饰的恶意。他想向后退去,却被来人高高捉住那只紧扣锁链的腕,随后不留情面地,将他从地面生生拖起。
沈栖游咬着牙,听见腕骨处轻微的断裂声。
“便是你,将我弟弟在秘境之中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