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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紫檀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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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连好几日,许潮音都如约去看池商宿练字,他是不会再写些意味深长的诗句了,练得尽是些“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文章。moweiwenxuan

    许潮音有时站在他身侧,随着他写着小声念出来,有时东瞧瞧西看看,同他念叨哪片叶子像什么,哪片云像什么。

    池商宿回或不回她也不在意。

    许潮音不过是在消解自己无处安放的情绪罢了。

    她以往的路途总是顺畅——她只要顺着宫鹤霄就好,她唯一的期待就是嫁予他。

    可她失望了。

    “你有烦心事?”

    许潮音一个没在意正对上池商宿凑过来的脸,他眼睛里清晰地映着她苦恼的样子,在她六岁的脸庞上似乎不太协调。

    太近了!

    许潮音瞬间清醒过来,旋即往后退了半步。

    池商宿倒没有异样,他淡淡道:“我方才叫了你好几声。”

    是许潮音自个儿发愣没听见。

    是她的错。

    “我……我……”她支吾了半天也没找到借口。

    池商宿自是不忍为难许潮音,他收了桌上的笔墨,再将拿不下的字画递到许潮音手里。

    “寻晴说娘做了糕点唤我们去吃。”

    “糕点……”

    “是新采的茶叶,这时口感最好。”

    “爹以往都不让我们碰那些东西,说我们品不出味道。”

    莫不是池商宿为了不让自己难堪而编的假话?

    池商宿预料到她会如此多疑,摇了摇头,好笑道:“娘要拿来做糕点,爹他能拒绝吗?再说了,我还骗你不成?”

    “娘怎么心血来潮?她不是也喜欢品茶吗?”

    许潮音寻根问底,追着池商宿有些无言了。

    “我不懂……”他如实道,“我等会儿帮你问问。”

    “那哥哥你先去。”许潮音不想吃糕点,但她不会明说,万一被追问原由,她会难上加难。

    池商宿听罢停了脚步,是非要等她。

    许潮音晃了晃手里的字画:“我要拿回自己屋里。”

    说得好像是池商宿为她写得一般。

    许潮音是有收藏字画的喜好,或许是受林知云的影响,她即便不爱看圣贤书,可诗文她还是颇有兴趣的,而赏字赏画则是顺其而为之。

    因为是事实,许潮音说得模样十分认真。

    “你若是喜欢,我以后再写。”池商宿却与她周旋道。

    许潮音是下了决心不去,她截住话头:“以后是以后,今回是今回。”

    歪理听上去却也在理。

    池商宿只能作罢。

    “那你莫要耽搁了。”

    可他仍没有离去,最后要看着许潮音往屋子的方向走才行。

    许潮音就没打算去别处,她抱着字画绕过树丛,再过了池塘,回头看,池商宿的身子已被树木挡住了,她松了口气。

    与池商宿待一起时,他不作声还好,一旦许潮音有心事,他那双眼睛总是能轻易察觉,犀利得可怕。

    “咕,咕。”

    两声熟悉的鸟鸣。

    许潮音才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连着好几日的夜里都没见着它,想它是忘记了,恰巧与池商宿分别,它就寻着她来了。

    鹁鸽直接飞近了许潮音的身边,它边扑着翅膀,边不厌其烦地叫着,隔了几日,它的催促之意愈发明显。

    许潮音连忙护着怀里的字画,怕它一不小心就啄了去。

    “你要是再跟着我,我就要叫人来赶你了。”

    许潮音故作严肃,威胁它道。

    她当它是能听懂自己所说。

    鹁鸽真就不满地长鸣一声,接着飞进了层层树叶中,不稍一会儿,它飞了出来。

    原是去探情报去了。

    越通人性的鸟兽就越不好糊弄。

    许潮音又欲好言好语劝解它,让它能主动飞离府邸。

    忽而听得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应是哪名奴仆要过来。

    许潮音一慌,怕鹁鸽被发现捉了去成盘中餐。

    她叹这鸟儿探得什么情报,真来人了都不知道。

    “快,往这儿走。”她急忙同飞在身边的鸟儿说道,然后埋头胡乱往院子里的小树林钻去。

    府邸里的花草树木众多,她不是每样都认识每处都去过。

    哎呀,为什么我要一起逃?

    许潮音心里后悔地暗念道。

    她得赶紧出去,得回屋把字画放下后到林知云那儿露个面,免得娘亲以为她嫌弃做的糕点而伤心。

    不知为何,跟着许潮音飞进小树林的鹁鸽格外兴奋,它抑制不住,喉咙里不断发出节奏感的呼噜声。

    许潮音当然熟悉,她曾抱着自己养的那只白色鹁鸽睡觉时,温柔地抚摸时,就听到过这样的声音,代表它对眼下的情况十分安心满意。

    可这儿有什么好的。

    许潮音用手拈掉粘在身上的叶子,禁不住抱怨。

    “要不是因为你,我都坐在椅子上吃糕点了!”

    她说得好像真的为此可惜。

    但抱怨完了,许潮音冷静了不少,她停了脚步,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跑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府邸里她没有都去过。

    “是你带的路?”她冲着鹁鸽质问。

    自己分明还担心它,它却趁机把自己往别处带。

    太过分了。

    许潮音愤愤一想,转身就要往来时的路走,然而放眼望去,树与树都长得格外相似,路与路亦没有其他差别。

    她迷路了,在自家院子里迷路了。

    它把自己带到什么地方来了?

    “你……”许潮音跳起来,一手护着字画,一手扬起,作势要去抓那得意洋洋的鹁鸽,“早知道我就把你拿去炖汤了!”

    “咕咕咕。”

    鹁鸽不听她的威胁,振翅往远处又飞了一会儿,在示意许潮音再走过来些。

    既然都到这地步了……

    许潮音有些动摇。

    在事情还没发生的时候她还有拒绝的决心,但现在每一步都像冥冥之中注定。

    是不是她真的与这鹁鸽相识,她干脆应下鹁鸽,这件事就算了了?

    许潮音犹豫的情绪很快被鸟儿发现,它上来叼着她的衣衫,更加急切地把她往小树林深处带。

    由于担忧它把自己的衣衫划破,许潮音便由着它的方向走了几步。

    “别催我,我自己会走。”她无奈道。

    鹁鸽听她语气中是没有反悔之意,就高兴地在前方继续带路了。

    越往深处走,眼界就越开阔。

    等树木就剩稀稀拉拉的几棵时,许潮音眼前竟出现了一个院子。

    院子里单独立着一个小屋子,还有着生活气息。

    但是这些都比不上立着的那株茂密的紫檀树令她惊讶。

    它散发着一股清新的檀香味。

    这树极其珍贵,不是一般人能种的,就算许子卿是翰林学士,紫檀树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是谁?”忽而,一声低沉的男声从紫檀树上传来,他的尾音有些止不住地勾着笑意。

    许潮音被吓一跳,她此刻连忙去寻带她来的那只鹁鸽,鹁鸽却没了影。

    再听紫檀树叶哗哗几声,一名少年从树上一跃而下,他看起来十一二岁的模样,身着鹅黄色锦衣,负手而立,一双凤目似笑非笑,唇不染而红,正噙着一抹狂妄。

    他低下头,俯视着许潮音,好似盯着猎物的鹰。

    许潮音被他看得一时忘了这明明是在自己家里,眼前的少年才是外人。

    “我……我要问你才是!”许潮音嘴上凶悍着,却撇开了眼睛不去看他。

    少年打量她几眼,道:“你闯入我的地方还要问我。”

    什么叫你的地方,这是我家!

    许潮音只敢心中暗怼,口中是说不出来一个字,她手无缚鸡之力,有理都要变得无理。

    “你强词夺理!”她炸着毛,说罢往后退了几步。

    少年是笃定她不敢说更多,她退了几步,他就凑近几步,拿她逗趣:“那你说说,我怎么强词夺理了?”

    许潮音狠了心伸手用力推他一把。

    “你耍无赖,你……”

    她噤了声,毕竟哪曾想,少年真被她推倒在地上,此时正捂着心口咳嗽,面色有几分惨白。

    “我……”许潮音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

    她真的没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咳……和你无关……咳咳……”少年一边咳着,一边倒是还注重着姿态,他拍拍衣衫,站起身来,唇上已经失了些血色。

    许潮音想扶又不敢扶,她只远远道:“你坐下吧,我走了。”

    她回去还得纠结要不要将此事告诉爹爹呢。

    少年又出声挽留她:“你不是好奇我是谁么?”

    他坐在石凳上,轻呵了一声。

    许潮音是寻思着要走,但她确也是好奇。

    她转了身,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没了方才的害怕之色。

    “你就当我是个被人遗忘的弃子,如今寄人篱下罢了。”少年身上的狂妄退去,他语气沮丧,有自嘲之意。

    许潮音最见不得别人示弱。

    她再看他一身衣着皆是好料子,举止姿态又落落大方,身姿挺拔,哪里像弃子?

    “你真奇怪,”许潮音反驳他,“你骗我做什么?你是爹爹的客人吧?”

    或是许子卿哪位挚友的嫡子。

    至少是大富大贵之家,不然怎么舍得花银两置办行头?

    少年听罢她说的话,似要轻笑回她,却才出了一个音就止不住捂着嘴咳嗽起来,喘息未定,

    许潮音看他瞬息间难掩倦怠,心里不住柔软了几分:“我给你倒水吧……”

    他的傲慢是掩饰自己的虚弱么?

    少年摆了摆手,眉宇间有丝丝忧愁,他停了片刻,朝一旁轻声唤道:“桑榆。”

    “咕。”

    青灰色的鹁鸽从紫檀树上飞下,落在少年的肩上,眼睛舒服地闭了起来。

    许潮音看他们亲密,怔愣道:“它叫桑榆?”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咕!”

    鹁鸽愉快地叫上一声,是在回应她。

    而许潮音养过的那只鹁鸽名为扶摇。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又是巧合?

    少年笑看她,应了声,与许潮音心中的疑问正好对上。

    她睁着满是疑惑的眼睛,迟疑着坐在了少年的对面。

    既然是爹的客人,她就没必要警惕了,何况,眼前的人似有顽疾,她随便一推就倒,真是弱柳扶风。

    许潮音犯不着和病秧子怄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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