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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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
厅内几人看出叶晟神情有异,纷纷起身走近他案前,继而皆是一惊——精致的礼匣内,竟是一堆黑色纸灰,纸灰中间躺着一枚洁白的玉玦,一枚已碎成无数瓣的玉玦!
叶晟正是年少读书时,送这样的东西给他贺生辰,其中意味令人不寒而栗。fangzexs
叶廷文一下脸色大变,转身用手颤抖地指着叶初云:“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要这样咒你亲弟弟吗?”
他这一指,秦氏母女和站在稍远处的李晏二人,也都神色各异地望向了她。
叶初云只震惊了片刻,接着便抿紧唇角,目光在那自己用心准备的礼匣上又停留了一会儿,慢慢移向叶廷文:
“这不是我的东西,我送叶晟的,是郭轶亲笔注的《尚书》和一枚完整的玉玦。”
“是、是啊!”均儿脸色煞白,急忙跟着解释道,“侯爷,奴婢下午将匣子送过来前才检看过,书册和玉玦明明都是好好的,这、这一定是、一定是被人动了手脚!”
秦氏也立刻走过去,将叶廷文的手轻轻压下来,柔声道:“侯爷别急,这里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大小姐怎么可能送这样的礼物给晟儿呢?”说着她看了李晏二人一眼,“王爷和晏公子也还在呢……”
叶廷文仿佛才想起来李元璟和晏昭还在场,他顺着秦氏放下手,转头对二人露出个苦笑:“王爷,这好好的一顿饭临了闹了些误会,让您见笑了,我这便让人先送两位回瞻远堂吧?”
李元璟长眸微狭,正要回答,身旁晏昭抢先开了口:“叶世伯,既然是误会,我们也很好奇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何不让我和阿璟留下一起看看?”
“这……”叶廷文看出晏昭是有些维护叶初云的意思,他和秦氏相觑一眼,随后似是无奈般长叹了口气,“少煦既然这么说,那也好,若真是误会,正好也让王爷和你做个见证。”
说着他便又转向叶初云,“初云,既然你这婢子刚刚说她送过来时,这匣子里的东西还是好好的,那就是说,东西是在这偏厅里被动了手脚,是不是?这也简单,西偏厅一天都是有人守着的,我们叫守门的人来问问话就是,你说可好?”
叶初云凝目看了他片刻,突然笑了一声:“父亲心里已经认定了是我故意送的这纸灰碎玉,何必还浪费时间做戏问话?不如直接让我去跪祠堂便是了,我只是好奇,接下来你们还想要做什么?”
她话语尖锐,叶廷文长须抽了一抽:“为父好好地想为你在王爷和少煦面前弄清误会,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况且侯府都是你在管家理事,张管家是你最信任的,今日守偏厅的也都是他安排的人,难道还能冤枉了你不成?”
说罢,他也不再给叶初云说话的机会,直接道:“把张炎叫来。”
侯府管家张炎算着晚上这顿饭快要结束,早一步已候在门外,正好将里面的事听了个全程,这时连忙目不斜视趋进厅里来,躬身道:“侯爷,小的在。”
“我问你,偏厅今日是否一直有人守着?都是哪些人在守?”叶廷文问。
张炎虽是叶初云的人,有心保护她,但人人看在眼里的事定然做不得假,只能如实答道:“回侯爷,一直有两人守着,下午换过一次班,总共四人。”
叶廷文:“好,马上把这四人叫上来!”
不过少顷,四人便惶恐地进来了,一起跪在厅中。
叶廷文立即一通细问,四人都坚持自己未曾擅离职守,一直守在门外,即使如厕,也有另一人守着,且整一天,进入偏厅安放贺礼的人停留时间都不长,根本来不及烧掉一本书册。
更重要的是,四人还道,若有人在厅里烧书碎玉,他们不可能闻不到烟味或者听不到玉碎之声。
——这么一来,匣子似乎完全不可能在偏厅里被人动手脚,只能是送来之前便是这样的。
叶廷文深深叹了口气,一脸痛惜地看向叶初云:“我本想在王爷和少煦面前为你证明,可现在这个情况,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叶初云冷笑了一声:“父亲早就为女儿安排好的事,我还能有什么好说的?也不必召集族叔族伯们了,直接让我去跪便是。”
“你还不知悔改!”叶廷文愈加悲痛,声音拔高了几分,“我念着你母亲,怕你不乐意,这么多年从未给晟儿办过一次生辰宴,你竟还不满意?晟儿虽是玉燕所出,可到底是你的亲弟弟,叶家门庭未来还要靠他支撑,你就这么见不得他好,要用这种方式来咒他前程吗?”
“侯爷,您快别这么说大小姐……”秦氏白着脸悲声劝道。
叶初云看着她,唇边的冷笑更甚,“在王爷和晏公子面前,你们的戏倒是比平日做得更像回事了。”
“你!你这个哎……”叶廷文扶住额头,气得一时仿佛要晕过去。
“爹爹!”叶秀云姐弟赶忙都围了上去,“您别急,大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
那边已成了闹剧,晏昭站在一边看得眉头紧蹙,他心中仍不信叶初云会用这样的方式诅咒叶晟,而且刚刚听那几个家仆回话时,他已对事情的真相有了些猜测。
可是,他们留下来静观事态是一回事,如果要把他的猜测说出来,却相当于直接牵涉进叶家的事里去了,而他答应过阿璟,对叶家的事只做旁观。
他不由又看向叶初云,只见她一身单薄的浅色衣裙,面色雪白地站在烛火下与高大的叶廷文对峙着,那一双眸子比平时更冷,冷得如同一潭死水。
晏昭的心猛得紧了一下,他深吸口气,侧头看向李元璟。
李元璟一眼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沉凝片刻,终于还是微微颔首。
晏昭眼瞳顿亮,旋即回过头,向那一家人走近一步,朗声道:
“叶世伯,这件事恐怕还有误会!”
厅里霎时一静,叶廷文皱了皱眉,一脸痛心地看向晏昭道:“少煦,我当然也不想冤枉了自己女儿,只是刚刚这几个家仆的话你也听见了,这些人可都是她——”
“世伯,我没说这几人的话有问题,”晏昭打断他,见秦氏三人神色似有些紧张,愈发确定心里的猜测,“确实不可能有人在厅内烧书碎玉而不被发现,但如果叶表弟案上的根本就不是叶姐姐送的礼匣呢?如果是有人提前准备好了相同的匣子,而后跟叶姐姐的匣子调了包呢?”
“调包?”叶廷文的目光闪了闪,“那怎么可能,那调包的人如何把她本来的匣子带出去?那么大个匣子,门口的守卫必定是会发现的。”
“他不需要带出去,”晏昭掷地有声,指着叶晟案上的匣子继续道,“他只需要将这匣子混在其他贺礼中,一起带进偏厅,再迅速将两个匣子调包,然后把叶姐姐真正的贺礼藏在偏厅里某处便可。”
“做这几个动作不过只需片刻,而今日的贺礼都颇为贵重,抬送之人安放时必定都小心翼翼,本身耽搁些许时间就很正常,这样一来,两个守卫站在门外根本不会察觉异样。”
“这,这听上去——”叶廷文看了看站在晏昭身后的李元璟,一时有些迟疑。
“世伯,”晏昭见他心生顾忌,立即又道,“事实如何,让人一搜偏厅即可,您刚刚不是也说不想冤枉了叶姐姐吗?”
“晏公子,”这时秦氏忽然软声插进话来,“你误会了,侯爷是相信大小姐的,我们都相信大小姐,哪还需要搜什么偏厅呢,大小姐送的就郭轶的《尚书》和一块上好的玉玦啊,对吧,秀儿、晟儿?”
叶秀云和叶晟相视一眼,连忙应是。
晏昭眉峰一利,秦氏这话听上去是维护叶初云,可今晚这厅里家仆婢子这么多,都目睹了叶晟打开那装纸烬碎玉的匣子,若不现场弄个水落石出,明天事情一传出去,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说法。
“秦姨,话不是这么说的,”他压住火气道,“既然我这推测还有几分道理,那就让人搜一下又如何?如果能搜出来,叶姐姐也可彻底洗清了这误会,这不也更合世伯的心意吗?”
“贤侄,这事只怕——”
“叶侯,”叶廷文正想再说,李元璟笑着开口了,“少煦向来有几分破案子的天才,依本王看,不如就按他说的搜一搜,也不碍什么。”
接着,他也不等叶廷文的反应,直接命令道,“张炎。”
“是,王爷,小的马上带人去!”张炎就等着李元璟这句话,此时立即应了,转身便唤了几个人,迅速去了偏厅。
李元璟发了话,叶廷文自然也不敢阻止,他和秦氏三人互相看看,面上都露出些担心模样。
晏昭见了,心里愈发安定,朝李元璟丢去一个感谢的眼神后,又向叶初云露出个安抚的笑容。
可叶初云回望他的神情却似乎欲言又止。
他怔了怔,还来不及细想,就瞧见张炎已带着人回到了如意厅正厅,手里正捧着一个和叶晟案上一模一样的黑戗金匣子!
“禀报王爷、侯爷,”张炎稳重道,他做了侯府十余年管家,府里每个厅子他都了如指掌,是以早就想到了最有可能藏匣子的那几处地方,刚刚一进去搜,果然不出他所料,“小的在偏厅观音像的佛龛后找到了这个匣子。”
“快打开看看。”晏昭立刻道。
张炎将匣子也放到叶晟案上,依言打开匣盖,果见里面一册蓝封《尚书》完好无损,他又将匣内叠放的锦盒揭开,一枚莹润的玉玦也完整如初。
晏昭有些激动:“世伯,您可看到了,叶姐姐确确实实是被冤枉了!”
“唉,”不料,叶廷文却忽然长叹一声,面上也显出悲戚,“贤侄,少煦啊,其实我早就猜到会是如此了。”
晏昭一愕,李元璟也微微蹙了蹙剑眉。
只听叶廷文继续道:“我早猜到这是个调包计,就是她自己让人调的包,所以刚刚张炎才会这么快找到这匣子,她——她这么做就是为了冤枉玉燕要陷害于她,所以我才不想让你搜厅啊。”
晏昭:“这怎么可——”
“她没什么做不出来的,”叶廷文痛心疾首地打断他,“这种事她也不是第一回做了。”
“侯爷,侯爷,”秦氏也顿时泣声道,“别说了,就、就当是妾身做的吧,跟大小姐没关系。”
“你次次都纵着她,可她哪里有一点感恩吗?”叶廷文拍了拍秦氏的肩,转向晏昭,“世侄,初云是我的长女,我哪有不疼她的道理,不愿搜厅,正是不想走到现下这一步,但既然已是如此,我也不能一直让玉燕委屈了。”
晏昭简直被这转折惊呆了,他看向叶初云,却见她毫无讶色,只是嘲讽地看着叶廷文和秦氏。
直至此刻,晏昭终于明白了她刚刚看向自己的神色,也终于明白了她为何一开始就是那样消极的应对,是了,叶初云这么聪明的女子,调包的局他能想到,她必定也想到了,之所以没有说出来,是她也早一步想到了还会有这后面一环。
叶廷文说这种事不是第一回了,看来,确实不是他们第一回做了。
晏昭只觉愈加气急,疾声道:“世伯,这不对,您说是叶姐姐自己调的包,根本毫无证据!”
“那贤侄可又有证据证明不是她自己调包的?”叶廷文立刻反问,见他答不上来,又道,“你也没有任何证据是不是?但我却比你更了解我这长女的心思,她为了阻止我续玉燕为继室,什么事都能做。”
晏昭梗住,叶廷文这几乎就是空口诬陷,可只要李元璟不插手,这厅里的话语权偏偏就在叶廷文手里,而他又确实无法证明不是叶初云自己调的包,除非能找到调包那人。
但这一天,偏厅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谁都有可能作案,守门的人又没发现任何异常,竟是连个怀疑对象都难找。
“多谢晏公子好心相助,”就在这时,叶初云出声打破了僵局,她对晏昭淡淡笑了笑,“只是不必再替我多言了,免得你也要被流言恶名所累。”
晏昭:“可——”
“这侯府里本就没有真相可言。”叶初云止住他。
“什么叫没有真相可言?真相就摆在大家面前——”叶廷文一听这话,立时便要驳斥,却被一个冷肃的声音打断。
“叶侯。”
叶初云和晏昭都有些意外地看向李元璟。
但李元璟只噙了些许笑意望着叶廷文,“要说叶姐姐自己将礼匣调了包,本王听着也似乎也有些匪夷所思,既没有证据,光凭以前的事来臆测,总归是不妥了些吧?”
叶廷文一愣,显是也很意外,又心有不甘,可秦氏此时暗暗拉了拉他的袖子,他被这一提醒,心念一转,立时挽回了慈父做派,苦道:“王爷说的有礼,我刚刚也是一时气糊涂了。女儿家的名声总归是最重要的,既然真正的礼匣已找到了,为了初云着想,还要恳请王爷和少煦——”
“这是叶侯家事,本王自当不知,”李元璟再次打断叶廷文,“既然事情已了,我和少煦就先行告辞了。”
说罢,他又拒绝了叶廷文要派人相送的意思,看了晏昭一眼,率先步出了如意厅。
晏昭虽还有担心,但他明白李元璟今日已是破了例,只得朝叶廷文揖了一揖,又望了望叶初云,快步跟了出去。
厅中只剩叶家人和张管家等仆从,叶初云回身,看了眼还放在叶晟桌上的礼匣,语气嘲弄:“父亲,请问女儿是否也可以走了?”
叶廷文冷哼一声,秦氏忙抢在他之前,先柔声开口道:“大小姐今日受了委屈,正该快些回去好好休息,明日我们再去去含章院看你。”
叶初云盯了秦氏片刻,蓦地笑了笑:“比起大娘子,姨娘果然还是更适合做戏子一些。”
话落,便带着灵均二人转身跨出了如意厅,将叶侯爷气急败坏的斥骂留在身后。
……
暮春的夜风微凉,主仆三人一路无话,沉默地听着两边簌簌的树叶声,往含章院走去。
快到院门口时,灵儿忽地指了指院前一棵桃树,叶初云脚步一顿——是晏昭正等在树下。
晏昭见她看见了自己,忙几步走近:“叶姐姐,叶侯爷没有再为难你吧?”
叶初云想起张炎找到匣子时,他望向自己那闪闪发亮的眸子,心底的寒意不由略散了些,脸上也露出些许笑意:“没有。刚刚在如意厅还未好好向晏公子道谢,若不是你为我据理力争,我今晚定然要在祠堂过了。”
晏昭不好意思似地摸了摸鼻尖:“还是得亏阿璟出手,要不然叶侯爷可不会给我这个小辈面子。”
“可没有晏公子,齐王爷又怎会出手相助呢?”叶初云轻道。
晏昭清隽的脸上微红了红,马上又忧心道:“可惜没有找到真正的调包之人,只怕明天事情传出去,还是于叶姐姐不利。”
“晏公子不必遗憾,”叶初云却反过来安慰道,“即使今晚抓到了调包的人,也不会有多大区别的。”
晏昭一时没明白:“为何?”
叶初云默然,不远处的灯笼微光忽明忽暗,将她端妍的脸庞上映出了几分柔和。
过了片刻,她才轻声道:“流言不是官府判案,真相,本就是最无用的东西。”
晏昭怔住,望着她低垂的眸子,突然想起了叶廷文刚刚在如意厅说的——这种事也不是第一回了。
那是有多少回呢?一开始,她一定也曾努力寻过真相、也寻到了真相吧,是在第几回,她终于明白,真相是最无用的东西?
晏昭的心又像被揪紧了似的,他想开口安慰,但叶初云先抬起了乌黑的眸子望着他:“晏公子为什么开始就认为我不会送那纸灰碎玉?”
“我,我也说不清楚,就是——直觉。”晏昭被她一问,先前的揪心一下忘了,莫名有些脸红耳热,“我相信叶姐姐不是外面那些人说的那样。”
叶初云认真地看了他一会儿,倏地笑了,眉目柔和,语声轻盈:
“谢谢你,晏表弟,我今日很高兴。”
……
另一边,叶秀云跟着秦氏一起回到芳华院,刚进秦氏卧房,叶秀云便再忍不住,又急又气道:“娘,那晏昭真是可恨,先前就总碍着我和王爷,今日又一气帮着叶初云,连王爷也帮着说话了!”
“急什么?”秦氏不疾不徐地走到在梳妆台前坐下,拨了拨发间的孔雀金分心,“晏少煦是忠勇伯长子,六岁就做了齐王伴读,这么多年情义,齐王合该帮他。”
“娘的意思是,”叶秀云连忙挨在她身边坐下,“王爷他这么做跟叶初云一点关系也没有?”
“你没瞧见齐王走时神色不悦?”秦氏哼笑一声,“这就说明他本意并非如此。”
叶秀云听了这话,心下稍安,立刻又问道:“可是娘,今日的事被那姓晏的坏了,没把罪名给叶初云定死了,这该怎么办?光让爹爹传出去流言又没多大用,她早就臭不可闻了!”
“嗯……”秦氏默想了一会儿,“没事,只要咱们后面那计能成,今日这事就当锦上添花了。”
叶秀云仍不放心:“可叶初云谨慎的很,今日这事也是我们好不容易才弄成了,那件事只怕她不会上钩。”
“她不会上钩,那两个小贱人呢?”秦氏瞥了女儿一眼。
叶秀云眸中一闪:“娘已经想好办法了?”
“呵,”秦氏看着菱花镜中风韵犹存的脸,缓缓勾起嘴角,“等着吧,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国公爷还怎么护得住他这好外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