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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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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是过得很快的。nianweige

    白日读书练剑,偶尔拖着平安往村里走走逛逛,夜里倒头便睡。

    转眼便是十年。

    叶兰芝一年赛一年长得快,平安更是抽条般的长高了。

    少年少女,身形都长成挺拔柔韧的模样。

    初春时节,一人竹篱前练剑,一人则倚在桃树下,观赏银剑劈开落花的利落招式。

    叶兰芝挽了个剑花,收式。

    短暂平复呼吸之后,第一件事便是抬眼去找桃树下的人。

    她收剑入鞘,朝春日里还披着斗篷的少年笑了笑:“平安,怎么样?”

    平安隔着竹篱遥遥朝她点头:“有精进。”

    叶兰芝得了认可,心满意足,便将剑靠在一边,推开篱笆门,朝桃树底下走过去。

    自叶兰芝来后,平安便不爱在外头晒太阳,原先黑黢黢的面皮白了不知多少。

    此时乌发白肤,桃花眼下是密密的睫羽,活脱脱一个雌雄莫辨的美人。

    反倒叶兰芝,整日勤快地在屋外练剑,太阳晒得不少,气血又盛,一片雪白的皮肤黑了些,转成了桃花瓣般的粉白色。比之平安,倒更像个玉面郎君。

    她走到桃树底下,将手递过去:“日头要出来了,你晒不得,回屋去?”

    平安拢了拢斗篷,借她的力站直了。

    叶兰芝“咦”了一声,凑近了些。

    “你是不是又高了。”

    她额发险险在平安唇边扫过,自己却不知,仍然脚尖一踮一踮地要去比身高。

    平安的耳尖很快泛上一抹红色,在那抹红色将将要爬到耳根之时,他侧过头,绕开叶兰芝,径自回屋了。

    叶兰芝愣了愣,嘟囔一句:“又惹着他了。”

    很快追上去,伸手虚虚扶在人背后:“你慢些走,小心走快了又头晕。”

    十年来,她与平安就是这般相处的。

    总是叶兰芝爱将自己当作姐姐,追在平安身侧。

    平安呢,则始终是那么不冷不热的。

    叶兰芝要照顾他,他倒也不拒绝;但叶兰芝不在时,他自己也将自己照料得很好。

    这或许是因为起初,叶兰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照顾人的。

    她只是一心将平安当作了弟弟。

    赵叔不在家时,她练一会儿剑,便噌噌往平安身边跑。

    时而给平安倒一杯水:“平安弟弟,喝水。”

    时而抱一团厚厚的毯子:“起风了,平安弟弟,你要小心着凉。”

    平安呢,则或是被她递过来的热水烫得手抖,又泼了一身。

    或是被厚厚的毯子压得喘不过气,费劲地探出头来。

    虽然他怎么都不生气,最多只是皱皱眉。但最初那些年总会纠正她:“我比你还大半岁。”

    后来见叶兰芝实在钟爱“姐姐”这个身份,他也不纠正了。

    甚至在有一些情况下,他会主动管叶兰芝叫“姐姐”——

    那便是田廿九来时。

    田廿九,菜阿婆的孙子。每两日来一回,同菜阿婆一道。

    菜阿婆和善又温柔,田廿九也是个好孩子。

    两人来家里送菜时,菜阿婆要卸下肩上的扁担,田廿九便会踮起脚去接一把,免得阿婆弯腰。

    初来的几回,他还会红着脸来问叶兰芝,能不能要一把椅子,让阿婆坐坐,他来卸菜。

    叶兰芝自然点头,搬了椅子,还会帮着田廿九一道,把菜从门口抱到厨房去。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看着小小的、实则沉得不行的南瓜。

    叶兰芝便与田廿九一起,两双手托着南瓜,一道往厨房挪。

    两个小孩都觉得这样横着行路的姿势滑稽,于是这种时候,往往忍不住哈哈大笑。

    一笑便没了力气,只好搬一会儿,歇一会儿。

    搬完了菜,两人也混熟了,便会一块儿聊起天来,把笑眯眯的菜阿婆和冷着脸的平安都抛到一边。

    就这么慢慢熟络起来。

    但田廿九来了这么几年,忽然就有那么一年,那么一日,平安吃饭时,没头没尾地便对赵叔道:“新来的菜阿婆,人不错,但她孙子,太聒噪。”

    叶兰芝当时愣了愣,未及反应过来,便听赵叔问自己:“哦?兰芝也这么觉着么?”

    她自然懵懵摇头。

    田廿九一个跟着阿婆在乡间长大的小孩,朴实到了有些呆的地步,总是别人说话他听着的,哪来的聒噪一说?

    赵叔点点头,没再问,只笑了笑,道:“十来岁的小孩子,聒噪些是好的。”

    后来叶兰芝才反应过来,平安这么说,是因为不喜欢田廿九。

    于是下一回田廿九再来时,叶兰芝远远看见了,便自作聪明地,先同平安知会了一声:“平安,廿九哥来了,你要不要进屋去呀?”

    不料,当时却见平安难得的冷了脸:“他来,我就要进屋?”

    叶兰芝只觉咬住了舌头,不知该怎么说话。

    平安紧接着又冷声道:“廿九哥?论亲疏,怎么也轮不到他来做你的哥哥吧?”

    他这话一出,叶兰芝脑中仿佛有一根筋被打通了——哦,平安不喜欢田廿九,原来是吃他的醋。

    她弯着眼笑了笑,凑近了些:“哦。论,亲,疏。那论亲疏,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姐姐啊。”

    她说完,便眼神期待地看着平安。

    等了一会儿,却见平安只面色如常,冷淡地看着她。

    外头又传来田廿九的声音:“兰芝妹妹,平安——我和阿婆来送菜了!”

    她自觉等不来,洒脱地耸耸肩,转身去外头接菜了。

    可同田廿九把菜搬完,两人倚在竹篱门前聊天时,平安忽然抱着斗篷出来了。

    日头将落,田廿九正向叶兰芝介绍村里赶集的事。

    “卖什么的都有,我跟着阿婆去的那回,偷偷尝到了一口酒。”

    “酒?”

    “对,酒。味道很……很怪。但喝下去,整个人都飘乎乎的。”

    叶兰芝听得如临其境,正想象着自己飘忽起来是种什么感觉——

    “姐姐。”

    身后兀地便轻轻地飘过来一句。

    她瞬间一个激灵,仿佛真尝到了那口酒。

    回头,便见平安捧着斗篷,站在几步开外。

    “斗篷的系带缠到一块了。”他说道。

    叶兰芝压着上扬的嘴角,走过去接过斗篷,将系带解了开来,为他披上,系了个结。

    “好了?”

    平安不看她,点头:“好了。”

    叶兰芝“哦”了一声,站在原地不动。

    平安沉默了会儿,方道:“谢谢姐姐。”

    叶兰芝这才笑了笑,回身对田廿九道:“时候不早了。”

    “是,时候不早了。”田廿九回过神,摸了摸脑袋,犹豫道,“你们姐弟……感情真好。”

    叶兰芝仍笑,没答话。

    倒是平安凉凉接了句:“毕竟论亲疏,兰芝是我的姐姐。”

    他在“我的”二字上咬字重了些,田廿九饶是再朴实,也听懂了。

    当即点点头,日后再来时,都捧着平安,总说叶兰芝与他姐弟情深。

    但平安似乎还是不喜欢田廿九其人,即使听了一耳朵好话,对着田廿九的脸还是冷的。

    十年来皆如是。

    不过十年过去,情谊到底是深厚了。

    日头出来了,这天又是田廿九来送菜的日子。

    菜阿婆年事已高,送菜的担子便交到了田廿九手里。

    远远见着一个挑着扁担的身影走近,叶兰芝便朝屋内道:“田廿九来了。”

    平安面上没什么表情,但到底是点了点头。

    叶兰芝照例要去帮田廿九卸菜。

    手伸到一半,却被田廿九拦住了。

    他挠了挠头,憨憨一笑,道:“这点东西,我一个人来就好,兰芝妹妹别累着。”

    叶兰芝好笑道:“我四岁时能帮你,十四岁倒会被累着?”

    田廿九脸一红,却仍自顾自地卸菜:“总之不好,我是男的,又比你大两岁,哪能让你来。”

    田廿九确实比他们都大上两岁,因是乡间干农活长大的孩子,皮肤是小麦色的,身体也更结实。

    叶兰芝不知他这日是怎么就忽然注意起这些细枝末节来,但想想今天的日子,总归是顺了他的心意。

    “那行,要我帮忙时叫我便是。”

    直至卸完了两筐菜,田廿九也没出声。

    他撩起肩上的汗巾,擦了擦脸:“兰芝妹妹,都放好了,那春笋是我新鲜挖的,你同赵叔说,早些吃了好,别等老了。”

    叶兰芝点点头,招呼他:“知道了,日头大,晒得慌,你坐会儿再回。”

    田廿九犹豫了会儿,他其实不止要送赵家一家的菜,但看了看叶兰芝,终于还是点点头。

    叶兰芝朝他笑了笑,忽然朝厨房走去,口中神秘道:“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平安特意备了东西要送你。”

    田廿九愣了愣,反应过来,连道:“今日是我生辰不错,但,但,但我不能收你们的礼。”

    里间传来一句冷冷的“有什么不能”。

    便见平安两手拎着两坛酒,稳稳走了过来。

    他将酒坛子摆上桌,叶兰芝也正从厨房端了碗出来,一面解说道:“凌云山上的酒,天下难求一坛。”

    田廿九听了“酒”字,不由便滚了滚喉头。

    “酒?”

    “酒。”叶兰芝挑了挑眉,“怎么样,这份礼合不合心意?平安想了半宿才想出来,又求了赵叔许久才弄到的,你真不收?”

    平安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点破她。

    是有人想了半宿,又求了赵叔许久,可惜那人不是他。

    他才不会为一个田廿九费这么大的功夫。

    琼浆倒入缺口的瓷碗,三人皆不拘小节,一饮而尽。

    田廿九与平安均面色不改,只叶兰芝眼神迷离起来。

    田廿九抱起坛子,给自己添了酒,又看向平安。平安摇了摇头。

    他于是看向叶兰芝。叶兰芝指节敲了敲桌子:“满上。”

    田廿九正要举坛添酒,酒坛却被一只手按住。

    是平安,他淡淡道:“醉鬼的话信不得,余下的酒都是你的了,若喝不完,带回去便是。”

    “醉了?”田廿九有些错愕地看了看叶兰芝,看了又看,仍只觉得除了眼睛睁得不如平日大之外,瞧不出一点醉意。

    平安却笃定道:“醉了。再喝,便要耍酒疯了。”

    田廿九只得放下坛子,自斟自饮,过了会儿,又放下碗。

    他借着酒意,讪讪道:“平安,我知道这酒不是你弄来的,但还是谢谢你肯陪我庆生。虽说没有兰芝妹妹,我俩坐不到一张桌子前,但到底十年情谊,我是拿你当兄弟的。”

    平安面色僵了僵,没有说话,只伸手够了酒坛,在自己的碗里添了一道酒。

    两人无言碰杯。

    这一碗下去,平安面上红润了不少。

    田廿九见他似乎也有了些醉意,不由笑起来,心里也敞亮许多,平日不敢说的话,也一道往外冒。

    两人聊了一会儿,竟然毫无阻滞。

    田廿九心里一时放松,便将自己心中一直芥蒂的事情吐了出来。

    “我知道,前两年,你一直不待见我,觉得我与兰芝妹妹走得太近,她是你姐姐,你自然看不得旁人与她更亲近……”

    平安已有些醉意,闻言,手上送酒的动作顿了顿,垂着眼,有些迟钝地开口:“是么?”

    “是啊,姐弟嘛,是这样。”

    “我……不知道。”平安说罢,放下手中瓷碗,揉了揉额角,“或许有……我也……不清楚。”

    “你也醉了。”田廿九憨憨笑了笑,拍拍平安的肩膀,“一块儿喝醉过酒,就是真兄弟了。”

    平安亦笑了笑,再度举杯。

    但不待那杯子举起,就听田廿九嘟囔道:“要是我真有福气,能让赵叔放心将兰芝妹妹交给我,我们俩便是亲上加亲……”

    平安手上动作一顿,脑子仿佛也一瞬间清明了。

    不及想这样的反应意味着什么,他已经先张口问道:“交给你?”

    田廿九老实交待道:“是啊,兰芝妹妹今年十四,明年便是十五,此时订亲还不算晚,赵叔应当已经在张罗了……”

    他话说到一半,怀里忽然被砸来一个酒坛,眼前也落下一片阴影。

    抬头一瞧,平安冷着脸站了起来,方才的亲近烟消云散。

    平安道:“她醉了,生辰亦庆贺完了,时候不早,慢走不送。”

    田廿九实在也是老实人,被这么砸也不生气。

    他想了想,觉得是自己说错了话。

    姐弟两个感情深笃,弟弟自然不愿意姐姐出嫁。他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平安俯下身去,将叶兰芝搀了起来。

    她人不太配合,手怎么也不肯搭在他肩上。

    田廿九想着伸手帮一把。

    “别碰她。”

    立时便被喝止了。

    平安又试了试,索性将叶兰芝横抱了起来,朝里间走去。

    他虽然先天不足,体弱多病,但后天一直照养得很好,如今除了易生病,倒并不比寻常十四五岁的少年羸弱多少。

    田廿九自觉惹了未来小舅子生气,见人转头就走,还是决定为自己争一争。

    “平安,如果我有福气能娶到兰芝妹妹,我们就住在安平村,你随时都能见到她……”

    回答他的是门阖上时震天的一声“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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