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心结（一）

    相传，苕华这座拥有数千年历史的古城，最初是由一位女将军打下来的。moweiwenxuan

    之所以唤作“苕华”，一是为歌颂这位女将军英勇击退了当时觊觎苕华城富足繁荣的玉都攻袭，二是当时因为苕华城外饿殍遍地，吃人现象极其残忍众多，为警醒后人不要忘记这段黑暗历史。

    奈何敌人太过狡猾。

    苕华的安定生活才持续不过几年。

    那一日，玉都的城主带着城中数万强兵与周边山匪夜袭苕华，女将军于慌乱之中，冲入城外的死战后，便再也未归来过，而这座曾繁华一时的古城，亦自此陷入了长达十年的持久之战。

    白玉尘与南风趁着夜黑风高，纵身一跃跳入了苕华城之内。虽已入夜，但城内的防守依旧很严，他们前脚刚一落地，魔兵后脚便巡逻至此。

    二人快速躲到巷子里，探头寻机离开。南风抚了抚嘴边的假胡须，又抬了抬背上之人——红莲。

    “南风公子，还是将我放下来吧……”她见南风额间渗出几颗汗珠，抽出袖间手帕，轻轻为他拭了拭，“这一路上真是辛苦你了。”

    “郡华公主，不必了。”南风向旁处一躲，顺势看了眼面前垂下头的白玉尘。

    “南风公子还是如此客气……”红莲悠悠道，“还是唤我红莲吧！”

    白玉尘依是警惕地向四处张望着，脸上虽已程满怒火，却也深知此时不是闹脾气之时，忍不住吐了句：“二位悠着点腻歪！”在魔兵巡到别处时，先一步跑出巷子。

    原本依着红莲与胤昭的暧昧关系，再加上她曾经伤过茗城，白玉尘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对她动恻隐之心。奈何在来苕华城的路上，正是这位自己极厌恶甚至可以说是憎恨的女子，却舍身救了自己一命。

    彼时在上清阁暴露了真身的白玉尘，这一路历经了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欲杀她取血，皆是为了个驱毒解咒，更有不少的魔界之人还要拉她去做祭品，以修得邪术妖功。

    那一日，是他们与茗城他们分别的第二日。正在河边休息的白玉尘正打算集些水，却被河里突然窜出的悬钟狠狠击中，几度踉跄下，险些跌入河中。南风拉回旧患又新伤的白玉尘，上前与悬钟激战，却始终不及功力大增的悬钟。正在二人以为即将死于他掌下之时，红莲自树林中纵出一柄剑，虽未刺中悬钟，却给了二人喘息之机。不仅如此，红莲竟又意外地冲到白玉尘身后，稳稳为她挡住了悬钟那几乎要了半条命的一击。

    正是那一击，令红莲有机会将手中沾有妖毒的剑划破悬钟手掌。这妖毒虽不能伤他元灵，但令他难受片刻还是可以的。中了妖毒的悬钟在南风的反攻下，终是悻悻而去，而剩下的红莲却陷入了昏迷。

    待她醒来之后，白玉尘追问她为何一路尾随，为何要救自己，她却总是避而不答，只含着虚弱说了句：“胤昭君的朋友……便是我的朋友……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受伤……”而后又是长长的昏厥。

    白玉尘深知自己不能将这位“救命恩人”丢在荒郊野外不顾，只能由南风一路搀扶相护，走走停停花了更长的时间，才到了这苕华城。

    他们按照月见传音符所指的位置，在苕华城内九曲八拐，才终于找到了这主街之上的客栈。

    诚如云时彼时打趣一般，那位帝君在凡间的落脚点向来不会太差。但这样一间矗立于乱世中却富丽堂皇、美轮美奂的客栈，着实是令白玉尘与南风看傻了眼。

    他们在月见的指引下，一路踏过雕花刻鸟的石砖，走入厅堂内，红木高柱，直通高耸的屋顶。此时正值深夜，屋顶处并未点灯，但借着一楼微弱的烛火，那金灿灿的琉璃穹顶仍耀得人舍不得移开目光。向两旁处望去，还有雕栏玉砌，壁画相接。厅堂正中央，有一处可站上十余人的圆台，据月见所述，那些达官显贵们常会搜罗些外城的奇女子送于台上，献舞享乐。

    白玉尘又是一阵嗤鄙，这不就是一座青楼么？

    月见摇头道她：“苕华城真正的青楼，在城主宅邸往前三里之处。那里才是这些人真正寻欢作乐之地。”

    眼前是一片黑暗。

    “少爷，少爷！”睁开眼时，那天光刺得双目极痛。他在那一遍遍的呼唤声中勉强醒来，不情愿地揉了揉眼，慢慢爬起来。

    “少爷您快想想办法！”面前这个火急火燎的女子看着也就十五六，焦急皱眉的表情却令她至少老了十岁。

    “怎……怎么了……”他还在恍惚中，揉着头，捶着肩膀，如何也想不起此地是何处，此身是何人。

    “老爷遭贼人陷害勾结外敌、意图谋反，现已下了大狱，您快想想办法啊！”那女子说话间已带了哭腔。

    他用力敲打自己的头，欲迫使自己想起些什么，房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半老徐娘的女子冲了进来，在他还来不及说什么之时，拉着他便往外跑，一边拉还一边带着急切的口吻叮嘱：“快回到你的蜀山去，永远不要回来，就当陆府没有你这个少爷！”话音刚落，她将他推出一扇小门，将一团包裹和一把短剑一并推给他，犹豫片刻，噙着泪轻抚他的脸：“孩子，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说完，她似是下定了决心，毅然收回手，捂着脸死死关上门。

    他愣怔站在原地许久。

    还不等他思索出这半天所发生的一切，房前屋后一阵夹着清脆铁器碰撞的脚步声，擦着地面轰隆隆疾来。他脚下纵力一蹬，跃上对面屋顶，躲到一处屋檐夹角处，压着呼吸眼看着一队身披铠甲的侍卫将这座府邸围得密不透风。

    随即而来的，宅子里也传出一阵阵令人胆寒的嘈杂声，有兵器击打声、有侍卫的呵斥声、有男男女女的惊叫声、有物器落地声、还有数不尽的匆忙脚步声，所有慌乱之声交错着充斥在耳边。

    他欲探头去望，奈何脚下便是侍卫的头，只能继续屏息等待。虽不知这所谓的“陆府”究竟是何处，又与他有何关系，但他相信此时若是现身，必然免不了同样被捕。

    正思忖间，宅内又是一阵惨叫声，而这战栗恐惧的声音却如寒光刺破黑暗，听着令人胆寒心惊。

    他不再躲避，而是探出头去望那宅内的情况，竟是侍卫们大肆杀人的混乱场面。本该幽静安谧的庭院，如今碎器遍地，尸体横陈，刚刚那个将他推出门的女子正被两个侍卫死死押着，绝望地弓着身，发出无声呜咽，她面前，那个叫醒他的女子正被一名侍卫持剑狠狠刺穿胸膛，当血红的剑锋拉出她身体之时，他全身一僵，脑海中涌起一片混乱画面。

    他乃当朝太尉之子，陆深，陆府便是他的家。

    他的父亲一生戎马，征战沙场数十载，保卫家国只为忠心，奈何奸佞当道，构陷他父亲勾结外敌，欲行叛乱。新帝不查，断信谗言，仅靠贼臣的空口白话便草草定了陆府的罪，使其最终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全陆府上下，一百三十四条性命，无一幸免。

    他忍无可忍，向前一跃，面前却忽现一片白茫茫云雾，陆府与那些侍卫竟全部消失。

    他挥着手探寻，远处有一个坐在地上的瘦弱身影。

    他快速奔上去，那个身影正在低头抽泣。他刚用手去碰，那身影却同样化作了白色云雾，与周遭混为一体。

    “那些是你一直放不下的过往——”一个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转身时，她正淡笑着看他，一袭如火的红衣，坐在亭子里，手里端着茶杯，“云时。”

    他是云时，长青天尊座下第十二位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