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阅茗堂（四）

    她抬头看着他在阳光下格外柔和的脸庞，突然打趣：“你的琴艺……也是在那青楼花娘处所学？”

    他却不紧不慢起身走到她面前，双手分别搭在她身后的凭几与身前桌角上，俯下脸凑近：“我这一生虽不懂风趣，却也不至于区区一个琴技……还要向几个凡间花娘讨教吧？”

    她向后顿了顿，羞着面容躲避他炙热的目光：“也是……胤昭君的琴艺必定出自天界高人……所以才会那般卓尔不凡、技艺超群……”在连连她称赞之下，他不由地春风得意、喜不自胜起来，“一曲《鸥鹭忘机》便能将这天地间所有的怨气全部驱散。modaoge”

    他顿生疑惑，端详她快速眨动的双眸：“你不是不善音律……怎会识得这鲜为人知的曲子？”

    她没有回答，而是慌忙举起茶杯，才要放到嘴边，他却再次凑近，在她先前抿过之处贴了上去，再由她顺势一斜，饮尽杯中最后一口：“上神，杯里没茶了。”

    他甜腻的笑意自双眸间流淌，一直到她的眉眼。看着她手忙脚乱去倒茶，轻轻握住她的手，任凭她在自己身下僵着身躯、拼命发抖，一同慢慢拎起茶壶，稳稳倒满一杯。

    一种酥麻感游遍她的四肢百骸。她只觉心跳如撞钟，头晕又目眩，欲挣脱出他的环绕，却因太过紧张而跌出一个趔趄，直接撞进他怀里。

    她贴在他胸前，周遭无比静寂，静到仿佛能听到他快速有力的心跳声，而李言与他人成亲的画面亦再次浮现。

    她深切看着他朗月般的面容，忽然明白了一件事——那些虽然是幻象，但她的心意却是真的。而这万相镜中所发生的一切，亦并非全是坏事。

    笑意渐起，她的思绪里已容不下其他。这一刻，她决定不再抗拒心底的情愫，任由它如春日百花肆意盛放，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呢喃：“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胤昭张大的瞳眸敛开满眼的不可思议与心潮澎湃。他只觉这份喜悦，比百年前更盛。他抬起手去抚摸那熟悉的娇容，唇际颤抖着卷起难以置信的笑意，时蹙时舒的眉头倾诉着他道不尽的思念与眷恋。

    可就在他欲对她这番话作出回应时，她身后那窗外竟突现一团自远而近的黑芒，迅速逼近，他忙将她护到一旁并顺势躲闪，黑芒扑了空，炸碎身后罗汉榻。他拉着她疾身跑出屋子，半空自另一方又袭来一团黑芒，他抬手反击，那黑芒炸灭，却在他掌心留下一缕刺痛。他无暇顾及那痛为何物，在当空赫然出现的筑宾挥舞藤枝长臂刺来之际，举手纵力将其击退，正是这一击，令他心头震开一股宛如碎裂般剧痛，意识顿入模糊之中。

    筑宾俯冲袭来，周身环绕着重重黑云。

    眼见胤昭神色有变，茗城忙挡到他身前，手指轻捏术法，金光飞袭，筑宾被击飞数丈之远。待他从地上狼狈爬起，茗城的术法再次攻袭而来，只见那筑宾在地上费力一滚，才勉强躲过危机。在茗城几度攻势下，他全无还手之力，情急中只能放弃攻击二人，落荒而逃。

    茗城亦无心追击，在胤昭抱头发出痛苦低吟时，施法为他疗伤。

    他双目紧闭，额上青筋根根暴起，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番疗伤非但毫无作用，反而使他的身体抖动加剧，陷入更痛苦之中。当他周身开始燃起烈烈的灰黑色火焰时，双拳猛地攥紧，脚下土地为之震荡，忽又展开双臂，向四处爆开一股狂浪，瞬间炸碎一大片竹秆枝叶，掀起千丈尘土。

    煞气之毒！

    她站在原地忽觉胆寒，周身被天玺所凝的结界包围，这才使她自己与身后的房子得以保全。

    看来这煞气之毒所强盛，并非普通术法能压制。

    她当即默念法诀，天玺绕着他划过一圈，围出一道五彩光晕，令他暴躁的神色稍有安然。她款款走近，聚气点入他紫宫、天池等几处穴位，再拉开他双臂，竖起双指沿手少阴心经一路运气。

    不过少顷，他唇齿开合，微吐浊气，用她很难听清的声音沉吟了几句。

    在她分神之际，他一个反手死死抓住她的双手，并纵力向后一扯，令她冷不防地撞倒在自己怀里。她将觉疑惑抬头，他却快速低头凑近，在她惊魂未定时迎面吻上来。

    茗城瞠目望着他柔和温润的脸庞，即使双眸闭合，也难掩那深切的思念。她的思绪开始混乱，但趁着一丝理智尚存，她猜想这只是煞气之毒放大七情六欲所致的冲动，奋力去推开他，却是已被他拉得死死。她无力挣脱，终是在那不尽缠绵中沉沦，竟也逐渐软下身体，微合双目，随着他的柔情律动轻轻回应。而他的吻却因此愈发霸道、愈发贪婪起来，甚至有一股极力撬开她唇齿的力量在凶猛涌动。

    “本君听闻，昆仑山上有一处玉淑林，很是奇妙……”

    “这九重天上，我只信你……”

    “五界之内，再无容你之处……”

    “你当真对我没有一丝怜悯么……”

    “没有……”

    她猛地睁开眼，一些奇怪的说话声，由远而近飘入她脑海中，迅速纵出掌心之力，迫使他放开双手，才得以回身站稳。她慌然无措看着依旧毫无意识的胤昭，思绪越发混乱。她逼迫自己快速平复心绪，再次点入他几处穴道，沉心诵吟经文。

    一段《清静经》之后，胤昭身上的火焰逐渐平息，良久后，他缓缓张开双目，一如往常的栗色明眸，疑惑不安地盯着她。

    她将天玺召回，光芒散尽。

    他发现她并未同往日那般露出倦色，越发不解：“你……法力恢复了？”

    她摇了摇头，悬回天玺，躲避他探究的目光，脸颊红晕渐起：“只是部分——或许是万相镜暂时抵消了无相玄冰的作用。”

    “方才……发生了什么事……”他举目环顾四周的残败，视线落在她的朱唇上，微蹙眉头，对那处柔软仍有深切留恋。

    “没……什么……”她含糊嗫嚅片刻，走入屋内，转身前的脸上，是一晃而过的羞涩笑意。

    若这微笑放在半个时辰之前，他会很开心。但此刻却令他怯生畏退。

    胤昭低头看了眼掌心一缕扭曲的黑纹。

    煞气之毒，最多发作三次。

    并且药石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