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定情(一)
一片苍茫虚白之中,茗城茫然四顾。zicuixuan她发觉浑身痛楚已不再,身体之轻盈,宛若百年前。
她低头打量自身上下,犹是那身碧蓝的丝绸锦纱长裙,正如从前她还是法力无边的上神时的样子。再抬头时,她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一位银色华服长泻如瀑的仙人,正端坐在棋盘一旁,仿佛在等着对弈之人。
茗城谨慎又疑惑地缓慢向前靠近,白光自四面八方照过来,令她双目刺痛。抬起手去遮挡,却听见一个不怒自威却又温和的声音。
“你终于来了。”
师父!
茗城只觉恍如隔世。她快几步来到那仙人面前,长青天尊随之抬头,慈祥的脸上,依是往日的淡笑。
他抬起手指向对面:“坐吧!”
她错愕地看了看面前这陌生的残局,有诸多疑问,却不知从何开口:“师父,徒儿不会下棋。”
天尊又是一笑,在棋盘上落下一颗黑子:“我知道,你只需凭感觉落子便可。”
不知是过去多久,茗城只觉这天地间,没有任何一处能如这里一般平静安逸,令她余生只想流连于此,不再理会尘世的诸多烦恼与痛楚。
但棋局却是输了。
天尊并未去取吃掉的棋子,而是起身离座,负手屹立:“现在,你可以选择,回誉华宫,还是继续上路。”
茗城紧盯着棋盘上的黑子白子,他们原本相互厮杀,互不屈服,可随着白子败势显现,最终全军覆没,正如她如今的处境。
她要面对的,不是魔界,也不是神庭,是她自己。
“回誉华宫重修法术,再过个数万年,凭你自身之力,定能将那神庭毁于无相玄冰中。但你若是选择继续寻找万相镜……最终只有毁灭这一条路。”
“数万年……太遥远了。”茗城低头苦笑,仿若沉在一片幽静黑暗的湖底,任她如何挣扎也浮不到水面,“以徒儿如今的自身之力,怕是根本等不到了。”
“你未曾试过,又如何知晓等不到呢?”
“徒儿所选择的路,本就是九死一生之路,自那日选择下山,成为凡人之躯,便已注定。”她垂眸低语,整个身体颓成一团。
“你只看到了九死,却没有好好看看那一生。”
她盯着棋盘上的颗颗棋子,忽然为白子寻到了一丝生机,眸中逐渐生起微微光辉。
“你可知为何这普天之下,只有你我师徒二人能修得那昆仑诀?”天尊回首看她,目光和蔼,“欲修昆仑诀,并不在于修为有多雄厚,而在于能否感知世间万物之萌动。你是为师这数十万年来,唯一一个见到有此能力之人。”
“唯心而已。”
茗城微微一笑。
“茗城,你心里一直有答案,过去这百年,你习遍经书,参禅无数,相信不需要为师说太多。”
“师父,”茗城起身看着天尊挺拔却略带佝偻的背影,心生愧疚,“茗城此番的凡间之行,甚好。”
她再次看向棋盘,所有棋子皆已消失。而这个幻境,想来便是师父在她半生半死之际,为她安排的一场抉择。
“千江有水千江月。”天尊的身影逐渐朦胧起来,“为师会在誉华宫等你归来。”
最后将手中的天玺交给她。
虚无之境渐渐散去,直至她陷入浑身剧痛、周身乏力的困境中。
“师父……”她颓力睁开眼,青色床幔在微光中朦朦胧胧。身上的锥痛如蛛网缠身,一重又一重,此起彼伏。
茗城掀开压在身上的锦被,手掌颤抖着支撑身体慢慢爬起,趴在榻边守了她三天三夜的白玉尘被猛地惊醒,快速起身去扶,面上半喜半忧。
“茗城,别起来,再躺一会。”
白玉尘欲将她按回去,却被她抬手阻拦。最终只得助她寻得一处舒服的姿势坐好,又将汤药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
茗城支撑起沉甸甸的眼皮,看着对面那个比自己好不了许多的脸色,皱紧了眉头,仔细打量几番:“玉尘,你最近为何如此虚弱?”
她屏着呼吸,用力伸出手去抓住白玉尘的手腕,指尖靠上又冷了些的手腕,那脉息比之前更微弱。
“我没事,可能是最近太累了……你不必担心,等你好了,我便好好休养几日,到时候,我一定比你恢复得快!”
而她昏迷沉睡这三日,外面发生了许多事,却没有一样是白玉尘想让她知道的。
尤其是自己偷偷给她喂下的那碗心头血,和第一次动用的那个预知之力。
茗城未再追问。
她只觉身体太过沉重,每寸肌肤都跳动着针扎般的痛楚,口中只有苦涩的药味,视线逐渐模糊起来。
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一个自光辉中走来的黄色身影,轻轻坐到了自己身边,她那快没了知觉的手上,被一股温柔的暖意包围起来,很舒服,很惬意。
她觉得自己似是扯开了一个挺难看的笑容,那个身影便慢慢遮住了身后的光辉,随后,她感到自己干涸冰冷的嘴唇上,也传来一丝温暖,许久又许久,缠绵又苦涩,她不禁向前靠了靠,渴望能将那温暖保留得再久一些。
直到,她再度陷入彻底的昏睡之中。
茗城在春晴医馆又休养了三日。虽然看上去仍有些憔悴,但终究是可以在庭院内走动了,身上痛楚不再,说话声音亦不再飘浮。
而这三日,她却始终未见到过胤昭与云时,倒是南风,会时不时守在她与白玉尘身边,并且看向白玉尘时的眼神,也极为复杂。
她曾不止一次趁着白玉尘离开之际追问南风,白玉尘身上所发生之事,却都被他支支吾吾以她看错了,或者是想多了为由搪塞过去。
这一日的午后,阳光正暖,茗城如往日那般,坐在桂花树下饮茶。
胤昭与阳溪并肩踏入庭院中,那个水蓝的身影,正如他们百年前所见,温婉恬静。二人相视笑了笑,阳溪快步奔上去一拍石桌,惊得茗城手中茶杯险些滑落。
“虽然脸色看上去还有些不死不活,但能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便是好的!”
阳溪的圆眸带着盈盈笑意,虽然在茗城看来有些陌生,但那种发自心底的热情与关切,终是令茗城心生暖意。
“这位是?”
茗城疑惑看向胤昭,他正要开口,却被阳溪抢了过去:“我是阳溪,你此刻不认得我没关系,但终有一日我们仍会成为挚友!”
挚友。
她猜想,这位唤作阳溪的上神,定然也是她丢失记忆中的一部分,便也露出欣然笑意:“这位上神……”
“你这样称呼太见外了!”茗城只觉这位上神的性格,与他文文静静的外表有着天壤之别,很难想象他这瘦弱的身躯,居然也能发出这秉直憨厚、中气十足的声音来,“我还是喜欢你直呼我名讳!”
“阳……溪?”
“对!”他的剑眉舒展,露出大笑。
“看来昔日,我们交情确实不错。”
阳溪有些错愕,回头看看胤昭,而胤昭则是缓缓点头略显轻松。
“我们这位上神,对百年前那段丢失的记忆,已猜出了七七八八,所以你不必觉得意外。”目光自她的朱唇上划过,意味深长道,“我想再不过多久,她便能靠我们这些只字片语,拼出一段截然不同的过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