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危机
往苏文家走的路上，纪睿把人带到了附近的小公园，他们照例去小亭子乘凉，每天上午这儿是老年合唱队的聚集地，他们坐在边上听了会红歌老歌串烧，还有萨克斯、小提琴伴奏，这种混搭随性又别致，没什么讲究，就是喜欢。
苏文挺喜欢这种放松的感觉。
“其实我上初中那会儿特别向往退休，”她挨着他的耳边说，“坐摇椅上，几个老头老太聚众晒太阳，闲聊，舒服！时间就是拿来浪费的感觉多好。”
“听上去你初中过得挺丧啊，”纪睿看了她一眼，“受什么打击了？”
“遗传的，那会估计发病了，不定期丧一阵。”苏文笑了笑。
“那现在呢？发病了吗？”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
“现在发不起来，齁住了。”苏文捏了捏他的手，“甜的。现在就想时间过得慢一点，干脆静止得了。”
“你这个表白很别致啊。”纪睿扭着脸冲她笑，要不是不想被老年人围殴，真想亲她一口。
“正常发挥，别太上头，”苏文都不敢转头看他，怕一看他，他就来劲了，“那个带领结的老头小提琴拉得真好，你……有他拉得好吗？”
“本人从7岁开始拉小提琴，每天勤于练习，现在已经过了9级，和这位老先生比还是很有自信的。”纪睿看了眼领结先生。
“我还以为你3岁就开始拉了呢？”苏文笑了笑。
“不差这4年，而且那几年我还是穷人家的小孩，没钱学这高级玩意。”纪睿说。
“哦，我们家的小睿睿也是吃过苦的。”苏文笑，“哎，快看，领结先生走过来了。”
领结先生边拉边走到了他们面前，炫了一段快拉，接着又走到了一位优雅端庄的老太太面前，老太太和着他的伴奏跳起了舞，虽然动作简单，但很自信很舒展。
一曲结束，纪睿走上前和领结先生说了几句，随即领结先生笑着将小提琴递给他，苏文瞪大了眼睛，纪睿要拉小提琴了！
他先举起小提琴调音，左手极细微地拧了一下a弦，再用琴弓拉了双音，根据a弦依次调好其他三根弦。
他侧了侧头，下颚偏向左方，用脖子夹起小提琴，抬起琴弓，一串连贯的弓法，左手紧接着一串几位快速的指法变化，他身姿挺拔优美，像一尊绝美的古典雕像，十分好看，苏文看得陶醉，眼神痴迷。他拉琴的时候完全沉浸在琴声里，很享受，小提琴琴声如浪漫爱情诗般流淌出来，高潮部分琴声好像被什么点燃，里面带着耀眼的光芒和抓心的引力。
最后，小提琴的声音渐渐柔和下来，如流水，淌进苏文的心里。
一曲终了。
苏文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鼓掌，随即整个亭子里的老人们包括亭子外面晨练的人都鼓起了掌，掌声在亭子间的回声仿佛让人感觉置身礼堂。
他轻轻放下了小提琴和琴弓，站在原地看着她，虽然她并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但她知道这首曲子他是拉给她听的，她能从他的琴声中听出沉静温柔的爱意。
她此刻真想上前紧紧抱住他，亲遍他的每一根手指。
她爱他的每一个动作，身体的每一个部分，她想起了昨天晚上抚摸过他紧致柔滑的肌肤，手指中仿佛还留有他淡淡的体香，心脏不自觉地又一阵悸动。
情之所至，身不由己。
“我回去就练吉他，我要追上你！”苏文牵着他的手，不敢用力，只是轻轻地握着，怕捏坏了艺术家的手。
“好啊，我拭目以待！”纪睿笑了笑。
一回到家，她就拿出了纪睿送给她的笔记本，上面的一行字“两眼一睁，学到熄灯”，现在正是她心中所想，周淑慧说得没错，要赶上纪睿，她是得加把劲了，他们之间的差距不仅仅是家境，还有太多太多。
她翻开笔记本的第一页，写下了高考复习计划！
她要让自己变得优秀，有能力和他并肩前行。
纪睿还没到家，纪长峰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喂？”
“你上哪疯了，一晚上没回来！”纪长峰的声音依旧严厉。
“和同学出去了。”纪睿回。
“我不管你在哪疯，现在立刻回来，送心雨去机场！”纪长峰命令道。
“为什么要我送？”纪睿反问。
“你就不该问为什么？你是我们纪家的长子，不是小门小户没有眼界的小孩，哪些人要送，哪些人不必花精力，你自己心里要有数！”纪长峰啪地挂了电话。
机场的广播里播放了去往美国旧金山的检票通知，纪睿推着行李箱跟着宋心雨到了检票口，宋心雨转身和父母抱了抱告别，纪睿将行李箱递给她，和她说了再见。
宋心雨笑了笑：“肯定会再见的。”
她随着人流往前走了几步，突然转身朝他奔来，抱住了他的身体，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纪睿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密举动惊得原地石化了。
“我不会放弃的，再见。”宋心雨转身走进了检票口。
宋氏夫妇也和纪睿一样惊得不能言语，等到飞机闸门关闭了，宋时耀才走过去拍了拍纪睿的肩膀：“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
“我们心雨一个人去，我真不放心，睿睿你也去美国吧，有你在我也放心。”宋妈妈看了他一眼，眼眶都红了。
回去的路上他没怎么说话，都是嗯、啊、哦等礼貌回复宋氏夫妇的各种问题，仿佛灵魂出了窍。
他的确走神了，说实话，他以前觉得青春期男孩很容易被激起性冲动，比如，只要想到苏文的手指昨晚在他的背上腰上游走，他就能立马产生反应。但是刚才仙女似的宋心雨主动亲他，他竟然毫无反应，反而心里一阵愧疚，好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
身体是最诚实的！
诚实的纪睿刚进家门，就看到坐在沙发上的纪长峰摘下了眼镜，露出了难得一见的和蔼微笑。
“回来啦？”纪长峰抬手招呼他过去。
“嗯，任务完成了。”纪睿用手背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你小子没什么事要和我说的？”纪长峰笑了笑，眼角皱纹都聚成了一朵花骨朵。
“说完了啊，人送走了啊！”纪睿拿起茶几上的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别装了，你宋伯伯都告诉我了，”纪长峰的眼角的花骨朵绽放成了小花，“心雨亲你了，哈哈，臭小子你可以啊，不用害羞，你大胆继续推进，老爸全力支持你。”
纪睿差点被一口苹果噎着，咳了几声，皱了皱眉头：“爸，你当这是什么建设项目吗？还继续推进，你这么喜欢她，你自己推进！”
“你说的是什么浑话！心雨喜欢你，你还拿翘了？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想做宋家的女婿？人心雨看都不多看一眼，唯独相中了你，你还跩起来了，我看你是日子过得太舒坦了，是吧？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告诉你，宋家这棵大树你必须给我抱牢了，你少给我来喜欢不喜欢的这一套，你的喜欢不重要，重要的是要做正确的事！”纪长峰的指关节用力地在茶几上敲打，像教训员工似的。
“爸，你说得振振有词的，”纪睿嘴角一勾，“当年你还是小工人的时候，厂子的女儿喜欢你，你不是也没娶她吗？你做正确的事了吗？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此时，周淑慧正好走下楼，看见父子俩一个背对着她坐着，一个侧着身站着，她已经习惯了他们三句必吵架的相处模式。
“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后悔？”纪长峰叹了气，“如果当初我娶了她，我就能少走很多弯路，能获得更多资源，也许事业会做得更大，我是不想你重蹈我的覆辙，有好走的路不走，自以为是，吃亏的是你自己，老人言不能不听，我都是为你好！”
纪睿一抬头看见了周淑慧，心里一惊，立即开口解释：“妈，那个……我和爸在讨论……我……早恋的事。”
他斜了一眼老爸，心想，我尽力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纪长峰依然安然地坐着，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不亏是老狐狸，他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儿子早恋的事，你这个当妈的知道吗？”
“你不用调转枪头。”周淑慧走了过来，一脸愠色，她经过纪睿，摸了摸他的脸蛋，看着纪长峰，“我早就知道你后悔了。”
纪睿侧了侧脸看了老妈一眼，平时挺温顺的老妈今天有点不一样，好像一支上了膛的枪。
她坐进了对面的沙发上，纪睿本想上楼，他不想参与到父母的争执中，帮谁都不对，但今天这件事因他而起，他就这么走了，有点转移矛盾的味道，而且关于宋心雨的事，他也想今天和老爸彻底说清楚了。
他也坐了过去，母子俩四只眼睛瞪着纪长峰，老狐狸瞟了他们一眼，拿起茶杯喝了口茶。
“我忍了这么多年，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当着儿子的面说你后悔了，那我也不想忍了，”周淑慧吸了吸鼻子，“你是没娶厂长的女儿，可是你们还是在一起了，不是吗，还是在我怀孕的时候。”
这一消息太震惊，纪睿猛地转头看向老妈，孕期出轨，简直禽兽不如，他一把搂住了老妈，瞪着纪长峰，“老爸，你太过分了！”
“哼，你别总喜欢翻老黄历，我和她只是利益交换，是你自己胡思乱，添油加醋，没事找事，想当初要是没有她的帮忙，你能现在天天打麻将，过锦衣玉食的生活？”纪长峰放下茶杯，看了他们一眼。
“老黄历你不让翻，好，那我们就算算新账，”周淑慧咬了咬牙，眼眶红了起来，“这么多年，你在外面不是没有莺莺燕燕，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没弄出孩子我都可以忍，你不在乎我可以，但是睿睿和婷婷呢？你关心过他们吗？除了给钱，你知道睿睿现在的班级是几班？婷婷读几年级？”
纪睿在心里倒吸一口气，对爱的人一点点失望，到最后的逼自己习惯，不抱任何希望，这颗心得多难过啊！内里不知道还留了多少委屈和思量是不肯说出来给人听的。也许在满溢的麻木和怨恨的深处还有不愿为人知的爱而不得的痛苦。
纪长峰捏了捏眉心，“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睿睿早恋的女孩是谁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也见过，我觉得那个女孩非常好，我很喜欢她。”周淑慧看了眼纪睿。
“那她是什么出身？”纪长峰问。
“爸，她是什么出身和我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纪睿声音提高了许多。
“你闭嘴，我问你了吗？”纪长峰看向周淑慧。
“住贫民窟，父母离异，没钱没权没势，怎么样？我觉得她乐观上进真诚，真心喜欢我儿子，就够了。” 周淑慧语调四平八稳，听着不像是气话，像极了真心的评价。
“我同意老妈的评价！她非常棒！”纪睿立马补充支持。
“哼，母子俩真是在温室里呆久了，怎么说话都傻乎乎的，你们知道社会是什么吗？是吃人的！你们真以为我们家会一直有钱下去？”纪长峰看向纪睿，“睿睿，你一向懂事有想法，怎么也和家庭妇女的思路一样了？我看中的不是一个人钱多少，而是他所拥有的资源，你要懂得借力，这和成功不成功没关系，而和你是否能实现自身价值有关。那种三无产品除了拖累你、消耗你之外，没有别的用处。感情是很重要，但当你不断往上，而另一人还下面拉着你的时候，你就会觉得很累，你对那个人的感情也会慢慢变质，不在一个层次上谈感情才是不负责任。”
周淑慧和纪睿沉默了，一个人是现实版的在下面拉后腿的人，一个人是可能会被拉后腿的人。
纪长峰看了变成哑巴的母子俩一眼后，鼻间冷哼一声，起身走向楼梯。
纪睿突然站了起来：“爸，你说得也许都对，我也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变成什么样，但是我们现在有共同的目标，不管感情也好学业事业也好，我都想自己体验经历，如果我压抑了自己，也许我日后会有另一番的后悔，也许人生没有完全如意的选择。”
纪长峰回头看了他一会，目光在他的脸上停留了好几秒，最后勾了勾嘴角：“我以为你能像我，没想到你更像你妈，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回家了吗？因为没人理解，没人分担。”
“爸，威尼斯项目停工了吗？”纪睿突然问。
“你去过那里了？”纪长峰转身，看着他。
“嗯，路过，还有两个月的工期，为什么一个工人都没有？”纪睿追问。
“你真想知道？”纪长峰说，“哼，因为项目出了问题，我需要宋时耀的帮助！”
纪睿愣在原地，周淑慧也站了起来，“老纪，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