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合作
南方战事稍缓,卓显渡终于得以回京,向皇上陈述漠涸一线战况。沿南一线七城虽然都还坚守,可因冬春两季战事频繁,储城民生凋零,军备消耗巨大,军资吃紧,战损的城墙要加固,受战争影响的百姓要安置,到处都要花钱。急需兵部给予补充兵力武器,户部加拨军资粮草。
景宣帝高坐龙台,虽然也才五十来岁,近来却越显老态,抬手向下一指,问:“柯尚书,卓将军所请,可能办到?”
柯以政出列答话:“回皇上,增兵四万,兵部从各地征调,三个月应该也可以,可军饷是个问题,目前兵部存银不够,调地方军队,军饷就得由朝中支配,最多能承担调征两万兵,如果新征兵,那所需就更多了。至于马匹、铠甲、弓箭等物资,四月刚给黔北配了若干,现在又要增加如此大的数量,确实困难。如果户部增拔银两,让全国军库赶制,估计也要三个月才能勉强完成。”
年关前,息鲁遭受重创,卓显渡当时呈了折子,要银两重建,拔到手的还不到一半,至今那边的守备军还住在帐篷里。大为不满,说道:“柯大人,自从皇后娘娘嫁入我朝,我们就与北边的宁国和平相处,近些年都无战事。”斜眼看向柯以政,语气中带着质问,“为何频频为黔北增兵添甲?我南方战事不断,要兵要粮反而总推三阻四?”
柯以政手中握着兵部的册子,用另一只手敲打着册子封皮:“卓将军勿要乱言,征兵将、拔军需都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手指着北边方向,提高声调道,“黔北也是征得了皇上准许,我兵部不过是依旨办差。”
卓显渡沉了脸,不好再说,再说下去就是皇上的错了。
景宣帝听着下边争论,捂口咳嗽,鲁兴见状,赶紧呈上巾帕。景宣帝擦了擦嘴,把毛巾又递回去,抬起头问:“穆尚书,户部能拨出多少银两筹制军需?”
穆行渊从官员中站出来,禀道:“今年涔坪、庆州、焕河三城受灾,仅赈灾就拔了一百五十万两,年初,给卓将军拔了今年的军饷八十八万,二月,卓将军呈报息鲁城要重建,又拔了三十万,户部的银钱向来都是一丁一卯的,填了这处,就少了那处,顶了天,还能拔出四十万。”
卓显渡身边的副将陈耀祖在南边打了十几年仗,跟着卓显渡的父亲卓呈德,从小兵一路做到参将,卓呈德受伤离军后,才跟了卓显渡,平时性子急,但打起仗来却心思细腻,又善于急攻,不要命的打法,让南蛮闻之色变。此时听了要兵没兵,要钱没钱,急性子上来,张口就道:“四十万?要购军需,还要用于修固城墙,这哪够?那些战死军士们的抚恤都没发全,寒了将士们的心,怎么护家?怎么保国?”
黄勤眯着细眼,轻蔑的笑笑,阴阳怪气的说:“那息鲁城都深到靠近庆州边上来了,居然让南蛮神不知鬼不觉得绕过野马谷,这息鲁城就不该有那么一遭祸事,息鲁城里的魂呐,冤着呢。”
陈耀祖气得要指到黄勤脸上去了:“你他娘的就会坐在娘们腿上说风凉话,有本事,跟我上南边战场上杀蛮子去,杀得了五个,老子跪着叫你爷。”
“咳,咳,咳。”景宣帝又咳嗽起来。
卓显渡扯过还在怒气冲冲的陈耀祖,拉他一起跪下,言词恳切的说:“皇上,陈副将也是急于军务,南线去年冬到今年春,半月一小战,一月一大战,军备跟不上,战士们实在是吃不消。南边如果有什么闪失,丢的,就不只是漠涸军将士的性命,还有中原的百姓和城池,还望皇上深思。”
景宣帝深叹口气,柔声说:“卓将军,你们先起来,事情再商议。”
关顾之从楚泊然后边走了出来,站到卓显渡身侧,双手抱拳行礼,说道:“父皇,儿臣倒有一个提议。”
景宣帝:“太子且说。”
“既然北边如今战事平缓,装备精良,兵强马壮,不如北兵南调,以解南线燃眉之急。”关顾之出言,掷地有声,不卑不亢,竟与那个唯唯诺诺,站在朝堂之上,也像个精致配饰的太子判若两人。
太子话一出口,大臣间立即窃窃私语,多数觉得这确实是解决目前困难的最佳办法。也有人认为,北兵南调,且不说赤威侯会不会同意,那路途遥远,军资运送是个麻烦,北边的士兵也不一定能习惯南方将军的领军作战。
景宣帝显然是赞同的,否则也确实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了,颇为欣慰的看向太子,说:“确实是个解决之法。”
柯以政出声道:“黔北虽然没有邻国战事,可是土匪猖獗,游民不断侵城夺物,若消减兵力,怕也不好护得一方安宁。”
景宣帝一拍龙椅,怒道:“土匪游贼,乌合之众!何必数十万大军?”指向柯以政,“传朕旨意,就由你兵部拟折子,让赤威侯借兵两万,均出三个营的军资一并借给漠涸军,”又捂了嘴,剧烈的咳嗽几声后,拍着胸口继续说:“剩余的,兵部、户部设法筹办,待南边缓过劲来,再将兵、物一并归还黔北就是。”
“这是想学赵匡胤,找个借口就释了黔北的兵权?”关慕纪鼻中轻哼一声,轻蔑的说,“这仗什么时候算完?就算打完,还拿什么还?”
关慕纪背着手向前走了几步,半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柯以政说:“你且按皇上的意思拟旨。”
柯以政紧随着关慕纪的步伐移动,恭顺的说:“是。卓将军催得急,说是南边等不得。”
一棵高大的银杏树立于弯曲的园中小路旁,关慕纪抬头看看树冠,伸出手徒劳的接住漏下叶缝的阳光,斑斓的照了他满掌,道:“等不得就紧着点给他办,”他缓缓握起手心,零星的光线跃到指背,别有深意的说:“时间仓促,士兵、军资一下子凑不齐也是情理之中,估计得一批一批的送。”
柯以政恍然点头:“哦,明白。”
关慕纪问:“圣旨什么时候走?”
柯以政:“明日。”
关慕纪又背起手继续往前走:“与圣旨一道,带封信给赤威侯。”
悃京城西郊有座西桐山,山中有座琴仙庙,庙里供着俞伯牙像。相传俞伯牙死后成了琴仙,在仙界继续鸣乐。后世学琴者,均以琴仙为尊,时常供奉香火,虔心跪拜,以求琴艺有所成就。
关止因学琴三月期满,与师傅余无华一并乘车到琴仙庙祭拜。
庙宇后边有一片竹林,竹林深处隐藏着一间不显眼的独屋。关顾之已在此等候,看到关止因开门入屋,并未急着问话,继续若无其事的把玩着手中的折扇。
关止因行了礼,说:“太子殿下,时间紧,我也不想绕弯子,有一事,要请太子帮助。”
“本王又不急。”关顾之将扇子一下一下敲在另一只手心。
关止因也不管规矩,自己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太子肯来见我,就说明也是有心与我合作的,说什么不急。”
关顾之嘴角一笑,打开扇子扇了起来:“你这么确定本王就会帮你?求字都懒得说?”
“此事于太子也是好事,说起来,我付出的代价还会更大,我们不过是互相帮。”关止因靠到椅背,翘起二郎腿,丝毫不在意女子的形象。
“余大师说,是你不想嫁给二皇兄,求着本王来见你,这会儿反倒变成互相帮了?”关顾之看她翘起的腿,还是跟蹴鞠场上说话喷渣子时一样粗鄙,心中暗想,枉费了这张脸。
关子因两手随意耷拉在椅子扶手上,说:“太子殿下这么在意这声谢,那小女子能屈能伸,说说本也无妨,可太子真的一点也不担心吗??若坤王与二皇子沆瀣一气,成了一体,您还有什么底气与他们抗争?”
关顾之停了摇扇,其中利害,老师与他分析过。坤王若真的无心朝堂,子女嫁娶就不会都是朝中重臣,他也不会办个笔山书院,年年往朝中塞人,其背后还有苏一鸿这个手握重兵的老岳丈,狼子野心是昭然若揭。他是想做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孟德!由于拒娶一事,他已经成了关慕纪眼中不可掌控的太子,转而将目标投向了声名俱佳的二皇兄。太子如今事事如履薄冰,关慕纪就是他心中恐惧的源头,他不想做个傀儡皇帝,可更担心不能做皇帝。
脸色不再轻松,问道:“要本王怎么配合?”
“我需要能让我重病的毒药,但不能毒死我,也不能让我真的病,只是看起来重病不治,还要所有大夫都诊不出原因,能找到不能?”她一副懒散随意的样子,与关顾之的紧张形成鲜明对比,像是说着今天天气不错这样轻松的话题。
关顾之抿了抿唇,认真思索了一会儿道:“没听说过,不过宁国有个地方,叫药王川,不缺奇门怪药,倒是可以安排打听一下。”
关止因撑起了身子,说:“我可是诚心与太子联手做这出戏,太子别用真毒害我。这些计划,我秘密留了信,”指了指自己胸口,“如果我毒发身亡了,不出半日,就会有人呈给坤王,到时结果如何,”她摇了摇翘着的腿,拉长声音:“可就不知道喽。”
关顾之恶狠狠的瞪着她,阴沉着说:“你心思倒挺多,放心好了,如果要杀你,本王可以不用毒。”
关止因心底有些发虚,手心里其实都是汗,但面上还是一副轻松自在,双手一拍扶手,故做潇洒的撑着站起身:“我不宜久留,望太子十日内就能给我个准信。”
关顾之收了折扇:“行。”
关止因走后一刻钟,关顾之才从屋中出来,严苦不知从哪儿冒到他面前。
关顾之:“走,去找老师。”
太子府内,关顾之身后的侍女抬着托盘,盘上盖了条红色锦布。关顾之在门口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和腰带,才抬脚迈进屋内:“绚儿,来看看这是什么?”
屋中的女子坐在棋盘前,手执黑子沉思,竟是在与自己下棋。听见声音,抬眸轻笑:“四哥回来了。”柔提裙摆而起,碧玉佳人,目含秋水,一颦一笑都牵动人心。
关顾之揭开红锦,提起淡蓝色的月华裙,比到楚绚身前:“绚儿真美!”
楚绚含羞低头,双手接过裙子:“冰凉丝滑,颜色也是我喜欢的,正合适这炎炎夏日,谢谢四哥。”
“知道你从小偏爱淡蓝,这是老师刚叫我带来的,该谢你祖父。”关顾之笑道。
关顾之十一岁初见楚绚,她正在太傅府的凉亭中弹琴,暮然抬首与自己对视,莞尔的一笑如人间惊鸿之影,关顾之幼年的心顿时漏跳半拍,没敢招呼一声,落荒逃走。少年人的梦中,见过此笑无数次,每每不愿醒来。
楚绚不着痕迹收起了笑颜,将裙子轻轻放回托盘,吩咐侍女:“先拿下去吧。”。
“我时常都担心,与你成亲会不会只是一个梦。”关顾之牵起楚绚的手,拉进怀中,像是担心弄坏珍宝般,在她脸上小心亲吻了一下。
楚绚轻轻推开他,亮了亮仍捏在指尖的黑色棋子,手指修长白皙,甲盖粉红椭圆,透得娇艳:“一人下棋无趣,四哥可愿陪我一局?”
关顾之温柔的说:“我棋艺不如你,你不嫌弃就好。”
楚绚:“若我赢了,四哥可否如实告知我一件事情?”
关顾之正色道:“你既是我的妻子,不用任何条件交换,只要我知道的,什么都不会瞒着你。”
楚绚低下头,白色的珍珠耳坠滚到两颊边,她把头靠进关顾之肩胸处,朱唇轻启,那酥软的声音让人听了,忍不住将性命都交给她:“我经常在想,父亲出事,肯定不是意外,”她抬起头,依恋的看向丈夫,眼含波光,是可怜,是期盼,是信任,是寻求依靠,“四哥,你告诉我,是不是卿文勇?”
关顾之未答,手抚着她的脸,担忧的问:“你想做什么?”
一滴泪由着楚绚眼角,顺着鼻侧流下,玉容怜怜:“父亲已死,做什么都晚了,我只想知道真相而已。”
那滴泪顺着楚绚的下巴,流进了关顾之心里,他搂紧怀中的妻子,顶着她的额头,无限怜爱的承诺:“放心,岳丈不会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