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塔技校
“醒醒两位，到地方了。”
迎着朝阳，睡的分不清东南西北的颜证和钟枝枝两人，在司机师傅的提醒声中，打着哈欠，睁开睡眼。
颜证所有的东西都在小挎包里，他掏出手机，对准绿色的付款码，“多少钱，师傅？”
出租车师傅曲指轻敲打表器，表明自己是有良心的司机，并没有坑人胡乱喊价，“七十二。”
“七十二？”颜证按黑手机屏幕，往前排凑过去，“师傅你这打表器是不是从昨晚上就没有清过零，多远的路，怎么就七十二了？”
颜证气势有些吓人，司机也不示弱，扭着脖子，满嘴喷白沫吼道：“这都快出城了，怎么不是七十二，是不是想赖账，我告诉你，现在是法治社会。”
钟枝枝昨晚熬通宵，上网查白塔技校的资料，这么个五颜六色，没听过名字的技校，竟然还有官网，有贴吧，是经过人证的正派技校，确定不是野鸡学校，她才敢和颜证上车。
收拾行李，打扫卫生，一直忙到早上五点。
跑到顶楼去看日出，没看见，物业给换了新锁，踹不开。
这会儿她唯一感觉就是困，眼睛疼，不想听颜证为了七十二块钱和人争吵，没意思。
她隔着颜证的肩膀，扫码付款，看见白衬衫上细小的皱褶，估计昨晚上颜证也没睡好。
“走吧，我去拿箱子。”
颜证瞪了她一眼，凶她，“败家女。”
钟枝枝懒的理他，校门就在眼前，难道颜老师还打算在学生面前上演一出死活不下车的戏。
这地方实在偏僻，从地图上看，和钟枝枝家隔的很远，学校在东面，她家在西北面，跨了大半个城市，所以师傅开口就要七十二。
“七十二就七十二。”颜证败下阵来，心不甘情不愿推开车门，“电子发票开一张。”
钟枝枝趁着他和司机扯皮的时间，打量着白塔技校四周，到处是黄土，没有路标，没有商铺，也看不见人。
换作是旁人，看到未来几年要待的地方如此荒凉，估计会不乐意，但钟枝枝没感觉，内心毫无波澜，这里的学生，和她一样，能看见鬼魂。
足够了。
颜证收了发票，总算高兴点，主动接过钟枝枝的行李箱，扬手冲司机道别，说了声谢。
“你有病。”钟枝枝说。
颜证本着每一个孩子都是祖国未来花朵的白塔技校师训，并不与叛逆期的孩子计较，“走吧，外面是荒凉，学校里边环境还是不错的。”
保卫室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小老头，看上去得有六七十，一台收音机咿咿呀呀唱着钟枝枝听不懂的戏。
“新学生？”
颜证说是，“还是您本家，钟叔。”
不用颜证提醒，钟枝枝平平静静喊了声，“钟叔叔好。”
礼貌，姑娘是有的，只是没多少感情。
钟叔在白塔技校，早见惯无数性格孤僻的怪人，朝她点点头，“小姑娘长的还…挺乖巧。”
昨晚上用了痘痘贴，但也不指望能一夜恢复从前的白净，所幸经历过颜证的直接，她并不将钟叔的话放在心上。
道路两旁一人合抱粗的梧桐，梧桐叶子黄一半绿一半，枝头又有毛茸茸的嫩芽冒出来。
钟枝枝看见橘猫懒散的躺在长椅下发呆，心想学校环境的确是不错的。
颜证又开始喋喋不休，“来，让颜老师给你介绍一下新学校，这待遇，多少学生盼都盼不来。”
“左边是学生宿舍，两栋食堂，满足学生不同饮食需求，体育馆图书在食堂对面，吃不饱哪有力气学习锻炼。”
“右边是教学楼，没什么好说的，等你开始上课就知道了。”
钟枝枝没什么回应。
颜证大概也察觉到她情绪不高，问她：“怎么样，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有个问题。”钟枝枝说。
颜证挺高兴的，“你问吧。”
“昨晚上那只小鬼，是老师故意放出来吓唬我的吧，目的就是让我乖乖来上学。”钟枝枝面无表情指出。
颜证不承认也不否认，继续说白塔学校的好，“我们学校，是正规技校，培养的都是社会精英，不仅发毕业证，还包分配工作，学一门手艺，养家糊口，你不吃亏。”
吃不吃亏，钟枝枝不在乎，她只有三十万，说不准被人抢了去，又会有银行卡寄来，挺好。还有一条命，估计没人稀罕。
“走吧，先去办入学手续。”
颜证拖着箱子往右边走，白塔技校开学时间正是这两天，来来往往的学生却不多，低着头，各走各的路，谁也不看，谁也不搭理。
整座学校的欢快，似乎都聚集在颜证一人身上，他哼着小调，步伐轻快走在前面，看着白塔技校，眼中无限欣慰和高兴。
学校真的是正规学校，竟敢还有国家专项助学金，外地学生入学，一律免住宿，每个月另有二百块生活费打在校园卡上。家境贫寒者，学费全免，每月能领八百。
钟枝枝不知道颜证怎么和教务处老师说的，她竟然也免了学费，每月领五百块。
不过拿到证书，她很快就明白。
孤儿。
钟枝枝想骂人。
从小到大，孤儿两个字就像影子一样跟着她，老师同学一旦知道她是孤儿，就会自动远离，好像这是什么传染性极高的恶性疾病，一旦被她碰上，就马上死掉。
不管到哪里，都是一样。
“在意外中消失两年以上，就算死亡。”颜证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钟枝枝却很快抓住话里的关键词，“意外，什么意外？”
颜证又继续说，“不过只要人回来，申请撤销就行，问题不大。”
办理入学手续的女老师朝他点头，钟枝枝这才意识到，颜证不是在和她说话。
她不好意思的脸红了一下。
办好手续，颜证领着人往宿舍去，又开始说起白塔技校的好，“我们不仅有助学金，还有奖学金，不过要有实习成绩才能申请，猜猜你的实习老师是谁？”
“不猜。”钟枝枝为方才小小的误会生闷气。
颜证脾气好的时候，巴掌打在脸上也不还手，并不在意钟枝枝的不配合，“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不能申请奖学金的学生，除非是只猪。”
钟枝枝觉得颜证在内涵她，开口怼回去，“那也不关你的事。”
“别人家的猪不关我的事。”颜证笑了，温暖的笑容教钟枝枝招架不住，“但是你，我还要管一管的。”
钟枝枝的脸又红了，很小声的反驳，“不要你管。”
学生宿舍是单间，挺好。钟枝枝有一个哆啦a梦的钥匙扣，八岁时候的生日礼物，也是她十八年以来，唯一一件生日礼物。
从宿管阿姨手里接过钥匙，放在一起，还挺搭配。
颜证支棱着大长腿，跟圆规似的杵在女生宿舍大门外面，“你先上去放行李，男老师进女寝不合适。”
东北口音的宿管阿姨隔着玻璃门怼他，“哟，您还有知道不合适的时候？”
颜证嘿嘿一笑，没敢回话。
这世上没有宿管阿姨治不了的人，再厉害的妖精，也被打回原形。
钟枝枝细小的胳膊拎着32寸大箱子艰难爬上五楼，打开503的门，一股霉味冲上来，像是八百年没住过人似的。
颜证还在楼下等着，不好多收拾，打开窗户，关上门，下楼。
颜证正在打电话，表情严肃不像他本人，钟枝枝老实站在一边等着，低头看孤独寂寞的影子，像是随时准备着将她吞噬。
“校长在开会，晚一点才能见你。”颜证挂了电话说。
不明白新生入学见校长做什么，以前她只在新生开学仪式上讲话时见过校长。
不用她问，颜证开口解释：“去校长办公室测试灵力，只有经过灵力测试的学生才能入学，不过你天赋很好，不用担心。”
还说不是魔法学院。
钟枝枝并不担心被骗，虽然颜证说的话在正常人听来也许是可笑的，无法理解的，可是因为能看见鬼魂，她从小就生活在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世界。
她更在乎的是，天赋很好，这四个字的意思。
“走吧，去食堂，不知不觉，又到饭点了。”
颜证招呼她一声，独自走在前面，往食堂去。钟枝枝想说自己并不饿，但似乎没有拒绝的机会。
于是跟着颜证去了食堂，像棵老树一样，坐定在颜证面前，看着他狼吞虎咽。
“天赋是什么？”她问。
颜证笑了，“我还以为，你真的对这所学校，一点兴趣也没有。”
钟枝枝心想，有一点，但不多。
“对于能看见鬼魂这件事情，你是怎么想的？或者说，你有什么感受？”颜证问她。
钟枝枝想了一想，只说了两个字，“痛苦。”
痛苦就是她对于能看见鬼魂这件事情，全部的感受。
颜证一脸‘果然如此’，他推开餐盘，将双手摊开在钟枝枝面前，慢慢握紧双拳，“如果把这项能力看成是诅咒，感受就是痛苦，但如果让你痛苦的能力，其实是一项天赋呢？左手诅咒，右手天赋，你愿意打开哪一边？”
天赋是什么，是初中时候班上的最漂亮的女生，钢琴十级，坐在台上，手指在黑白键中穿梭，悦耳的音乐响起，台下的男孩子看傻了眼，大气也不敢出。
是高中时候，年级第一，保送北大，高三冲刺的时候，别人顶着满头的汗水和油光，于题海中沉沉浮浮，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单手插兜，靠着走廊窗户读一本罪与罚。
天赋是上天赐予的礼物，如果硬要说看见鬼魂的能力是天赋，或许上天为她派送礼物的时间是在愚人节。
她不回答，颜证收回手，“进入白塔技校，所有的学生学习的技能都一样，指引不愿离开人世的亡魂，去往该去的地方。”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收起所有的玩世不恭，看上去庄严肃穆，如同最笃信神明的神父一般，充满敬畏。
“我们就是，引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