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救命之恩
钟枝枝哭累了，躺在脏兮兮的毯子上睡一会儿，再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半。
饿了。
如果是平时，这个点饿了，她宁愿喝凉水，也不出门，更不肯点外卖，因为不知道打开门，站在外面的是什么。
但是今天，不知怎么，她很想上街去走一走。
这座城，最熟悉的路，是从家到学校。
走出小区时，季叔喊她一声，钟枝枝听见他和颜证说的话，不想搭理他，随意摆手，算是回应了。
钟枝枝古怪的地方多了，比如耳朵特别好使，从小班上不管谁说她坏话，都能听个一清二楚，转头就告老师，原话复述，叫那些人辩无可辩。
小区附近有24小时便利店，钟枝枝买了面包牛奶，装在小小的塑料袋里，拎着袋子继续往学校去。
接近九月的天，白天热的铁板烧一般，晚上阵阵凉风，刮的人起鸡皮疙瘩。
最终还是没去学校，去学校做什么呢，同学老师都不喜欢她，她性格古怪，内向不爱说话，人见了她烦，她也不乐意见人。
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她常常会想。
坐在公园长椅上，四周幽暗，秋风吹过，钟枝枝的小脑袋异常清醒，她第一次清楚的看到自己的内心，对于小姨不告而别的怨恨，是因为害怕孤单，害怕在黑夜中一人独坐，如同现在。
但是另一方面，她又固执的认为自己已经是成年人，不应该矫情，成年人必须坚强，刀插进心脏里也不能哭。
只有小孩子才会害怕，成年人如果害怕，是很无能的表现。
正是陷入两边对立的纠结之中，才导致今天的失态。
她想向颜证道歉，告诉他，她并不是故意拿他撒气的。
肚子不合时宜的叫了一声，打断哲学家钟枝枝的思绪，她打开塑料袋子，拿出面包牛奶来。面包是她喜欢的椰蓉面包，但是看见牛奶袋子，她又不行了。
上面印着红枣牛奶四个字，小姨以前只喝红枣牛奶，固执的认为红枣牛奶有丰胸奇效，每次两人逛超市，都会买很多红枣牛奶拿回家去，最后小姨在家待不了两天，剩下的都是钟枝枝的。
扬手将牛奶扔进垃圾桶，她又生气了。
连面包也看不顺眼，一道扔进去。
才想通的钟枝枝又想不通了，小姨是她唯一的亲人，说不准她却不是小姨唯一的亲人，所以才能说走就走，所以才能做到对她漠不关心，也不在乎她的成绩，也不在乎她的高考。
她往回走，想早早回家去，二倍速刷剧打发时间，度过今晚，明天就上z省打工去，忘记这座城市。
她长大了，是可靠的成年人，要靠自己活。
低着头，想着事情，不知何时起大雾，公园的路有些模糊看不清楚，钟枝枝走一会儿，竟然没能走出去。
有些不对，沉浸在悲伤中的人，也不再想其它事情，掏出手机来看。
没信号。
因为从小就能看见鬼魂，钟枝枝也算是有丰富经验，不能干扰手机信号的，基本都是很弱的灵体，稍微身强力壮，也就是阳气重些的人，就能打散。
会干扰手机信号的，实力就要强一些，遇上了没别的想，跑就完事了，能不能活全看老天爷的意思。
钟枝枝估摸着时间，在公园里待了有半个小时，起初她心情好，也没看到起雾，说明起雾是十几分钟前的事情，鬼魂没有出现，看来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应当只是误入，尽快走出去就没事。
此路不通，退回长椅处，前面不行就往后。
手机没有信号，还能看看时间，往后走了十分钟，还是没有出去，雾气却越来越浓厚，路灯也看不清楚了，昏黄的灯光透过雾气，让原本就诡异的氛围更加瘆人。
再一次退回去，走出去用时是十分钟，退回长椅处却只用了一分钟。
先往左，后往右，各走了十分钟，情况也是一样的。
她听说过鬼打墙，不知道眼下这情况是不是。
碰上鬼打墙要怎么办？童子尿，她没有。沿着同一个方向不停右转，但眼下四条小路却都是笔直的，擅自进入雾气中，谁知道在雾气里会碰见什么。
长头发，黑指甲，眼珠子，想想就害怕。
这还是钟枝枝第一次碰上如此棘手的事情，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可是在这性命攸关的时候，她竟然饿了，饿了，了。
从垃圾桶里捡吃的，钟枝枝活了十八年，衣食无忧，从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有这种想法。
“生命永远高于一切。”她自我安慰道，“实在不行，捡就捡吧。”
没有童子尿，试试往右转，总好过坐以待毙。
点小公鸡选了前方的路，向前走，之后右转，进了雾气之中，什么也看不见，好在长头发什么的是看不见了，但如果摸到，好像更恐怖。
别多想，钟枝枝甩开脑海中的自恐怖想法，走两步，右转一次，走两步，右转一次，统共转了三次，走了八步，正好走出个正方形，回到最初的起点。
想哭。
不过这回让她想哭不是没走出去，而是垃圾桶旁边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个人，背对着她，披散着长发，从后面看，是乌黑的一团。
这大半夜的，能是个人站在那儿吗？当然不可能。
她想起来一个扎辫子的小姑娘的故事，没准这个也一样，后面是乌黑的长发，前面也是。
没准，它现在其实是正对着她。
钟枝枝定在原地，迈不开腿，脑子指挥腿，赶紧动动，保命要紧，然而腿根本不动，一动不动。
钟枝枝一下子就懂得了什么叫两股战战，现在她只期盼着，对面的东西不要转过身来，她根本承受不住，就这么背对着她，独自掏回垃圾，等待天明，就挺好，她绝不是职业歧视的人，她也不会和它抢食。
可惜天不遂人愿，该回头的鬼魂，掏完垃圾总是要回头，拿了钟枝枝的面包牛奶也要回头。
它转身的速度极慢，给钟枝枝无限的遐想空间。
但还好钟枝枝不是好奇心重的人，现在全身上下唯一能控制就是眼皮和嘴，她闭上眼睛，复读机一般循环喊道：“富强民主文明和谐，妖魔鬼怪快躲开。”
这样的场景，想想就觉得傻透了，但真遇到危险，除了这些，又能做什么。
神奇的是，喊了好一会儿，对面真一点动静也没有了。
她当然不会傻到以为瞎喊几句口诀能镇住鬼魂，尝试着动动腿脚，还是动弹不得，只好双眼继续紧闭不敢睁开。
“哎，没事了。”温柔的男声响起。
有几分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有熟人的声音，钟枝枝有一丝丝的安心，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正是不久前被她又砸又骂的颜证。
往后看，掏垃圾的鬼魂消失，垃圾桶还在，垃圾桶里的面包牛奶不见了，四周的雾气也散去，城市的灯光重又映射着这座安静的小公园。
好像那只鬼怪，真的只是来掏垃圾的。
劫后余生，后背湿了一片，钟枝枝拖着沉重的四肢，挪到长椅上坐着，大口喘气。
“草莓口味，永远的神，试试？”颜证极贴心的递过去一袋冷藏牛奶。
现在真不是客气的时候，她接过去，咬开口子，连喝几大口，心跳慢慢平复下来，“你怎么在这里？”
颜证咧嘴笑，有点春日阳光的和煦磊落，“我们白塔技校，秉持着不放弃任何一个学生的原则，始终是你迷茫时的人生灯塔。随便一说，我也能看见鬼魂。”
前面说的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如溺水者看见落入水中的枯草一般，钟枝枝抓住了。
她能看见鬼魂，他说，他也能。
这么多年，他是唯一一个跟她说，也能看见鬼魂的人。
“所以，刚才那只鬼，是你赶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钟枝枝问他，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答案。
颜证在她身旁坐下，从斜挎包中掏出五颜六色的宣传单，递过去，“那只小鬼，的确是我赶走的，至于怎么赶走的，来白塔技校，就有答案，既能学手艺，又能保平安。走过路过，机会不要错过，去了不吃亏，去了不上当，怎么样，考虑一下吧，”
第二次，钟枝枝终于还是接了。
白塔技校的宣传单，和其它学校并没有什么区别，看不出端倪来，正面用艺术字写着‘学一门手艺，养家糊口’，下面是学校的照片，平平无奇，绿化倒是做的不错。
颜证非要等到钟枝枝大眼睛中透出不解和迷惘，才肯继续说下去，“白塔技校不同于普通技校，学校里的学生，和你我一样，都能看见鬼魂，学校会教授学生如何面对鬼魂，战胜恐惧，非常适合你。”
钟枝枝内心充满犹豫和不信任，真的有那么多人能看见鬼魂吗，甚至能组成一所学校，为什么她从来没有遇见过，为什么一直只有她自己？
颜证没再说什么，留给她空间，自己去想。
他觉得，这个处于青春叛逆期，有些无理取闹的小姑娘，并不令人讨厌，她只是想要同伴，真正的同伴。
“走吧，我先送你回家，小姑娘晚上一个人不要出门，鬼可怕，人更可怕。”颜证将她扶起来。
钟枝枝真腿软，实在不是客气的时候，低头轻声说了句谢谢。
许久之后，每当钟枝枝和人说起颜证，总是这么描述，颜证只要不开口，也算是个正常人，好老师。
只要不开口。
回到钟枝枝和小姨的家，颜证开启疯狂吐槽模式。
“洗碗池里的碗都臭了，闻不到吗？你是打算养出绿毛来观赏吗？”
“这地多少天没扫了，怎么那么多头发？哦，就你那掉发速度，估计一天扫两次也没用。”
“天天就吃泡面外卖，你也不怕患癌。”
“这什么没营养的电视剧，看多了不怕脑子进水，难怪一副傻样。”
他骂骂咧咧，一边洗碗收拾，钟枝枝坐在沙发上看着，很有些心安理得，谁愿意收拾谁收拾去。
窗户开始下起雨来，她想起来小学的时候，也有一个这样的下雨天，她不想去上学，小姨带着她在家看电影。
如果开心能够一直延续就好了，但事实上，生活中总是悲伤比快乐多的多的多。
“颜老师，你的魔杖也藏在雨伞里吗？”钟枝枝问。
打扫卫生的人停下手中的活，白眼翻的优雅，扯下长手套，打开小包，在一沓宣传单里找出皱巴巴的广式茶点优惠券，“只有早餐券，要不要？”
送上门的吃食没有拒绝的道理，“要。”
“我和你说。”颜证在对面的茶几上坐下，与她四眼相对，“我救了你，你得报恩。救命之恩，起步是以身相许，上不封顶。”
钟枝枝想报警。
“老师，我才十八。”
颜证皱眉，颇有几分嫌弃，仿佛她是从博物馆里跑出来的，听不懂现代语言的原始人，“重点是什么，重点是上不封顶，我说什么，你就得做什么。看你平时也休息挺多，今晚熬个夜，收拾东西，明早吃完早点，出发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