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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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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清观姜婼来过很多次了,她如往常一样去拜了三清。姜稳没有进去上香,只是在外等着。

    等到姜婼上完了香,才有早就侯在一边的道长走来,恭敬的请几位贵客去后厢喝茶。

    这园林是当年一灯道长亲自带人建造的,一草一木每一道院墙,都是设计精巧。

    穿过曲院回廊,到了尽头的一处院子。

    檀色花架子下爬着光秃秃的藤蔓,沿着院墙有一排高大的枯红色水杉,院子里还有两棵松柏依旧是翠色的。

    梨花窗大开,可以清楚看到外面。临窗有一桌棋盘,两方蒲团,可见对坐两道身影。

    左侧青灰色道袍中年男子相貌清瘦,有种儒雅的方外气息。

    此人正是玉清观观主无为道长,寻常时候常云游四海,好结交雅士饮酒常醉于山林之间。就是寻常权贵想邀,也找不见他人。

    此刻,观主却坐在这里,神色谦逊的持着黑玉子。

    棋盘上,黑白二子各不相让,互相撕咬。白子乍然看是出现退色,然实则却以退为进,利爪已经逼向黑子命门。

    这样阴狠的棋路,实在不多见,一股寒意逼来。

    这局棋一开始,他还是一路长驱直入,占领了大半地盘,他还沾沾自喜,觉得堂堂宣王也不过如此。

    再后面白子开始一步步吞吃黑子,他也没在意。

    直到白子开始反攻,他才意识到那一开始只不过是殿下在刻意相让,想看他有几分本事罢了。

    只是不知道殿下如今又使出了多少本事。

    李无为本能打了个颤,能屡次从陛下手心里全身而退的人果然不简单。他调整了姿势坐得更端正了些,谦和恭维:“殿下这一步棋走得狠也妙也,此等断尾求生的胆魄,小道愧不能及也。”

    只是殿下一向宽厚,不知此番在他面前用这样的杀招用意又是为何。

    他左思右想,也想不到自己身上有任何值得图谋的地方。

    对面棋盘,银鱼色宽袖下,骨节分明的指节捻着白玉子,动作轻巧将其落下,玉子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煞是悦耳。

    “观主自谦了。”声音清润如玉石迸溅,语气不轻不重,却叫听的人透不过来气。

    眼前人松散的绾着一根银簪,如瀑布般青丝披散。眉目看着温和至极,但是那层温和只是浮于表面的。

    身姿颀长,跪坐在蒲团上时宽大衣摆散落在地,那宽大的雪灰色罩衫拢在身上,散落的衣袂上青莲朵朵绽开。

    就如同坠入人间的神仙一般,至少在初见的时候李无为是这样想的。

    这样天生一副惑人的好皮相,欺骗了多少人。就连那棋碗里的白玉子被这样骨节分明的指节持着,仿佛都增辉生色许多。

    谁能想,这竟是那个在朝堂上被亲叔叔逼迫、厌弃、放逐,仍然对陛下一片孺慕之情的宣王呢。

    院门处,道童过来长作了一揖,恭敬道:“殿下,观主,客人到了。”

    宽袍下玉指捏着的白子落下,已经吃掉了一大片黑子。

    宣王殷无声抬了首,露出隽秀的面容,凤眸温和。薄唇微抿唇角上扬,语气温润含了笑道:“来得倒是时候,这局也该了了。”

    这人狠起来如同疯子,然而微笑起来就如同圣洁的神仙一般。

    这样一副迷惑人的表象,有几个人能分得清的?

    李无为心下狠狠一颤,就为那将要自投虎口的女郎捏了一把汗。

    “小道认输。”李无为恭敬又小心的抬眼觑着殿下脸色,问道,“殿下此刻可要让人进来?”

    殷无声颔首,修长的指节将指间的白玉子丢掉棋碗里。

    李无为一边抬手示意道童去请人,一边道:“这如今这境况,哪家女郎敢嫁殿下,只怕美人拿了圣旨,此刻心头正委屈着,一会定然少不得殿下头疼。”

    那贵族后宅女子的心机城府啊,不说李无为见得多,宣王自己应该是最清楚的。那些贵女,不说为自己争取一个好亲事,至少也不会想嫁给一个随时会被陛下降下大罪的人,这可是事关身家性命。

    这次会面,少不得要算计着逃了这婚事。

    宣王殷无声此刻却并不是很急,道:“若是她能想出什么法逃了这婚事,便也由她罢,我也不想连累了她。”

    他神色温和,看着就像是替一个素未谋面的女郎考虑的模样。

    但是语气却是漫不经心的,李无为听出来了,这话该听的是前半句。

    身后,腰佩长剑的哑奴神色未动,就像一个没有呼吸的树一样,他在这里站着已经很久很久了。

    这是宣王的贴身奴仆,是个哑的,李无为初见的时候还讶然了一番,有哪个愿意要一个身体有疾的人做贴身奴仆的,尤其是这般身份的。

    殷无声只是轻叹一声,道:“哑奴有疾,上有老母要赡养,却无处营生。吾见他可怜,便将其带在了身旁。”

    李无为当时还感叹了一番,殿下果然仁义。现在回望当时,只觉自己真是愚不可及。

    身后,哑奴将事情看得清楚。

    他也知道,主人并没有那样好心。

    出身在帝王家,自小就被送入京中为质,更是从皇帝那些杀招里逃生出来的人,哪有那样简单又善意仁慈的。

    正说着,转眼人已经到了院门口。

    道童将棋盘撤了,又上了茶水。

    观主的院子在最僻静的地方,再往后就是后山了,这样的幽静之地就算是溜进来了也找不到院子。

    领路的道童一路带着人绕过了几处庭院,才到了观主所居的闲云居的外院。

    一路上姜婼还在想,再见到殿下会是什么样的,他可否能认得那块曾经增她的玉佩。

    才到了院子,就见庭中空旷宁静。灰白色回廊下有假山水渠,可见两尾游鱼。

    风带起廊下的风铃声,打着平安结的红绳飘过,铃声清脆悦耳。

    有两道人影,一前一后从廊下而来。

    视线自然就落在了那为首之人身上,为首的雪灰色宽袍男子气质温润,容貌也是隽秀得紧。

    姜婼一眼望去,有些晃了神,不曾想到殿下竟是这般样貌。

    只是样貌倒是其次,只是她瞧着只觉得殿下温润的外表下仿佛永远笼罩着一层忧郁之色。

    只不知,殿下可是因为这婚事而烦扰?

    陛下早有除掉殿下的心,殿下会不会觉得她对他有不轨之心?

    她摸了摸腰间的腰佩,待会一定要将事情与殿下说清楚。不管发生何事,她都不会对殿下不利的。

    进了门,姜稳一眼就瞧见了宣王,此人太难忽略了,从前在京中时,他曾远远瞧过一面,那一眼就足够叫人感叹其风姿特秀,如今再近眼相看只觉得从前那一眼难见其万分之一风采。

    这样的人,若是没有被陛下忌惮,月娘要嫁过去确实是大幸。

    来不及多想,他带着婼娘赶紧见礼。

    “不必多礼。”殷无声说话时候很是温和,叫人觉得如清风拂面,很是舒缓。他负手而立,身姿颀长,腰间坠着的羊脂玉环佩随着他的步子,不紧不慢的摇曳。

    视线自然是落在了姜婼身上。

    姜婼记得李媪的话,一定要谨言慎行,宣王身份不一般切莫离得过近了丢了女儿家的规矩仪态。

    她垂首,姜稳在一旁引荐着她的身份。

    而她,只管照李媪教导的那样,半含羞涩的低头见礼。

    但是,“半含羞涩”太难了,姜婼回忆了半天也没有酝酿起情绪。她暗暗愧疚,辜负了李媪一番苦心。

    实在憋不出来,只好收起了心思,站在了最旁边。

    却听噗嗤一笑,正想着心思的姜婼茫然抬了头,就见宣王望着她轻笑:“六娘性子倒是极有趣的。”

    殿下与记忆里的那人,好像确实不太一样了。

    想来,这六年,当真收了不少磋磨。

    她谨慎的回想了一下,自己老老实实站在兄长身后,又是哪里有趣了?

    这夸赞方法,很是不同寻常。

    姜稳在旁边站在,想谦逊的回一句殿下过誉了,又觉得这好像不是什么正经夸人的话。

    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回一句什么好,倒是宣王又开了口,含笑:“昨夜雨后,观月台上的秋菊开得正好,六娘可院陪吾一道走走?”

    难道,殿下是有什么事要与她说?

    姜婼一颗心都提了起来,杏眸里闪过亮光,就压抑着欢喜,点了点头。

    一旁,姜稳神色复杂的看着她,却又不好说什么。

    李无为知趣的很,就邀了姜稳一同去院中手谈一局。

    姜婼提着裙摆,跟着殿下的步子。

    念夏与敛秋有些纠结,却还是跟着主人一起离开了院子。她们不敢跟得近,只远远的跟在了确保不会听到两人说话的地方。

    哑奴也没有打扰自家主人,只慢了一步跟在念夏与敛秋的身后。

    姜婼与殷无声一道走着的时候,殷无声温声细语的与她说着这园中风景。姜婼一面应和着,一面心里还在想着要如何如李媪说得那样,适时露出些羞涩和欲语还休的情绪来。

    还没等她提上些情绪,就听殷无声突然掩了唇轻咳了咳。

    她心里一紧,赶紧问:“殿下怎么了?”

    “无妨,不过是前些日来得路上遇到了些刺客,受了些小伤罢了,养了两日已经好了。”殷无声掩着唇,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时间神色中满是落寞。

    姜婼心下了然,一时间心绪纷扰,忍不住关切道:“殿下要注意自己安危,还带着伤就不要走太远了,马车颠婆,您怎么不多休息两日?”

    定然又是陛下,帝王多疑,君心难测。

    她不知道,该怎么帮殿下才好,一时间思绪纷扰,十分难过。

    “多谢六娘关心。”

    殷无声却适时叹了气来:“其实,此次特意将六娘请出来,也不为旁的事。吾如今的境地,想来是没有哪家女郎想要嫁过来的,若是六娘不愿意这婚事,吾便回去求了陛下收回成命。”

    侧眸之时,那幽幽的眸子,漫不经心一闪而过。

    “怎么会不愿意。”姜婼想也不想脱口而出,面容严肃,“殿下许是不记得了,殿下曾经救过婼娘的性命,还以腰佩所赠。”

    她取下腰间挂着得羊脂玉腰佩,递到了他面前。

    “婼娘只想着……”她总算想起来李媪曾经教过她的台词,杏眼认真的看着他,“戏文里常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如今正好是缘分。”

    殷无声望着那腰佩,恰到好处的笑容一凝。

    那确实是他的东西,这样的颜色以及镂花的腰佩他有许多,有些或者送给谁了或者已经碎了。

    但是,从来没有一块送给了眼前的女子。

    那么,这样的腰佩,她又是从何处得来呢?

    嗤,事情倒是真的有意思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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