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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求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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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邺城与晋阳之间,延袤着一条雄奇壮显的太行山脉,滏口陉成为齐人穿越群山的重要通道。mwannengwu

    这一路景色峻美,珈蓝林立,建有天子的离宫与宗室的别院,鼓山的石窟寺乃其中最有名的休歇之所。

    孝瓘与高殷驻足在这石窟寺的山门下。

    高殷听闻僧稠禅师圆寂,无论如何也要来参加这场荼毗法会,孝瓘知僧稠曾与文宣帝授“菩萨戒”,遂同意陪他前来。

    寺中香烟缭绕,梵音低徊,台上的高僧洪声说法:“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随后举火荼毗,台下僧众齐诵佛号,目送禅师脱苦行之身,入涅槃之境。

    高殷静静的望着那被烈火扭曲的空气,轻声吟道:“形容稍歇灭,齿发行当堕。自古皆有然,谁能离此者?”1

    孝瓘侧目,见他眼中竟噙了泪花,猜他一定由彼及此,想到了自己所处的绝境。

    “四兄。”高殷果然转过头,发声问道,“你……你会放我一条生路吗?”

    孝瓘权作未闻,漠然转了身。

    高殷几步追了上去,侍从们亦随他们退出了观法的人群。

    二人头顶骄阳烈日,脚踩崎岖山径,骈行入山礼佛。

    孝瓘走在前面,手抚宝剑,步履沉稳;高殷跟在后面,早已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河南王说……你已应了他……”

    自孝瓘任中领军以来,大兄孝瑜曾度次找他,与他下了两条严令:其一,不准他掣肘长广王高湛的京畿军,其二,便是让他将禁足于华林苑的高殷送至京畿军中。

    孝瓘左右为难,只得自请去了河南、成皋巡视。

    后来谒者去河南传旨,命孝瓘即刻护送高殷赶赴晋阳。

    孝瑜再次来到华林苑,将夺嫡大计和盘托出:“济南王本是世嫡,奈何主上夺之,现下长广王欲以顺讨逆!”

    于公于私,孝瓘并不认为乾明之变是一场谋逆。

    遭逢乱世,仁弱的汉人根本无力驾驭齐国,宗室勋贵不过是为大齐扶立一位英明孔武的帝王,常山王高演恰恰拥有这样的能力;更何况,文宣帝在东柏堂暗杀兄长,传到高殷手中的帝位本就不是名正言顺。

    “大兄诸事庞杂,许是忘了曾在晋阳说过——你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太子高殷登临帝位的!”孝瓘的目光冷若冰霜。

    “为兄自然没有忘记那些话。可我也说过,逝者的事当留给逝者,对生者来说,没有什么比活下去更为重要的事了。”

    “阿兄,我们忠心奉主,守土安民,就不会有性命之虞。”孝瓘由衷言道。

    “孝瓘,我知你心胸坦荡,清如山泉,并不懂人心沟壑,狗苟蝇营。你想想,以我与你九叔的关系,至尊是不会真正信任我的,他亦会对你们有所猜忌。”

    他见孝瓘咬了嘴唇不再多言,遂将一番计谋尽数告诉了他。

    ……

    孝瓘与高殷终于行至石窟。

    窟室深阔,内有一尊高大佛像,佛像背倚五彩头光,飞翔之龙,显得更加庄重祥和。

    高殷刚要拈香参拜,却被孝瓘伸手拦了。

    “济南王,此佛像是文襄诸子同为父皇敬造的,你莫要参拜。”

    高殷一诧,“为何?”

    孝瓘只管行礼,再将香插入炉内,提步出了窟室。

    此时,日已西坠,夜间赶路不甚安全,孝瓘决定一行人留宿在石窟寺中。

    孝瓘在家中尚不能安眠,而今换了个地方,更加没了睡意,他叫来小僧,问道:“你们这里可有菱芰?”

    “寺中有池塘,种了莲藕和菱芰。”

    孝瓘忙请小僧和米熬了。

    那碗粥香气扑鼻,他蒯了一勺尝在口中,却没有家中的味道。

    他悻悻的放了碗,走出佛室,但见月光涌于山峰之间,泻于□□之上,心情一时舒朗,口中不由轻啸起来。

    待出了院门,他才微愕地住了声——他所啸的调子,竟是清操那未名的琴曲。

    他回头看了眼紧随其后的尉相愿,斥道:“你跟那么紧做什么?”

    尉相愿一愣,有些摸不着头脑,用脚量了量二人的距离,“跟平时差不多啊……”

    “天热,离远些。”孝瓘烦躁的摆摆手。

    “哦。”尉相愿站定在原地,“多远?”

    “能多远就多远。”孝瓘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没着你没惹你,你这叫什么话?”尉相愿腹谤,却也不敢再追上前去。

    孝瓘也不过是想踏着月色,散散步,倦了就回去睡觉。

    谁料才行不足一里,彩云遮隐明月,山径转折幽阴,他正想返回来,却听林深处有人在说话。

    “子骞,你怎么又回来了?”

    “从祖导归极乐,贫僧焉能不来?你呢?而今在何处供职?”

    “天子大行后,我便被免了官职……”

    “哎……那媪子之事,可就不太好办了……”说话人戛然而止,许久才压低声音,“阿初……嗯?怎么了?”

    孝瓘自知引起了对方的警觉,他退到一棵古槐后面。

    两个人影从林间走出,月色晦暗,看不清相貌,只见其中一人头戴禅巾,应是个沙门;另一人麻衣芒履,是寻常百姓的装扮。

    他正欲追上前去,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孝瓘一回头,见是尉相愿赶来护卫,便给他递了一个眼神,尉相愿会意向前追去。

    孝瓘先回禅房,尉相愿后至,孝瓘问道:“你可赶上前面二人?”

    尉相愿道:“只赶上那戴禅巾的人。”

    “他是石窟寺里的僧人吗?”

    “不是,是个云游僧。”尉相愿顿了一顿,“殿下可是听到了什么?”

    孝瓘摇摇头,“不过寻常寒暄而已。只是夜深人静,让我多了几分警觉。”

    次日天晦未明,孝瓘便已起身上路。

    下山的道路布满荆棘砾石,愈行深处愈发仄窄,直至头顶孤悬一线蓝稠的天空。

    猛然,一支冷箭以极快的速度穿过矮丛,银亮的箭头向孝瓘面门呼啸而来,火光电石之间,长槊弹飞了羽箭,高殷伏在马背上,吓得失声痛哭。

    “哭什么!”孝瓘收了长槊,凶吼了一声。

    高殷颤巍巍的直起身,但见一伙粗野之人向他们奔袭过来。

    高殷见那些人并未蒙面,也不知他们究竟是长广王派来接应他的,还是心存必死之心来屠戮他的……

    但当看到他们亮出白刃,杀将过来的时候,高殷不由得卯足了劲,纵身跃到孝瓘重霜马上。

    重霜被这突来的重量骇得举蹄长嘶,孝瓘挽了缰绳,稳住马身,怒道:“你干什么?”

    高殷哀声哭求道:“阿兄……阿兄……救救我吧……”

    孝瓘听他气结难继的声音,不禁叹了口气,“回你马上去。”

    “不……不……不回去!”高殷揽着孝瓘的腰不肯放——他哭嚎的样子倒真像极了当年流着大鼻涕、藏拙卖傻的二叔。

    孝瓘的心又阴了几分。

    此时,杀手的白刃已至,孝瓘无暇再与他纠缠,他一裹马腹,挥槊杀将开去。

    “殿下先行,我等垫后!”尉相愿及所辖士卒已与那些杀手厮杀起来。

    重霜一骑绝尘,将诸人统统甩在身后,高殷心下稍安,正欲长舒口气,前路却被数十名蒙面弩手拦了。

    孝瓘怒目凝着眼前那些蒙面弩手,其中一人的眉眼竟有几分熟悉,却怎地也想不起来。他也无暇细想,只轻道了声“抓紧”,便提缰冲了过去。

    高殷龟缩在孝瓘身后,腿上依旧中了数支弩箭。

    他只觉伤口剧痛,想低头看看,才睁了眼,便在迷蒙的视线中见到无数箭头闪着凶光,向他们遄驰而来,他赶紧重又闭了眼,颤声道:“阿……阿兄,快些跑……”

    孝瓘没有应声,颠簸却愈加剧烈。

    重霜果然是匹千里良驹,虽载了二人,速度却丝毫不减。

    眼见杀手已远,高殷才缓过气,“他们都说你……你是……是兄弟里武功最好的,今……今日得见,此言非虚!”

    “啊……咱……咱们再行几里歇一歇吧?你看,我这……血把裤子都浸透了……”

    高殷结巴着一连说了数句,孝瓘始终不言。

    他终于问道:“阿兄……你我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孝瓘这才从唇角挤出了几个字:“没有误会。”

    高殷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又道:“我记得你自小就不爱说话,如今愈发惜字,回想你曾对我说过什么话,竟都没印象了。不过《论语》教人讷言敏行,你确是我心中唯一做到的人。”

    他顿了一顿,又道:“你在肆州乔装行刺酋首,救我父皇,我一直铭刻于心,感念不忘。”

    孝瓘沉默良久,低声回道:“民为贵,君为轻。”

    过了磁山镇便是一路坦途,重霜飞驰在官道上,扬起了一层薄薄的烟土。

    眼见幽沉的暮色吞噬了天边最后一缕红霞,高殷复又开了口,“阿兄,咱们不找驿馆投宿了?”

    孝瓘充耳不闻。

    “这……这已过晋阳界了吧?还不投宿吗?”

    ……

    “阿兄,你预备在何处放我?”

    ……

    “四郎,你不是答允你大兄了吗?”

    ……

    “你……你怎地能言而无信!”

    他见孝瓘不答,心中有些发急,正欲跃下马去,但觉腰间一凉,一柄短刃正抵在那里。

    “高……高长恭!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知孝瓘不答,又道,“吾……吾乃世嫡,长广王顺天应民,讨伐逆贼,而你这是……要助纣为虐吗?”

    孝瓘衔了冷笑,愈发裹紧了马腹,重霜深解主人用意,四蹄飞驰,直奔大明宫的方向。

    眼瞅着大明宫迫在眼前,高殷自知那里必是有去无回之所,索性死境求生,再不顾那短匕的威慑,一个飞身跃下马去。

    他的身子重重落在黄土路边。他痛得龇牙咧嘴,用力捂住小腹汩汩流出的鲜血——逆着霞光,他望着高大战马上缓缓迫近的人影……

    那人的脸在暮光中清晰,又在泪水中迷蒙;

    那人的面色惨白,正生生拔出数支没入明光甲的弩箭;

    那人艰难地下了马,手执长剑,步履蹒跚的走向他……

    “长……长恭……你……你……不记得……东馆学堂……我给……给你讲……诗经?”他结巴着,哭得像个孩子,“在校场……你……你……教我……射箭?在……在太液池……我……我们……作诗联句了?”

    孝瓘以长剑拄地,他闭了眼,童年的往事历历在目,仿若昨日般清晰,然而这点微末的情谊如何抵得过惨绝血案所烙下的刻骨仇恨?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用以消释眼角才刚凝起的泪珠。

    他解下腰间的带子,几步走到近前,决然捞起拼死挣扎的高殷,将他的双手反缚在后面,用带子打了一个死结。

    他做了这一连串的动作,呼吸变得粗重难继,遂歪头咳出一口血沫。

    日华渐敛,明月在途,巍峨的大明宫北门前二人一马。

    戍卫已往内宫通传,孝瓘用沙哑低沉的嗓音讲述了一段前朝旧史:

    “慕容冲,小字凤皇。符坚灭燕,冲年十二,有龙阳之姿,坚虏而幸之,一时宠冠□□。冲以亡国受辱之恨,起兵河东。冲果敢善战,连克劲敌,兵临长安。坚身贯甲胄,飞矢满身,血流被体,终败亡于五将山……”2

    讲罢又道:“昔年济南王将这个故事讲与兰京,今日,我便以此为临别赠言。”

    此时通传的戍卫已回,一把抓了高殷便往内走。

    高殷回身,绝望的看着孝瓘,痛哭着摇头道:“我……我……我高殷对天发誓,我……从……从未见过兰京!更……更未与他讲过这个故事!阿……阿兄!你……要信我!”

    清操是借口引导一支龟兹乐队,去给大病初愈的皇太后解闷,才来到晋阳的。

    前些日传来孝瓘在鼓山受伤的消息,令清操寝食不安,却又不能违命离开太乐署,好容易逮了这么个机会,也顾不上什么大家风仪,只管和低贱胡伶同食同住,同往晋阳。

    队中的译者是个俊俏的女郎,眼眸深灰,长发微卷,夏言说得很流利,自称家祖母乃中原人,给她取了小字痴巧。

    清操将她们安顿在馆驿,自己便径直去了绿竹院。

    她甫入院门,但见正堂大门紧闭,尉相愿执剑立在门口,神情肃严,见是清操,忙上前行了礼。

    “殿下的伤怎么样了?”

    “箭弩之伤,所幸未及要害。”

    清操长舒口气,欲往里走,却被尉相愿伸手拦了。

    “王妃稍安,河南、河间二王才刚进去。”

    清操只得驻足,想返身去厨下看看,却听房中一声怒吼——

    “你为何善做主张!”

    随即传出杯盏碎裂之声。

    清操与尉相愿不约而同的冲进正堂。

    高孝瑜立于正堂之上,缚手背身,呼呼喘着粗气,孝瓘仅着寝衣,发髻松乱,倚跪在矮几边,止不住的低咳。

    堂中地上尽是白瓷碎片。

    孝琬见了尉相愿,示意他先行退下,也无需急着找人收拾。

    清操留在堂上,她蹙眉行了礼,刚想开口缓和气氛,却见孝瓘抬起头——他面白如纸,眼底青黑,霜白的唇角隐隐有一丝血痕。

    “我遵奉皇命,何错之有?我为父报仇,何错之有?”

    孝瑜回身,步步走到孝瓘跟前,俯身在他耳边,质问道:“你眼里只有东柏血案,就没有兄弟们的命吗?”

    “延宗在酒席上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兄长是不是只把我们当做棋子?”他轻声一笑,神情甚为凄楚,“事情败露,大兄竟连我都不肯放过……”

    “四弟!”孝琬斥责了一声,孝瑜闻之,却如烈焰烹油,一把拎起孝瓘的脖领,一拳拳狠狠落在他脸上、身上,直到他再遭受不住,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孝瑜才愕然住了手,将他抛在一旁。

    清操早被这狂风之势吓到,她也不顾身份,一把抱了孝瑜的腿,哭道:“无论四郎所犯何过,请大兄看在旧年的兄弟之情,饶他性命……”

    孝瑜见他吐血,骤然冷静,再加上这哭天抹泪的女子,心中虽气,却也无法再下狠手,只道:“这条路是我替兄弟们选的,我只会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

    孝瓘勉力支起身子,尚未开口,又先呕出一口鲜血,“大兄……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也许那条路是错的……”

    最后几个字几为气声,清操连忙扑到他身边,发现他气若游丝,业已昏迷过去。

    “哎!”孝瑜重重叹了口气,“半个多月了,断断续续也不见好,去给他找个大夫好好瞧瞧!”

    孝瑜丢下这么一句,拔腿走出门去。

    孝琬唤过尉相愿,二人齐力将孝瓘拖抱到榻上,又命他速去请太医。

    清操这才发现孝瓘的寝衣血渍斑斑。

    她含泪解了衣带,方见他胸前缠裹的绢帛早被鲜血浸透了。

    “究竟出了何事?他怎么伤成这样?”

    “朝堂上的事,你不知道才好……”孝琬话才说一半,却哪里受得了清操盈盈而动的泪眼,叹了口气道,“九叔与大兄欲拥立济南王,遣人佯装刺客将其劫走,谁料四弟拼了性命,硬是将他送到了晋阳交与至尊……现下至尊对四弟颇为器重,时常召他入崇德殿参议政务,他的伤也因此而迟迟难愈……”

    清操听后一惊,大兄孝瑜自幼与长广王高湛一起长大,情感甚笃,现下长广王欲谋帝位,大兄自然助他,但孝瓘又得至尊信赖,夹在他们中间,实是凶险异常。

    她只得圆滑回道:“四郎一向敬重大兄,许是有别的缘由吧……”

    孝琬神情有些为难,嗖了嗖嗓子道:“那个元猗……元氏曾与他说过,东柏血案乃济南王一手促成。”

    清操看了眼病榻上的孝瓘,才抹净的泪水又聚起来,孝琬递了块帕子,道:“你……擦一擦吧……”

    清操接过帕子,却只用手背抹了眼泪。

    她站起身,把那帕子浸过温水,拧至半干,一点点拭净孝瓘脸颊及脖颈处的残血。

    金创医来得倒是不慢,看了伤口,开了几副药,留下一名药童帮忙,便自离开。

    药童上前用剪刀绞了染血的绢帛,因天气炎热,伤口化脓感染,加之方才溢出的稠血,竟连绢帛都取不下来。

    药童稍在手上加些力道,孝瓘随之极痛苦的蹙了蹙眉,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之声。

    “你先去研药吧。”清操打发了那孩子,自己则拿了过火的剪刀,用刀尖一丝丝的挑拨绢帛上的经纬。

    “你行吗?还是让药童来吧……”孝琬在旁看得心惊。

    “药童哪知轻重?撕下一块皮的都有。”

    孝琬哧哧一笑,“说得好像你换过金疮药似的。”

    “怎么没换过?那年晋阳待诏,失手打碎佛珠,被太后笞责三十,险些没命……”

    “为他?”孝琬看了眼孝瓘。

    清操带泪一笑,却正迎上孝瓘微启的双目。

    她望着他的眼睛,轻弹开眼尾的泪珠,缓缓吐了两个字:“不是。”

    孝瓘的眉心一颦,“嘶”了一声。

    “对……对不起……是不是弄疼你了?”

    “没事。”他的声音低弱而沙哑。

    “那你再忍一忍。”她边说边在伤口上撒了药粉,又在上面轻轻的呼着凉气,“马上就好了。”

    孝琬面露窘色,伸手探了探孝瓘的额头,“你好生将养,愚兄先告辞了。”

    孝瓘欲起身相送,却被清操按了。

    片刻,孝琬又折回来,从袖中取出一股玉钗,对孝瓘道:“险些忘了,元氏托家家带的信中还有这股钗子,落在箱底了,家家特意嘱我给你带过来。”

    孝瓘颤抖着接过那半股钗,确是猗猗许他来世相认的信物。

    “此物何处而来?还有……你刚说……什么信?”

    “你……没收到吗?”孝琬干笑着,旋即看了眼清操。

    莫非清操没有把信交给孝瓘?

    可清操乃是明媒正娶的兰陵王妃,元猗猗不过是抢来的“窃妻”,且婚约早不作数,出身高门,谙熟礼数的清操怎会因妒而瞒下那封信?

    孝琬心里这般想着——

    不过看眼下情形,不禁担心自己说错了话,正想遮掩几句,却听清操坦然言道:

    “那日我去花佛堂探望家家,她嘱我带封信给你。你那时远在河南,后来太乐署匆匆话别,我本想提一提来着,可又一转念,那信并未带在身边,所以当时就没说出口……信我已带来晋阳,待会儿取来你看吧。”

    孝瓘揉捏着手中的青雀钗,口中只道:“并不急在此一时。”

    清操见他神情困倦,拉了薄衾与他盖上,与孝琬一同出了房门。

    送走孝琬,她自去看药。

    待药煎好,她呈了药盘重又回来。

    清操知他一向浅眠,便蹑手蹑脚的来到床前,却发现他速速闭了眼去。

    她将托盘放在矮几上,转身出去取来半钵热水,将药碗放在钵中。

    幽幽自语道:“睁着眼睛睡觉,你是鱼吗?”3

    孝瓘睁开眼,怔了一怔,颇为窘道:“我是前些日睡得多了……”

    清操从袖中取出信,放在薄衾上,欲返身往外走。

    “清操……”孝瓘唤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她晦暗不明的脸色,问道,“你去哪里?”

    “白日赶路倦了,先去睡一会儿。”

    “我……我有些饿了……”

    清操轻叹口气,遂点头道:“我去做碗菱芰米粥吧……”。

    临出门前,她特意拨亮床头的那盏青瓷灯。

    孝瓘嘴边才吐了半个“谢”字,就被清操径直堵了回去,“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清操命人去厨下寻了菱芰、粳米,和在一起放在红泥炉上烹煮,时候长了,心头的那股无名火也渐渐熄了。

    他与她不过是夫妻,相敬如宾地过完一生,便是世人眼中的神仙眷侣了;何况他早就说过,给不了她太多——而今她又在气什么呢?

    眼瞅着那粥熟了,她盛在碗中,仔细着端回內寝。

    甫一进门,只见床边一滩刺目鲜血,她心神慌乱,疾步奔到近前——孝瓘双目紧闭,脸色白如素缟,唇角一抹残血格外刺目。

    “四郎!”清操扑倒在床边,用力晃了晃孝瓘的肩膀,见他毫无知觉,便又奔出门去求救。

    尉相愿紧随清操走进房门,瞧见眼前的情形也是吓了一跳。

    “王妃莫急,我这就去请医官!”

    太医署遣了另一名专司内腑的太医过来,速速诊脉,开了方子。

    可到了夜里,孝瓘非但未醒,还发起了高烧,烧到第二天夜里,又牵引出腹痛呕吐的旧疾,莫说药汁,连口水都喝不进了。清操如坐针毡,整日想着药石之事。

    尉相愿谏言道:“殿下的病恐还是要马常侍来看看。”

    “马常侍?”

    尉相愿点点头:“便是旧年霸府的神医马嗣明。殿下幼年心疾,全赖这位马神医的照料。传闻他能切断出病人一年内的生死,更有许多妙手回春的良药,只不过早已升任散骑常侍,专门侍从天子了。”

    “好,我这就去禀明长兄,看能不能请来这位马神医。”

    清操走后,尉相愿端了药碗来到床边,发现孝瓘竟已睁了眼,只是他的目光迷离,似乎并不能感应周遭的光线。

    “殿下……”尉相愿伸手在孝瓘面前晃了晃。

    孝瓘的目光流转,随着他的手望向他,尉相愿确定孝瓘已然清醒,禁不住喜极而泣,他伸手想扶他起来,“殿下,先把药喝了吧。”

    孝瓘蹙眉推开药碗,虚声道:“你先帮我笼个火盆来。”

    “这天还不至于笼火吧……殿下觉得冷?”

    “速去。”孝瓘不耐烦摆摆手。

    “你都这样了,还嫌我嘴碎?”尉相愿将薪炭放进铜盆中,又取出火石将其引燃,“可哪次我说得没道理?殿下若真是冷,加床被子就是,这火盆的烟多呛啊!再说,屋里本就够闷的了……”

    他见孝瓘倾了身子,将一封书信丢进火中,才住了嘴——原来他笼火并不是怕冷。

    “这信……”

    孝瓘撑着床沿,低头不语,待那信化作灰烬,又从枕下取出一股钗子,颤颤的擎在熊熊火苗之上。

    尉相愿看那钗子眼熟,才刚想起另外的一半是他在肆州荒村亲手随葬给了元氏,就见孝瓘指尖一松,钗子“嘡啷”一声坠入了火盆。

    “殿下……这不是……”尉相愿想要阻拦,只见孝瓘红了眼圈,背身呛咳起来。

    “咳咳咳……”孝瓘对尉相愿摆了摆手,“把火盆拿出去吧……”

    尉相愿叹了口气,赶忙把盆端到院中,扑熄了火,在一片黑灰中翻出钗子,上好的玉质经火一炼,变得极脆,相愿这一碰,便碎作几块,再不复原来的形状。

    清操才出宫门,却见孝瑜和孝琬迎面而来,身后紧跟一位手提药箱的老者。

    清操与二王见了礼。

    “四弟怎么样了?”孝瑜面色幽沉,眉头深锁。

    清操红着眼圈摇了摇头,“病势忽然沉重,自昨天起便昏迷不醒,妾正欲去寻兄长,请马常侍来救命!”

    孝瑜指了指身后的老者,“这位便是马常侍。”

    清操听罢,心下略安,三人疾步往绿竹院去,孝瑜边走边叹气道:“此事是我不妥,原应待他伤彻底好了,再与他细细分辩是非曲直。”

    此时绿竹院内已乱作一团,尉相愿正抓着一个苍头大声斥问:“瞧见殿下了吗?”

    清操与二王走进院落,见状问道:“尉相愿,出了什么事?”

    尉相愿回道:“殿下烧了一封信,还有……”他瞥了一眼清操,“一股青雀钗……然后,命我出去处理火盆,可我再回去时,却发现殿下不见了……”

    “刚……刚才确实有个人出来,仿佛是殿下,抢了我的马……”苍头接着道。

    “你连殿下都不认得了?什么叫仿佛?”尉相愿转头吼道。

    苍头为难解释道:“小奴所见的殿下惯是鲜衣怒马的模样,他这寝衣赤脚,发髻蓬乱的冲出来,换作将军也未必识得。”

    尉相愿将他推到一旁,冷哼了一声:“分明是你眼拙渎职,他扮作小娘本将军也认得出!殿下往那里去了?”

    “那边——”苍头指了指静湖的方向。

    一行人手执火把,围着静湖找了许久,终在湖边已被砍了的那棵桂树处,找到了苍头丢失的马。

    再往前看,木槿花瓣铺满的小径上,有一个白色的身影。

    清操止了众人的脚步,独自走过去,蹲在那身影旁边。

    他背身跪在那儿,低着头,脸陷在黑夜里,仅有下巴完美的曲线被明月勾勒出来,莹莹亮亮的,涎着潋滟的水光。

    清操抚上他的肩膀,瘦硬的肩头在她指下轻轻颤抖。

    他感受到她指尖的温柔,侧了脸看向她——薄薄的眼帘与尖尖的鼻头都泛着红晕。深邃的眼眸盛不住盈满的泪水,大颗大颗的滑落下来。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光景。

    她恍然想起,他听闻湖畔桂树凋敝而微红的眼圈,想起那张被泪水浸得皱巴巴的《绿衣》诗笺……她知道,只有那个女人才能得他的泪,也只有那个女人才能入他的心——她一直都知道。

    清操涩涩地弯了弯嘴角,轻声问道:“四郎,你来这里做什么?”

    孝瓘茫然望着她,仿佛不认识一般,却一把将她拥在怀中,一股温/湿的气流/揉/腻在她颈间,耳边传来那强自压抑的抽泣之声。

    “四郎,我是清操……”她拍了拍他的脊背,轻声提醒着。

    见他没有答话,又安抚道:“我们先回去好不好?”

    孝瓘恍然清醒了,他草草抹了脸,果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不能回去!”

    “马呢?我的马呢?”他艰难的站起身,四下找寻那匹马。

    “你要去哪里?”清操扶持着他即将倾颓的身子。

    “那里……”他指了指宫门的方向,脚步也随着向那个方向移动。

    可他刚走出几步路,清操只觉手腕一重,孝瓘已如秋日落叶一般,无声地滑落下去……

    “四郎……”清操根本无法承受他颓然而倒的重量。

    远处观望的尉相愿赶忙率领苍头、侍卫围拢过去。

    他一把拽起孝瓘,众人合力,将孝瓘放在他背上,一路小跑地回了绿竹院。

    孝瓘重被安置在床榻之上。

    马嗣明闭目诊了许久的脉,又取出九针刺穴。

    二王与清操皆候于殿外,如坐针毡,见马嗣明出来拟药方,才上前急问。

    马嗣明行了礼,缓声安慰道:“臣已尽力救治,殿下与王妃略可宽心,每日按方服药即可。只不过……”他话锋一转,“臣观四殿下的脉象,总觉得有些蹊跷……”

    “如何蹊跷?”清操听闻,心头一紧。

    “殿下近日是否有腹痛呕吐之状?”

    清操马上点头,“确有此状。”

    “四殿下自小是臣来看护,对他的脉象很熟悉,为左寸代,后经臣调治,已趋平和康健;然今日诊脉,竟又现代脉,与他幼年时不同,此番为左关代,王妃又言有腹痛呕吐之状……”

    他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清操立马察觉到了,“可是有什么不好吗?”

    马嗣明轻捻长须,神情悯然,道:“王妃不用太过忧心,待殿下伤愈后再看看,他身受重伤,也有可能呈现如此危殆的脉象。”

    马嗣明收拾医箱告辞,孝瑜和孝琬将他亲自送出门外。

    清操来到孝瓘床边,见他眼睑频动,似是醒了,清操轻唤了他,他果然睁开眼。

    哑着嗓子,依旧是晕厥前的那句:“我的马呢?把马牵过来……”

    “你要骑马去哪里?”

    “我……”他望着清操,“我要去崇德殿把道人救出来……否则我会良心不安的……”

    清操未想到是这个答案,“可你刚不还说,也许大兄选的路是错的吗?”

    “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待在陛下身边……我,我可以把他送到宣训殿,太后定会护他周全……”

    话音刚落,孝瑜和孝琬已返身回来——

    孝瑜重重叹口气,沉声道:“孝瓘,一切都太晚了,道人已于昨晚病卒了。”

    孝瓘怔怔地望着孝瑜。

    “你说说吧,究竟发生了什么?”孝瑜坐在榻边的胡床上。

    孝瓘惨然一笑,清白的面容上更添了几分憔悴,“东柏血案并非二叔与道人策划,是我……误信了谗言。”

    孝瑜与孝琬听罢一惊,问道:“你如何得知?”

    “猗……元氏在高阳王府时,将一封书信转托家家,信中说她为报丧家辱国的大恨,甘心受人驱遣。当年正是她将慕容冲的故事讲与兰京,而今她又去九原城说服我弃主献城……”

    孝瓘言道此处,只觉眼前为阵阵水雾所蒙……

    他永远无法忘记那个冰冷的雨夜,那个他深爱入髓的女子,将匕首插入她自己的胸膛,临终凿凿之言,犹在耳畔……

    在这场精心编制的骗局里,最可嘲笑的正是他们的爱情,那不过是她挥向这浑噩世道的一柄利刃,而他却一直将其视作珍宝,安藏在最柔软的心底……

    “她为何要将真相写在信里告知于你?”

    孝瓘闭了眼,回想起那封信的结尾——虽只看了一遍,却再也忘不掉信中的内容:

    “若你能看到此信,说明我们之前的情意,连同我的性命,都不足以使你弃城投降——以我对你的了解,大抵可以揣测,这是最有可能的结果。

    事实上,是我受人驱遣,将慕容冲的故事讲与兰京,他不堪其辱而砍杀了你的父王。我因这份愧疚,不敢奢望与你能有任何未来。及至你斩我兄长首级,又以性命来说服我,让我误以为我们也许可以两厢扯平,各不相欠;也许可以抛却国仇家恨而携手浪迹天涯……然而,现实再次破碎了这场美梦。

    我不愿去回忆高阳王府中发生的一切,但所有的细节却似魔鬼般随形左右……我已经没有办法了!我只能与命运堵上这一场!纵使血肉碾碎成泥,单凭我满腔的仇怨,我也不会放弃!

    我知你并非不爱我,只是相较肆州,我是可以舍弃的那一个;同样,我利用你,欺骗你,也并非我不爱你,而是相较复仇,你亦是可以舍弃的那一个。既若如此,执此绝笔,我唯一言以赠:

    你我之间,缘起则聚,缘灭则散,勿恨、勿念。”

    他睁开眼,清明的视线再次变得模糊不堪,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哽在喉头,他试着往外咳一咳,口中便溢满了血腥之气,他勉尽全力才压抑下去。

    他自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轻声言道:“但求一圆满吧……”

    虽然后面有个地方要修改,本想要压一下字数,但还是要言必信,行必果滴。

    所以宝宝们能不能喧嚣一点,跟我聊聊天呀,期待你们的评论哦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挽歌诗》三国缪袭。2引自《晋书苻坚传》3东汉《释名》中说:无妻曰鳏。愁悒不寐,目恒鳏鳏然也。故其字从鱼,鱼目恒不闭者也。此处清操一语双关,说他不闭眼睡觉,是为“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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