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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海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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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无绝人之路,季谈还是坐上前往第四区的公交。mbaiwenzai除了人多又热又闷还摇晃外,几乎没有缺点。

    他付钱的时候才发现账上多了50贝。

    “这是哪儿来的?”

    话一出口,他就想到了刚刚的安昀。西糖不可能无缘无故给他发钱,有所接触的也就那个奇怪的青年了。

    西糖道:“就是他给你的。”

    “你知道怎么不告诉我?”

    “白给对你有益无害。另外,转账记录备注了:‘这才是谢礼’。”

    季谈一噎:“……你的道德底线真是灵活。”

    “彼此彼此。”

    坐车来到夏寒附近时,他先去敲了陶然的门。这次他能确定里面没人。

    陶然门口摆了两盆植物,是之前她抱走的盆栽。今天天气并不好,本来万里无云,空气沉闷得令人窒息,现在又刮起风来。

    夏寒家里也没人。

    他熟练地翻窗进去——这一次窗门没有紧闭,想来夏寒认为家里没什么东西值得觊觎,干脆给可能的‘贼’行便利。

    窗帘是拉开的,朦胧的阳光透过窗户,倒是显得房间暖和了些。混杂着腐朽湿气的信息素味道变淡了。

    季谈琢磨着,淡化后的信息素味道更像是腥涩的海风,是埋藏在海滩下的湿土。

    夏寒没在家。季谈环视四周,发现床头柜摆了一张纸条。

    ——来海边。

    ---------

    夏寒穿着一件白色褂子——看着像一件老头衫。海风将他的黑发吹得飘摇,他却垂下眼睑,认真地给手里的桅杆打绳结。

    他所在的并非一艘渔船,也不是载客用的海上观赏船。它更像是两者的结合,以更低的成本权作两用。

    桅杆之下,鼓起的帆呼隆呼隆地遮挡住他的听力和视线。海面向来是辽阔旷远的,仿佛只有自己身处在天地间。

    海边似乎只有他一个人在孤零零地为船只做检修。但他知道,另外几艘船上有他的同事。他旁边半人高的支架上搁了一个对讲机,侧耳听去只有声势渐大的风声。

    大家很少交流。

    alpha很难真正团结。很多时候,他们只是看起来站在一起,像是被分门别类后、归纳在一个圈内的集合域。

    他们像是游离在集合域内紊乱的电子,独来独往又彼此联系,这是他们最终的归宿。

    夏寒用犬齿咬断粗糙的绳结。当碾断最后一丝牵扯时,他舔了舔犬齿,暗蓝色的眼珠锁定在绳结的断茬,莫名发起愣来。

    无牵无挂,是个自由得有些残忍的词。

    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响,像是信号不良。他转过身,缓慢抬起头,一抹奇异的颜色却先撞入视线。

    他还站在桅杆之下,帆布呼啸着从他脸颊拂过。他逆着光,看到整个身体铺满暖橘色、笑得格外好看的失约者。

    “哔哔——能听到吗?林舟,你得出海帮个忙!”耳边是对讲机里的声音。

    直面阳光和大海、浑身暖洋洋的人,像是顺着风听到了这个名字。于是他仰起脸,装模作样地朝船上大喊:

    “你叫林舟?那么,初次见面!”

    ————

    季谈来到这片海滩的时候,看到了一览无余的海面。

    咸腥的海风钻进他的嗅觉器官,湿气扑面而来,海鸟尖啸着,像只被打落的羽毛球划过天空。

    他看到夏寒看了过来。这个穿着老头衫的年轻人有着一双暗蓝色的眼睛,好像浸润在深海下的冰川。

    “你来了。”夏寒沉默了一会儿,从船上翻下来,主动邀请:

    “想…出海看看吗?”

    于是,季谈坐上夏寒工作的船只,搬了一条长凳坐在掌舵人边上——夏寒在开船。

    风大到让人心生不安。夏寒没有说话,他冷静地把握着舵盘,眼睛直直注视着前进的方向。

    他对季谈的邀请,是他唯一说出口的话。他握着舵把的手握紧,心跳好像随着海浪波涛渐涌。

    他的眼神仍是专注的,专注到不愿承认自己在分心。

    “夏寒?”季谈喊道。他没什么心理负担,长了嘴就爱讲话。此时,他笑了笑:“我该喊你哪个名字?”

    夏寒一动不动:“都可以。两个,都是我的名字。”

    “你喜欢在不同的地方用不同的名字?”季谈有些好奇。

    这个喜好其实很正常,完全不足为奇。像他玩游戏,就从没有重复过名字。每一个新名字,都是一段新的开始。

    “……不是。”夏寒垂眼看他,“两个名字,是我父母分别给我取的。他们,分开了。”

    夏寒的父母一个姓夏,一个姓林。两人都是beta。

    生出alpha在当时的确算是罕见的荣耀,他们争着冠以己姓,所以夏寒有两个名字。

    可惜后来荣耀没落,两人也离婚并重组家庭。

    夏寒的境遇变得格外尴尬。当时还未成年的他,在一个雨夜离开了熟悉的故乡。

    谁也找不见他。谁也没有找他。无牵无挂,他拥有没人想要的自由。

    “今天天气真好!”季谈早早摘下口罩。风大得能掠夺呼吸,一吸气,风就争先恐后涌入鼻腔,能生生把人堵得喘不过气。

    这并不是假话。季谈的确喜欢风,但也的确是没话可说,没话找话。

    他坐在甲板上,两条腿伸进围栏的间隙。海浪一股一股没过他的小腿,像果冻一样的纱。

    夏寒并不健谈,态度也冷冰冰的,正经得令人无趣。当然,这并不怪他,季谈能感觉到他在紧张。

    所以……在紧张些什么啊?

    季谈歪着头,海水的倒影也跟着歪头,似乎同样疑惑不解。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季谈开了个头,夏寒也想回礼。他开口了:“听说秦里出生在这片海域。因为他,这片海上的渔业逐渐兴盛。”

    “嗯?”季谈有点懵。

    夏寒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但事实上,秦里从没有透露自己的出生地。他甚至没有竞选行政官。在他空降的前一晚,第二区地位最高的两个人都死了。他们被倒吊着拴在百里之外的一颗歪脖树上,脖子套上画着笑脸的纸袋,血液顺着纸袋边缘渗到地面。”

    “最初发现他们的是放羊的小孩儿。在她发现的时候,羊已经把地上染血的草吃光了,小孩儿被吓哭,这件事传遍了当地乡村。”

    “但秦里压下了这个消息,向两人的家人称:他们犯了事被拘留。现在第二区的高层人人自危。”

    他停了下来,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季谈。季谈也睁大眼睛看着他,很难相信夏寒这段话说得如此流畅,跟背课文一样。

    “……你为什么和我说这个?”

    他似乎从没和夏寒说起秦里吧?

    “陶然说,你对秦里,很感兴趣。”夏寒垂下眼,“我不了解这个人,但我可以了解。你……不喜欢听?”

    ……这倒不是。

    季谈很爱听八卦,这是他了解这个世界的方式。八卦不局限于谁,无论是他认识的人,还是不认识的,他都能满心好奇地去倾听故事。

    故事本身就是线索,是养料。

    “我喜欢啊!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季谈问。

    夏寒看着他兴奋的表情,语气放轻道:“海上生活的人,都太寂寞了。所以什么都能成为谈资,信息很廉价。”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给你听。”

    海风包容一切,也吹散一切。夏寒的微笑一闪而逝,恰好目的地即将抵达,夏寒转过头,两眼笔直地划定路线。

    季谈沉寂的良知又被唤醒了,他踌躇片刻,对夏寒说:“抱歉啊,昨天家里有重要的事,所以失约了。”

    “没关系。”他没有回头。狂风闯进他的白褂子,鼓噪着像颗苍白的心脏。

    “我……也没有等你一整天。”

    ————

    夏寒出海是为了寻找在海上大获而归的渔船。在交接船只分摊货物的时候,几滴豆大的雨点打在帆上。

    随后,便是瓢泼大雨。闪电像是击碎了世界的缝隙,乌云遮住还未落下的太阳,整个天色暗沉下来。

    季谈盯着天边看了一会儿,果断上前搭把手。夏寒不让他帮忙,但也阻止不了他帮忙。

    等搬完货物,所有人身上都湿透了。另外一艘船的船主人是个大高个儿,看到季谈扔东西一手一个,很是吃惊。

    于是在即将回航时,他重重拍着季谈的肩膀,高声笑道:“呀!你这小伙儿力气挺大啊!要不要跟我混?哥带你赚大钱!”

    他这话自然是开玩笑。不过玩笑话真假参半,想挖墙角是真,赚大钱是假。

    季谈就扭扭捏捏地演戏,一脸唯唯诺诺的跟班样:“我、我听林哥的……”

    林舟,也是夏寒,不动声色地把季谈拉到身后。

    “别说闲话,早点回程。”他语气冷淡。

    等大高个儿惺惺离开后,他偏头看了一眼季谈,解释道:“他那里,不是一个好去处。”

    “那你这里是吗?”季谈故意问道。

    没曾想,夏寒低下头,似乎在思索。

    “都不是。”他认真回答。“海上太累了。”

    “照你这么说,世界就没有好去处了。”

    “是的。没有。”

    他沉默地看着季谈,想补充点没这么冷漠的话,但又想不出来。他不擅长说好话,更何况是违心之言。

    不过季谈并不在意这个,他直接脱了黏在身上的上衣,拧干后挂在雨打不到的地方。

    “介意吗?”他大咧咧看向眼神飘过来的夏寒。他说的是光着上半身,因为黎泛曾经对他半裸表现得很嫌弃。

    夏寒看着他呆了一瞬,好一会儿才问:“你,不介意,被看到腺体吗?”

    季谈懵了:“为什么要介意?”

    对了,腺体在这个世界算是□□官。那他这种行为算是暴露癖?是变态?

    他大为震撼,动作有些不自然地,想把拧成麻花的湿衣服重新套身上。但夏寒却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会,控制自己的,眼、眼睛的。”

    季谈手一顿,这话一说,他更觉得自己还是套上比较好。

    ————

    黎泛醒过来的时候已经下午四点半。屋里没有人,他起身去卧室,看到黎昼居然在认真学习。

    这是吃错药了?他默默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确定这孩子并没有注意到他,当然也不存在做戏。

    真是奇了怪了。

    他靠在门框边上揉揉眼睛,觉得可能是自己睡出了幻觉。

    下午睡觉时间太长,会感到头疼。他在梦魇中醒了无数次,每次一睁眼都是客厅熟悉的天花板,但每一次都没有真正醒来。

    每一次他以为自己醒了,起身前往卫生间的时候,一开灯就会又出现在沙发上。循环往复,平淡无味。在梦中他不会害怕,也不会逃离,只是重复着这个行为,直到自己真正醒来。

    但最后一次,他醒来后摸到了身上盖着的毯子。

    这倒是第一次摸到毯子。

    他离开门框,有些不安地去卫生间。灯亮的时候,他只感到一阵眩晕,却并没有回到沙发上再次睁眼。

    看来,这次是真的醒来了。

    毯子是谁盖上的?答案不言而喻。他在家里晃了一圈,发现那位“好心人”没乖乖待在家里。于是他下楼去,院子门口一只橘猫从面前窜过,溜进不远处放着垃圾桶的巷子里。

    季谈也不在下面。

    他静静等了一会儿,正打算打道回府,天空却淅淅沥沥地落起水珠。

    紧接着,毫无预兆地,雨越下越大。夏季的天气变化无常,沉闷时下雨,刮风时下雨。

    今年的西瓜可能不太甜。

    和季谈不同,黎泛不喜欢下雨。下雨会让他心情忧郁。

    下楼时,他没有带伞。不应该在小雨时犹豫,犹豫着犹豫着,小雨说不定会转变成大雨,使人更加寸步难行。

    他正纠结着,是原地淋湿还是在冲回家的路上淋湿——速度并不影响被淋湿的程度——一把黑底的伞遮到他头上。

    他觉得这把伞的颜色比天空还要阴郁。

    “……”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头去。是一个红唇鲜艳,笑得极其明媚的女人。

    她支着一把黑色的伞,衣服也是全黑。浑身上下只有唇上一点红。她总是懂得如何更快抓住旁人的视线。

    “好巧,黎泛。不过身体不好,就别淋雨了哦。”

    黎泛缓慢眨眼睛,声音融进雨里:“詹姐。”

    他一点儿也不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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