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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三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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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话音未落,清隽书生的耳根处红晕到了脸颊处,仿佛是被戳中心思,动作一滞。

    问荇觉得有趣,眼底带笑刚要问下去,柳连鹊低低“嗯”声,算是默认问荇的猜想,央他别继续逼问。

    应完他似是觉得不好意思,又补了句:“也不是非常怕。”

    可惜有些欲盖弥彰。

    问荇和夫郎相处的时间很短,他对柳连鹊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其他人那里获得的。

    克己复礼,温和但有点年少老成,相当有才气,英年早逝前,最大的遗憾是作为哥儿不能科举。

    而且长得好看。

    这些形容都是很缥缈的东西,如今梦里这个有血有肉的夫郎有些害羞,反倒让他觉得真实得可怕。

    就好像柳连鹊还没有死一样。

    “为何一直盯着我看?”

    青衫公子有些不习惯问荇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以为问荇忧心别的:“家里的事情都是你做主,我不是要干涉你。”

    这是默认了问荇赘婿的身份,让他把持家里的内务不过多质询。却也没有因为他的出身,对他颐指气使。

    这是什么修来的福气。

    “我没有这个意思。”

    问荇回过神,面露温柔:“只是想到些其他事情,有些头疼。”

    梦里的柳连鹊对他很好,他也没必要在做梦的时候遮遮掩掩。

    “何事?”柳连鹊放下书卷。

    “最近家里有些入不敷出。”

    他言简意赅,含糊说明了如今情况。

    其实入不敷出说得轻巧了,现在家里根本是没收入。

    十亩地里八亩鬼田,宅子阴气森森,没有铺子傍身,也没有人脉,柳家问家都指望不上,简直是地狱开局。

    柳夫人给了不少银子,可坐吃山空并非长久之计。更何况他经过这几天兵荒马乱,愈发觉得这些银票有诈,也不敢乱用。

    毕竟待赘婿一直不好的柳家,为什么莫名其妙要在给钱上面大方呢?

    问荇谨慎惯了,这好歹是柳连鹊的生母,也不好在他面前说什么小话。

    “原来如此。”柳连鹊若有所思,沉吟了会。

    “你辛苦了。”

    “不辛苦。”问荇笑了笑,“这些事夫郎不用操心,你只要好好休息。”

    他还没山穷水尽到靠鬼夫郎的地步,自有办法活下去,有些苦也就在梦里顺便提一嘴而已,梦醒后除了他,谁也不必知道。

    柳连鹊目光干净清澈,因为刚刚想事情太专注,以至于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变化。

    可问荇注意到了,随着没关严的窗户隐约泄出天光,柳连鹊的身体正在渐渐透明,本就偏白的肤色显得人愈发虚弱。

    已经要到梦醒的时候了。

    柳连鹊似乎想说什么,可还没等到他说出来,问荇手边青年的衣角已经飘散在了光里,他翕动的嘴唇也发不出声音。

    问荇其实不指望在自己梦中,柳连鹊这个书生能想到什么,可他隐约有些期待下次再见。

    他有预感,这不会是他和夫郎的最后一次梦里相会。

    外面传来鸡鸣的声音,他睁开眼,不出意料摸到床头空空如也,没有人坐下去产生的塌陷,也没有活人产生的温度。

    只有柳连鹊的画像还摆在那灵堂上,定格在风华正茂的年纪。

    做了一夜梦,问荇知道自己脸色肯定不好看,草草洗漱下,收拾干净就准备出门。

    可一推开门,就发现群工匠打扮的人聚在他家门口,站得零零散散毫无组织,似乎是等候已久。

    好事的村民们许久没见过这种阵仗,也很好奇围在边上。

    问荇愣了愣,带着疑惑问:“你们是?”

    “你是问荇吧,柳家让我们来的啧,真是让我们好等。”

    为首的工匠抱着臂,态度已经有些不耐。

    “行了行了”他身后的年轻工匠小声劝道,“能拿钱就行,这是大生意嘛。”

    原来是柳家派来的人,问荇赶紧把门开的大了些,瞧着他们手边的石料眼熟,好像是修灵堂的材料,心里隐约有猜想:“你们是来修柳少爷灵堂的?”

    “当然啊。”

    工匠头目一副理所应当的模样。

    问荇不动声色,点点头放他们进来。

    工匠头目没注意看,差点被破败的门槛绊倒,翻了个白眼:“我们这工钱要先付一半。”

    “当然可以。”好赘婿的标签问荇还不能丢,他赶紧应,“总共需要多少啊?”

    “这个数。”头头伸出三根手指,声如洪钟,也没避讳在场的居民。

    “三百文吗?”文荇有些肉痛。

    一文钱能买个包子,思来想去三百文修本来就很豪华的灵堂,也还算在他认知范围内。

    “三百??!”工头皱了皱鼻子,“这可是柳家,你想什么呢。”

    “柳家嫌现在这个石料还是太差,要拿上好的石料再修一遍,然后里面嵌碎玉。”

    “至少是三两银子!”

    “三两银子”

    探出头的群众们发出吸气声,这下路过的也挪不动腿了。

    三两银子,连小孩都知道多珍贵,这可是这种小地方一般人家不会随便拿出的钱。

    做柳家赘婿就是好,柳家还给这么多银子,三两和不要钱似的。

    问荇脸色还算好,内心却掀起惊涛骇浪。

    他明白了,全明白了。

    难怪柳夫人给他的钱零零总总加着有二三十两银子,原来是要他花在这上面了。

    三两虽多,不过若是只修缮一次也还好,要是次次修缮

    仿佛是为了印证问荇的忧虑,工头见他不语,继续解释:“这还只是第一次,后面隔半个月我们都要来次,你还是提前准备好吧。”

    “柳家敢让你付钱,肯定给了不少银子,大男人给媳妇修灵堂就别吝啬,反正其他好处也够了。”

    工头想当然以为问荇不愁吃穿,实际上若是每半个月这么来一次,后面价格还可能更高,柳夫人给的钱根本撑不了多久。万一再有贡品、祭祀队伍的支出需求,问荇恐怕彻底不用活了。

    可要维系住他平静的生活,柳家的意思暂时还不能违逆。

    “问荇怎么还站在门口,不会是不愿意吧柳家对他这么好,又是给宅子又是给地,还不愿意吗?”

    “啧啧啧,狼心狗肺,又不是拿他救命钱修,还在这犹豫,柳少爷好可怜哦。”

    局面有些不好看,几个眼红的村民也开始窃窃私语。他们以为问荇此刻迟疑,只是贪小便宜。

    凭什么你问荇命这么好,还有在这犹豫的权利?

    “我当然愿意了。”问荇伤感笑了笑,“只是想到他,已经没了有段时间。”

    “我是他的丈夫,居然还要他家提醒帮忙修灵堂,而不是我自己主动去提,实在是太丢人了!”

    他言辞悲戚,一时间窃窃私语声音消下去不少,众人都被唬住了。

    “你们进来吧。”

    问荇将工匠们放入宅子内,然后状似顺手关上院门。

    “算了,走吧走吧,我还得去看看田,修灵堂多晦气啊。”

    众人觉得无趣,也散开来了。

    “你这地方有点破啊。”

    工头皱眉,打量着四周,这里的情况和他想得不太一样。

    这里阴风阵阵,除了灵位豪华,哪里都不像大户人家赘婿该住的,最过分的是问荇的破床,居然就这么摆在灵位边上!

    破旧的床榻和灵位形成鲜明对比,从宅子里里外外看,比起修灵堂,把其他地方修得能住人更加重要。

    “也还行吧,睡这里让我离他近一点。”

    问荇笑了笑:“各位等下,我收拾下里屋,大哥你等会进来,看着办就好。”

    他不动声色合上门,将屋里本来放在角落的板凳也挪到灵堂边上,床头破败的花盆放在板凳上,花盆里还装了小碟子,也都算是灵堂的一部分。

    反正价格都定了,要修,就把其他能修的家具也算灵堂的东西修一遍。

    做完这些,他歉意朝着夫郎画像笑了笑,毕竟这算是他沾夫郎的光。

    随后他推开门,众目睽睽下,目光缱绻看了眼画像,随后低声招呼工匠们进来:“声音小点,别打扰我的夫郎。”

    瞧着吱吱呀呀的木床和边上干净不染尘埃的灵位,还有年轻的寡赘婿摇晃开门的身影,工匠们一时失语。

    这灵位簇新,问荇对柳连鹊的喜欢不像作假。

    工匠们大部分都是成了婚的,就算家里发妻死得早,也没有深情至此与发妻灵位同眠的。问荇自愿和灵位一起睡觉,也算是桩奇事。

    是他们错怪了?

    “他刚刚是不是在想媳妇?”一个年轻工匠叹了口气,他刚刚结婚,看不得这个。

    其他工匠沉默了,本来还暗搓搓有点扣上好石料的心思,被问荇弄得全没了。

    宁愿这么苦着自己的男人能有什么坏心眼,修个灵位也算是告慰柳少爷在天之灵!

    “大家别说了。”

    问荇坐在旁边,面露苦笑,显得有些可怜。

    工匠们更同情他了,这下扣石料的心思全没了。

    他家家徒四壁,最值钱的是夫郎灵位,没什么好防的。

    可问荇还是状似无意盯着工人们干活,准备好了几套方案,软硬兼施应对他们克扣料子,或者和他掰扯那些家具属不属于灵堂。

    可出乎他意料,工人们纷纷井然有序干着活,每个人都认真且严肃,时不时有注意力不太好的年轻人抬起头看向他,眼中带着的也是倾佩。

    柳连鹊的灵位本来就足够好,这下更是被修得愈发宛如艺术品。

    “这家具”

    有个工匠发现花盆出现得不对劲,可看到问荇悲戚眼神,硬生生把话咽下去。

    算了,可能是人家夫郎生前喜欢,就要放在这呢。

    一来二去,问荇的破家具,顺顺当当喜提翻新服务。

    这三两银子,也还算没亏得太厉害。

    问荇看着焕然一新的小家具,捂住钱包,苦中作乐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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