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第20章
见叶归尘出手对付焚天操控的魔傀,灵渊立刻召出池鱼与他配合,一左一右朝着焚天两侧攻去。
焚天祭起结界,以防御叶归尘为主,至于灵渊,一个小小的金丹修士他还不放在眼里。
灰色的结界泛起层层涟漪,其间更是有无数魔魂鬼影飘忽游荡。
当叶归尘的剑气扫来,结界之上骤然浮现出巨大的骷髅张开大嘴,露出里三层外三层的尖锐利齿,一口便咬碎了那道剑气。
只是,焚天的结界光芒也黯淡了几分。
见状,叶归尘心中有数了,这方结界最多能承受他的三道剑气便会破碎。
忽然,灵犀之印传来灵渊的声音:“卿卿,焚天操纵的魔傀命门在脚下,它必须站在地面上,焚天才能通过地下阴气操纵它。”
叶归尘眼前一亮,知道了对方的弱点这就好办了。
他忽然将手中故渊剑横档在胸前,浑身上下被淡金色的剑气环绕,一片落叶无意中被风卷到他身侧,瞬间化为粉末消散。
见叶归尘气势不凡,焚天也不敢拿大,双眼紧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体内的魔功更是以最快的速度开始运转。
“接我这一剑,斩星碎月!”叶归尘忽然大喝一声,手中的巨大金光倏而化为一道细如发丝的剑芒,只是那剑芒的亮度却堪比日光,让在场的人几乎都睁不开眼睛。
斩星碎月剑乃是斩星剑宗最高深的剑法,传闻只有创始人和为数不多的几位掌门习得,剑法威力无穷,一出便能移山平海。
听到叶归尘喊出剑法名称,不远处的含元真人手上一抖,差点儿就让幻雪姬从自己面前溜走。
他却顾不得,连忙回头高声阻止叶归尘:“天权剑主手下留情!”
毕竟此刻的焚天和幻雪姬顶多也就是从他们山门的密库中偷了件上古神器,损失一件神器虽然心痛,但也于山门无碍。
然而叶归尘这招剑法使出,只怕整个太一仙宗都会毁于一旦。
然而他的出声慢了一步,叶归尘的剑光已经带着破空之音扑向焚天。
焚天更是运转自己能调动的所有修为汇集于掌心,打算硬接叶归尘一掌。
他早就听闻上界出了个千年难得一见的修真天才,才两百多岁就已经要渡劫飞升,因此一直有心要试一试,看看这个年轻地天才人物是否真的如传言那般修为高深。
周围修士见状,也顾不得与面前的魔修缠斗,纷纷祭出最强的护体法器保护自己,生怕死于两位终极强者的对拼之中。
然而几个呼吸的时间过去了,无事发生。
焚天预想中磅礴浩瀚的剑气并未如期而至,他定睛一看,那恢弘无比的金色剑光仅仅卷起了几片落叶便消散无踪了。
“这?”焚天怀疑地看向对面神情凝重的叶归尘,即便是这后生晚辈沽名钓誉,也不至于废物至此吧?
忽然,他看到叶归尘那好看的脸上露出个淡得几乎分辨不出的笑容,瞬间一股不好的预感笼罩在心头。
他感觉危险逼近,下意识回头,却已来不及。
不知何时潜至他身后的灵渊高举起手中池鱼剑,朝着他重重斩来。
白色的剑身不带任何宝光霞彩,但却给他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不等焚天操控这具身体躲开,剑光便已经悄无声息地将回春谷主的身体拍向半空,在空中将他斩为两截。
焚天藏匿在躯壳灵台的魔魂立刻飞蹿上天,仓皇地往西北方向逃去。
然而叶归尘早已飞身至半空之中,见他的魔魂逃出,立刻操纵飞剑穿透他的魂体。
故渊剑中蕴含三种先天异火,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便将焚天的魔魂烧得干干净净。
与此同时,万里之外的魔域东魂殿中,焚天的本体也猛地喷出一口紫色血液。
他修行了几千年,总共才炼化出十个分魂。失去一道分魂便相当于失去了十分之一的修为,这让他心底的恼恨之意疯狂生长。
叶归尘和那个不知名少年的模样,被他死死地刻入脑海。
片刻后,东魂殿里传来了咬牙切齿的咆哮:“叶归尘,你给本座等着!”
“卿卿,真棒!”灵渊和叶归尘的配合无比流畅,几乎没费什么功夫便解决了焚天。
见叶归尘不过佯攻,并未真的使出自己威力最大的招数,其余人也都放心了。
只是含元真人一分心,面对实力并不弱于他的幻雪姬就显得有些左支右绌了。
幻雪姬突然出现在含元真人身后,脚下黑蛟的九个头分别吐出火焰、冰柱、飓风、毒砂等九种武器,逼得含元真人不得不后退数十丈避开。
陆妙韫见状,立刻飞身过去解围,手中利剑斩在黑蛟的头颅之下。然而剑锋与黑蛟的鳞片交击竟溅射出金色火花,可见那黑蛟的鳞片绝非寻常。
她身上华光大盛,举掌迎向朝着自己全力袭来的幻雪姬。
两人的掌风合拢一处,陆妙韫被打得倒射回去,后退了十余丈才以剑为杖,堪堪站稳。
而幻雪姬却借着这股力道飞快地化为一道暗色流光,也不管自己属下的死活,冲破太一宗的护山大阵就要往外逃。
叶归尘见状,立刻飞掷出故渊剑。
故渊剑瞬间化为一道黑色荧光,划破苍穹追上了幻雪姬。
幻雪姬的左臂被剑刃划破,瞬间整条胳膊都燃烧起来。
她惊骇无比地看着自己的胳膊,万万没想到叶归尘的法器竟然这般厉害。
“故渊剑乃是仙剑,非魔修可抵挡,斩下手臂或可保命。”忽然,一个淡漠至极的嗓音出现在她脑海中。
幻雪姬几乎要被这钻心剜骨的焚烧之痛疼得昏死过去,此刻听到这声音,也来不及思考是否可信,直接斩断了自己的左臂。
果然,那异火烧完了那截修长的膀子后便熄灭了,故渊剑也返回了叶归尘手中。
见幻雪姬负伤远遁,陆妙韫还要御剑再追,叶归尘却抬手拦住了她:“穷寇莫追。”
“可她夺了八荒旗。”陆妙韫心有不甘。
叶归尘冷静道:“其余七面尚且下落不明,一面八荒旗起不了什么作用。若要阻止魔修进入八荒神境,我们只需将其余七面八荒旗控制在上界各派手中。”
说到这里,叶归尘顿了顿,才
回头询问含元真人:“敢问掌门,被魔修夺走的是哪一面旗?”
当着上界诸多同门的面,含元真人也不再搪塞遮掩,坦诚道:“说来惭愧,此旗乃是离火南旗,是老道偶然从一方上古仙府中所得,藏于宗门,却不曾想竟招致此番劫数。无量寿佛!”
叶归尘环顾四周一圈,才缓缓道:“方才两个魔修说得分明,如今的魔域有了一位新的魔尊,且近日魔修大批大批出现在下界和上界,今日更是公然混入太一宗谋夺八荒旗,可见所图不小。还请诸位掌门回山以后,务必多多关注魔修的动静,若有魔修出现,必要即时告知各派同门,诸位道友须得勠力同心,共御魔族。”
他的号召得到了大部分宗门的同意,许多门派掌门忧心魔修作乱,也不再关心沈崇诲的婚典究竟如何收尾这等微末小事,辞别了含元真人就匆匆带着门人返回本派。
虽然前来参与这场婚典的门派不算多,但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今日之后,魔修围攻太一仙宗的消息很快便会传遍上界大大小小成千上万个门派。
叶归尘与含元真人告辞之后,也准备带着门派的几人驾驭宝船,返回斩星剑宗。
就在他转身之际,身边的灵渊忽然毫无征兆地往地上躺倒,凤眸变紫,鸦色长发更是瞬间变白,浑身上下魔气冲天,霎时间便让在场的所有人疲惫的精神再一次紧绷。
莫非还有魔修的细作潜藏在道门之中?
就在这瞬间,一股苍白流焰瞬间从灵渊体内腾出,白色光焰中蕴藏着一点黛蓝色,呈巨大的莲花形状将灵渊包裹住,那浩然冲天的魔气也被这股光焰拉拢回灵渊体内。
陆妙韫的眼睑微微颤抖了一下,猛地回头看向叶归尘。如果她没看错,那是叶师兄两件本命法器之一的紫绶仙衣!
叶归尘抬手将少年高大的身躯稳稳接住,随后手掐法决朝着灵渊头顶按下,一道金色流光瞬间便没入灵渊眉心,最后化为一道浅淡的金色光芒将少年整个包裹住,也封印了残余的浓厚魔气。
“天权剑主,这”流云宗的宗主飞云道长见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叶归尘面不改色地抱着已经人事不省的灵渊,平静道:“道兄无需惊惶,本座门人乃是无意中被那魔修制作的‘灵水’泼中,想是此刻发作了,我已用灵力将他体内的魔气压制,暂时无碍了。”
听他这般解释,在场的人也都颇为信服,理解地点点头:“门人的安危为重,剑主慢走。”
叶归尘扫了一眼站在旁边满脸惊愕的南宫道怜,淡淡道:“还等着我将他抱回去吗?”
“诶?哦。”南宫道怜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上前从叶归尘怀里接过灵渊,随后皱起眉头。
也不知道灵渊是吃什么长大的,看着个头修长挺拔,昏过去后竟这么沉。
摇了摇头,南宫道怜抱着灵渊率先上了宝船。
站在人群之后的陆妙韫神色诡异地看着叶归尘,片刻后才皱着眉头上了宝船。
将灵渊安置好后,南宫道怜又知趣地回到了驾驭宝船的甲板上,默默地驾驭宝船,尽量将自己的存在感降低。
毕竟,那五卷金刚贝他还没镌刻完呢!
在这种情况下,南宫道怜只盼着自家师尊千万不要将他记起。
注意到叶归尘进入灵渊的房间就没有出来过后,陆妙韫终于是忍不住也跟着走进去了。
才进房间,她就怔在原地。
叶归尘竟然用一百零八颗极品灵石在房间里布置出玄奥繁复的聚灵阵。
极品灵石中蕴含着的浩瀚灵气被阵法引出,逐步汇聚在半空中。
房间里,原本稀薄的灵气已经浓郁到化为肉眼可见的地步,丝丝缕缕地缠绕在灵渊身边,最终化为漩涡缓缓浸入灵渊的体内。
如此也就罢了,叶归尘似乎是嫌这些灵气注入灵渊体内的速度不够,又以双指并拢掐成手诀,将那些灵气汇聚的灵雾径直引入灵渊的眉心。
“叶师兄,你这也太夸张了吧?”陆妙韫啧啧摇头,语气戏谑,“他看上去也没什么大碍,至于摆出这么大阵仗吗?”
叶归尘淡淡道:“魔气凶险,早些清除干净为好。”
见他的面色已经微微泛白,陆妙韫终于看不下去了,上前推开叶归尘,自己亲自为灵渊引灵雾疗伤。
见状,叶归尘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坦诚道:“师妹,灵渊并非是中了带魔障的水,他自己本身便是魔修。他的魔道修为约莫在魔丹期,你输送给他的灵气莫要太多,免得打破二者平衡。”
“知道你还救他,”陆妙韫翻了个白眼,手上的动作却没停下,“魔修没有一个好东西。”
见她的表情并不意外,叶归尘一顿,随后蹙眉看着她:“你早知道了。”
这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我当然早就”陆妙韫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面色微微一变,若无其事地闭上了嘴。
“你不但早就知道了,而且你看上去和他还早就认识了。”叶归尘细细地观察着陆妙韫的脸色变化,最后得出结论,“你以前同他接触过,对吗?”
陆妙韫难得心虚地垂下眼睑,敛去眼底的所有情绪。
只是叶归尘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怎么会被她遮瞒过去?
“看来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他轻声道。
陆妙韫此刻只恨自己长了张嘴,然而眼下在宝船之上,她想逃避都没有多余的空间让她藏起来。
南宫道怜莫名其妙被赶回房间,他也乐得清闲,高高兴兴地就会自己房间睡觉哦,修炼去了。
三炷香的时间过去了,甲板上的两人仍旧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只是铜壶里煮茶的水已经续了两次了。
主要是陆妙韫一直在喝,叶归尘负责看。
陆妙韫精通茶道,煮茶的功夫一流,遗憾的是斩星剑宗里懂茶道的人不多,与她同辈的师兄弟少有喜欢喝茶的。作为剑修,大家都觉得酒与剑更配,听上去就带着侠气,而茶与剑,只剩老气。
还有一个叶归尘是例外。
好消息是叶归尘不喜欢饮酒。
坏消息是他也不喜欢喝茶。
陆妙韫偶尔苦闷时来找这位话不多的师兄喝茶时,对方也会温柔地陪她一同品茶论道,还能说出几句精妙的禅语,让她在这苦闷的修炼生涯中略得几分闲趣。
陆妙韫心虚的眼神落在小火炉上的铜壶,那煮沸翻滚的茶水一如她此刻纠结煎熬的内心。
这时候,陆妙韫倒希望自己面前的茶盏里装的是酒,至少可以装醉逃避现实。
尽管她一盏接一盏地续茶,假装自己沉溺茶道无法自拔,但对面的叶归尘也十分有耐心,噙着微笑看着她做作的表演,眼底的温和慈祥就像在看一位调皮的晚辈。
熬不过叶归尘的耐心,陆妙韫终于痛苦地选择投降。
“我先说明,这一切都是掌门师伯要求我做的。”陆妙韫一开口,就先把责任划给已经仙去的玄玑老人,“掌门师伯还要我立下誓言,不能将此事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才瞒了这么多年。”
叶归尘微微颔首:“我能理解。”
陆妙韫神色复杂地打量着叶归尘,片刻后斟酌着询问:“对于以前的事,师兄你记起多少了?”
叶归尘不动声色:“有些记忆恢复了,只是还不真切,你先说来听听。”
事实上,他什么都记不得,师尊下的封印异常牢固,他也曾试着在暗中冲击几次,只是除了让自己气血翻涌、灵气紊乱之外,再无其他效果。
反复试了几次后,叶归尘便也只能作罢,另觅他法。
眼下若能从陆妙韫口中套出昔年的真相,倒也免去了许多烦扰。
陆妙韫顿了顿,才轻叹了口气:“事实上,我知道的也不多,而且当初我也承诺过,不得对别人,嗯,尤其是你透露过去种种。若要将那些事情告诉给师兄你,怕是要违背我对掌门师伯的诺言了。”
叶归尘的手指动了动,最后安静地落在面前的石桌上。
陆妙韫忽然又勾起唇角,眼含笑意道:“所以,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三十年前,有个很厉害的剑修门派,那门派里的掌门是一位德高望重的修真界前辈,说是泰山北斗也不为过,这位前辈收了很多弟子,其中有一位天资最高的,他叫小尘。”
叶归尘看着师妹:“没大没小。”
“你还想不想听故事啦?”陆妙韫故作生气。
叶归尘配合地做了个闭嘴的手势。
“小尘的修炼速度最快,而且因为他心无旁骛,修炼的时候连心魔都不会产生,很快就要勘破天命,得道飞升。但是他的师父告诉他,他在人间尚有情劫未渡,须得了结所有因果、斩断一切羁绊才能证道飞升。”
“小尘下山去应劫,谁知道当中哪里出错了,那应劫之人竟是个魔修,就叫他小魔头吧。”说到这里,陆妙韫又有些愤愤。
她完全不能接受,自己一直仰望孺慕的师兄竟然和魔修少年在一起了,一定是奸猾狡诈的魔修骗了师兄。
叶归尘安静地听着,好像真的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他们一起在下界与上界交界的地方生活了十年,然而小尘却一直没有勘破情劫。情劫若不能勘破便会成为情障,反误修行。后来,小尘的师尊便让我呃,一位美丽善良的师妹和其余几位师兄下山去找他们,最后那位师妹找到了他们的落脚处。”
陆妙韫说着,又偷偷观察着叶归尘的表情:“师尊将小尘带回了山门,封印了他的记忆,告诫几位知情人不许将此事外传,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叶归尘听完,若有所思地捧起面前的茶盏,却只在指间捏着,并没有要喝的意思。
陆妙韫猛喝了口茶润润嗓子。
“我离开后,他来找过我吗?”叶归尘忽然问了个看似无关的问题。
陆妙韫被茶水呛了一口,狼狈地锤着胸口咳嗽着。
叶归尘含笑等着她的回答,虽然他心底已经有了答案,但是那个模糊的答案,此刻迫切地需要得到一个肯定的确认。
陆妙韫很想摇头否认,但是良心让她难以说出谎话。
她叹了口气:“小尘离开之后,他就疯了,不吃不喝地找了很久。”
而那时候,她就在暗处冷眼看着。
陆妙韫原本以为,看到欺骗师兄的小魔头沦落到这个地步,她会很高兴。
但是当她真的见到那少年在发现师兄失踪之后就疯魔了,像个无知无觉的木偶般行尸走肉地活着,心中却又酸涩难当,甚至有一种想要将他苦求不得的爱人下落告诉他的冲动。
少年揣着他和爱人共同孕育的幼鸟走过四海八荒,寻遍繁华人间,直到身上华服变成褴褛衣衫,直到鸦色长发熬成白雪三千。
他就像是被神祇遗弃的信徒,漫无目的地追寻着神明的踪迹,祈求着神明的再次垂爱。他不知道,他的神明已经将他遗忘,再次回归众人仰望的宝座之上。
最后,陆妙韫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宗门,却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去缠着自己喜欢的人,倒更喜欢邀请已经被封印记忆的叶归尘煮茶品茶。
情爱的滋味她尚未尝试,但情爱的苦痛她却已知悉。
所以,尽管心底一直藏着一个人,她还是选择远离这缠人的爱憎纠葛。
“抱歉,或许这个故事讲得晚了。”陆妙韫歉然地看着眼神平静无波的叶归尘。
叶归尘轻轻笑了笑:“不晚,多谢。”
听完了这个故事,他仍对那十年间的一切毫无印象,但却隐约明白,为什么自己面对灵渊时,会不自觉纵容他的某些几乎算得上是冒犯的行为。
那些可以归结为本能的情绪,让他即使是在失忆状态也忍不住想要对这个少年再好一些。
陆妙韫已经离开了,把煮好的茶留给了叶归尘。
过了许久,叶归尘才低头浅尝了一口杯中微凉的茶水。
随后皱紧了眉头。
这杯中不知是何种茶叶,苦得难以下咽,难为陆妙韫竟然能面不改色地一杯接一杯喝下。
他怀里的球球已经睡醒了一觉,此刻才醒来,便见到眼前有茶,立刻欢快地啾啾叫了两声,跳到叶归尘手掌上,小爪子紧紧抓着杯沿,低头小啄了一口。
叶归尘轻轻挑眉,没有阻止小家伙的意思。
果然,球球尝到了茶水的滋味后突然浑身僵硬,直挺挺地往后倒去。
叶归尘抬手将球球圆滚滚的身体接住,轻笑着倒了温水给他漱口。
见球球几乎要将脑袋扎进清水杯子里,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水,叶归尘目光柔和,取出手帕给它把脑袋上打湿的毛发擦的干干净净。
突然,平稳行驶的宝船猛地抖动了一下,随后,宝船上的结界竟突然破碎,与此同时,一股冲天的魔气笼罩住整艘宝船。
叶归尘心中一惊,顾不得摇摇晃晃的宝船,立刻往灵渊所在的房间赶去。
房间里,灵渊的眼眸再次变成紫色,雪白的长发披散在身后,浑浑噩噩地站在原地,而门口的位置,却躺着口吐鲜血的南宫道怜。
“师尊”见叶归尘赶到,南宫道怜心底放松了几分,忙捂着胸口往后退了几步,抬手用衣袖擦干净嘴角的血渍,低声道,“我方才在房间休息,忽然感应到一股精纯的魔气冲破了宝船结界,过来查看才发现,灵渊道兄不知怎的竟像是失去意识,还打了我一掌。”
“他现在好像失去意识了,谁都认不出来,师尊您不要惊动他。”南宫道怜见叶归尘要走过去,又低声补充了一句。
叶归尘将手中的球球塞给南宫,才要靠近灵渊,谁知陆妙韫也赶到了。
她只瞥了一眼便面色大变,抬手抓住了叶归尘的衣袖:“叶师兄,他、他不是应该只有魔丹期的修为么?为何”
为何她此刻却感应到灵渊的修为竟到了化魔之境!
如此算来,灵渊真实的修为其实与那焚天和幻雪姬也在伯仲之间,若再算上他体内的道家修为
只怕受了伤的叶归尘也未必是对手。
陆妙韫本能地制止叶归尘靠近失去意识陷入狂暴的灵渊。
叶归尘抬抬手示意无碍,他让陆妙韫带着南宫道怜先行撤离,这艘宝船用来维持运转的灵石台已经被魔气冲毁,已经是摇摇欲坠,估摸着还有一刻钟便会从高空坠毁。
陆妙韫试图劝说叶归尘同他们一起撤离,但当她注意到叶归尘望着灵渊的眼神后,涌到喉咙的话便被她默默吞咽回去。
同时,她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些人,哪怕是已经被遗忘,但喜欢的本能却无法违拗。
她试图为自己好友和叶师兄两人牵线搭桥的举动,当真是多此一举。
当陆妙韫带着负伤的南宫道怜御剑离开之后,整艘宝船便愈发晃动。
而神志不清的灵渊此刻却十分焦躁地在露天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很快,少年白皙的皮肤上隐约浮现出细细密密的墨色鳞片痕迹,眼底的赤红也越来越明显。
叶归尘记得,灵渊曾说过,他体内含有一半墨麒麟的血脉,此刻他的身体表面出现这些鳞甲,显然是灵渊就要化魔的迹象。
他立刻尝试着用灵犀之印去联系陷入心魔的灵渊。
此刻灵渊的识海之中,他孤寂一人走在无尽的迷雾云海之中,那种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焦躁感和体内魔气与灵气之间的翻涌让他一直压抑的暴躁和愤怒开始不断酝酿发酵。
他隐约记得自己要去寻找什么重要的人,但是那人是谁,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他却全都遗忘了,越是试图记起,脑海中的尖锐疼痛便是越发强烈。
迷迷糊糊在,他依稀听见有人在对着他喊叫什么,本能让他随意地挥出一掌将那聒噪之人打倒在地,然而,体内的郁燥之气却越发上涌,几乎要侵占他的所有感官。
就在怒意和杀意占据他整个胸腔之时,一个清冷好听的声音仿佛从天际传来,在喊他的名字:“灵渊,醒一醒,不要被你的心魔控制!”
灵渊蓦然站住,抬头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然而目光所及之处,依旧是渺渺雾岚,不见半分人影。
他的眼神倏而变冷,漠声道:“给我散开!”
话音才落,无数的雾岚如潮水般褪去,露出藏在山清水秀间的一处青瓦白墙的宅邸,那宅邸的大门前左右各挂着一角风铃,风一吹,铜铃便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动来。
灵渊忽然记起,这里便是他亲自设计,为他和卿卿老婆修筑的家,一个属于他们两人的家。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池鱼假山,还有那片他亲手打理的花圃。
花圃里的花种类不多,但有灵气的滋润,盛开于不同时节的桃李菊梅也能同时绽放。
当然,其中最为清冷美丽的还是卿卿老婆最爱的照玉雪鸢。这种花不娇贵又好养活,最重要的是花、叶、果、茎、根或可入药炼丹,或可食用,没有一处浪费的。
灵渊移步走到花圃前,目光却扫向旁边缠绕着花藤的秋千架。
那秋千架扎得格外结实,下头吊着张雕工精细的躺椅,在风中微微摇晃着。
灵渊突然痛苦地抱住头,眼神却依旧死死地盯着那架秋千。
他记得,这秋千上该躺着一个穿着白衣的人,那人长了张顶好看的面容,又有着无比耐心温柔的性格。平日里除了在书房看书,便是躺在这秋千架上摇晃着午睡。
那人将奄奄一息的他救回来,就在这里搭了间风吹就倒的茅草屋,悉心地照料了他将近一年,才将他救活。
在他短暂又漫长的魔生中,那人是唯一将他温暖的光,是将他从无底深渊里拯救的神明,也是他此生唯一的信仰。
沉默中,灵渊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
他终究是将那人弄丢了。
周围的场景走马灯似的变幻,一时变成下界一处处繁华的城镇,一时又变成极北雪原、南方荒漠,而少年仓皇踉跄的身影便不断在这些地方留下足迹。
叶归尘借着灵犀之印感受到灵渊的痛苦,也分享着他的绝望,一时间,心底竟蔓延出细细密密的针扎似的疼意。
他知道,自己所见这一幕,便是当初他随师尊离开的那日。
对于少年在骤然失去爱人的打击下变得颓靡不振,他也从陆妙韫口中有所耳闻。
但他没有想到,真实的情况竟比陆妙韫的描述惨痛百倍不止。
少年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被遗弃的煎熬,他的呼吸之间俱是锥心之痛,哪怕只感受片刻,叶归尘也有些承受不了。
他不知道,这二十多年来,少年是如何靠着那一缕微茫的希望坚持下来的。
听到灵渊突然跪地抱头惨叫,叶归尘很快就注意到灵渊体内的魔气和灵气都越发暴躁,二者都在争夺着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而魔气此刻已经有迹象占据主导地位了。
魔气灵气原本就水火不容,之前由于灵渊一直封印着自己的真实实力,倒也相安无事。但是此前他先借助灵犀之印将自己一部分灵气传给叶归尘,后又拼尽全力对付焚天的魔傀,灵气几乎耗尽。
道消魔长,他能撑到此刻才魔化已经是极限了。
叶归尘忍受着魔气的无差别攻击,一步一步靠近灵渊。
魔气腐蚀着他的护体罡气,在接触到他的身体后便开始烧灼他的肌肤,很快,毫不抵抗的叶归尘便被混沌魔气整个包裹住,当然,他也顺利地靠近了灵渊身边。
紧接着,他一把抓住灵渊的手腕,将少年的头按进怀里,轻声安抚道:“灵渊,我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混杂了镇魔之力,让陷入混沌的灵渊有了一瞬的清明,眼神茫然地望着眼前这张让他朝思暮想的脸。
下一刻,他也来不及区分抱着自己的人究竟是真实的还是心魔制造的幻象,双臂一展便将人死死地圈在怀中。
叶归尘这次没有抗拒少年的依赖,反而抬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少年的满头白发,这三千银丝皆是为他而生。
他修长的手指缓缓抚过少年的长发,许久之后终于轻叹了口气。
到底,是他有负少年在先。
叶归尘把住灵渊的手腕,开始为他输入灵气以平衡魔气。
“卿卿?”随着灵气的注入,灵渊的眼睛也逐渐清亮。
然而意识到眼前的人是真人之后,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继续抱着怀里的人挨挨蹭蹭。
看着少年偷偷摸摸地将手探入他衣襟中,叶归尘面无表情地掐住少年不老实的手,将他的手腕扔开,方才心底生出的一丝内疚也随着少年的举止而烟消云散。
宝船此刻已经以极快的速度向地面坠落,叶归尘抬手拎着灵渊的衣领,御剑将人带出即将坠毁的宝船,落在一处山头。
下一秒,巨大的宝船轰然坠地,在无人的深山中支离破碎,升腾起冲天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