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二十六发子弹
袁心从未发现自己还有月老的能力。和季枫好上之后，居然有意无意间促成另外两对儿鸳鸯——蒋之义和付如意，常遇晴和李建中。
适龄男女不过如此。曾在青春岁月中放肆地哭过笑过、爱过恨过，最终却牵起另一个人的手不痛不痒地步入婚姻，过上轻瞥一眼便望得到头的人生。
体育中心组织的开工会会场，袁心冷眼看着蒋之义和付如意并排摆放在一起的座牌，畅想起两人的感情发展：她喜欢强者特质，他展现得淋漓尽致，两人一同携手奋斗、勇攀高峰，最终经济富足、人生美满，也算是极为般配的一对儿。
袁心又忍不住怀疑起林洪，是否所有需要蒋之义到场的会议，他都要特意指定付如意代替自己出席。比如今天的这场开工座谈会。
为庆祝体育中心融资款到位、开工大吉，中心特意邀请相关领导、资金支持的银行方和承包修建工作的工程方参加开工座谈会，除林洪之外，相应职级的领导全部亲自到场，三四十个人一同坐在体育中心的大会议室里。
无论按银行还是按职级排序，付如意的座牌都不应该与蒋之义并排摆放在前排。想必两人这段时间一定如胶似漆，甚至连座牌都不忍分离。
作为蜻蜓点水般参与融资工作的人，袁心也受邀参会，坐在金融机构代表席的最后一排。
她隔着大半个会场望向运动员代表席，季枫身着省队统一的冬训黑色长棉衣，神色淡然，安静地坐在运动员席前排，与四周彼此寒暄、道谢恭喜的氛围格格不入。
季枫在领导慷慨激昂的讲话声中抬起头来，精准定位到袁心，微微挑动眉毛，嘴角向上勾起一个不明显的弧度。
袁心也禁不住微笑起来。她坐在后排，可以单手撑腮，歪着头放肆地挤眉弄眼，似乎在说：你在前排，请继续装模作样。
和蒋之义那一对的高调不同，两人如同被禁止早恋的高中小情侣，又想抓住一切机会传递感情，又生怕被老师发现，于是只好发明出只有彼此知道含义的微表情或是某种小暗号。
却也不那么纯粹，还夹杂着一些专属成年人的欲望。
各方领导讲完话过后，还没到午饭时间。体育中心肖主任特意安排众人自由参观训练中心，随后再到食堂集合。
中心环境不错，绿树成荫，安静清幽，仿佛是独立于城市存在的世外桃源。
众人乌泱泱地从会议室走出，分成几波，三三两两在中心散开。领导集团的自然走在一起，为日后合作打下基础；想向上爬的员工集团默默跟在后面，保持不近不远的恰当距离，以随时听候吩咐。
袁心和季枫落在后面，并排走上射击馆背后一条隐蔽的小径。袁心身着墨蓝色正装大衣，一时间没法适应角色的转换：穿上笔挺的工作装，应该是个六亲不认的干练职场人才对。
“私下总是见不到人，借着公事才能看上两眼。”袁心侧头看着季枫。
“这么想我？”季枫声音软糯，自然牵起袁心的手，“刚开会的时候，你在后排挤眉弄眼，我一晃神，还以为穿越回初中了。”
“可惜了，当时我跟你不熟。”袁心停下脚步，两人面对面站在一棵大树背后，彼此相望，“不然肯定可以来一场早恋。”
“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季枫眼睛亮亮地望着袁心。当年那个灰扑扑的的、躲在漆黑之中的少年，定然没有勇气站在女孩身边，跟别说牵起女孩的手。
“现在啊……都得把生存摆在第一位。”袁心扯扯季枫大衣上的金属拉链头，又无奈地指指自己剪裁合身的行服，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早点认识你，是不是就能避开简方深的大坑了？
“现在，我们都成年了。不犯法。”季枫低低的声音充满磁性，顺势将袁心整个人拥入怀中。
袁心呵呵笑着，将侧脸紧紧贴住他的胸口：“我发现你这人，看上去老老实实，却总是想搞点少儿不宜。”
他当然想，是个男人都想。但他觉得还不到时候。
虽然天气晴朗，风吹起来依然冷嗖嗖的。清州银行的冬季工作服也只有薄薄一层毛呢，风一打就透。
季枫只觉袁心的小手越来越冰，“刷”一声拉开运动大衣的拉链，将袁心整个人装了进去，又拉上拉链。
袁心闷在棉衣里，只露出头顶：“真暖和。就是手还有点冷。”
“大衣里面，随便找个地方放。”季枫给予袁心极大选择空间，她反而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像他一样放在腋下？按在胸膛上？还是再往下一点？再想下去，她似乎又嗅到黑色的皮质手套的气息，一缕一缕的，持续挑拨着她曾认为已经冷淡了的神经。
袁心连忙转换话题，闷声闷气地说：“突然想起来，你和常遇晴，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怎么突然问这个？”
“我们在一起之后，她也火速官宣了。”像是女孩子的赌气一般。
“你不知道的……多了。”
袁心飞快钻出大衣，圆眼睛瞪了起来：“坦白交代！这才公平公正！”关于自己不堪回首的情感经历和所作所为，他一清二楚。而他，却永远躲在一身黑衣服之下，不主动拉开拉链肯定不知道里面穿了什么。
不等季枫回答，袁心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从拐角处传过来。
她飞快切换到工作模式，理好有些凌乱的头发。
果然，蒋之义和付如意从小径的起点向这边走来。蒋之义昂首阔步走在前面，比划着手势讲授“如何待人接物”的课程，付如意紧跟在他半步之后，连连点头回应。
蒋之义居然没有和领导团走在一起，放弃了“不经意间”显露学识、表明态度的机会，袁心觉得他对付如意也是动了真情。
远远看见季枫和袁心，蒋之义顿住一下，而后迅速侧身张开手臂，将高挑纤瘦的付如意揽入怀中。
“小袁，小季！”蒋之义笑着和两人打招呼，顺势将付如意楼得更紧。
季枫微微点头，袁心露出假笑。职场打工人就是如此，即使再尴尬、再不堪、再恶心，也要强撑着维护虚假和平。
“上次我喝醉了，真不好意思！”蒋之义习惯性理了下他的钢铁油头，轻描淡写地带过。
“没事。”才怪。
“多亏如意马上赶来照顾我。”蒋之义得意地拍拍付如意的肩膀，像老父亲在感慨女儿又学会了一个汉字，随后端起领导范儿训话，“小季，第一笔贷款，可是投向射击射箭场馆了啊！你可得改改那超时的毛病，给清州、清河争光！”
和大部分领导一样，蒋之义也不喜欢留给别人说话的机会，继续自顾自地安排工作：“对了，小袁。如意马上要到机构部当总助，她第一次做管理岗，你们互相帮助！”话毕夸张地端起手腕看表，邀请两人一同去运动员食堂。
袁心紧盯着付如意不加掩饰的得意神情。理智告诉她，钱小朵辞职后，肯定会有人来补上这个缺，无论这人是不是付如意；而情感又让她一阵难过，仿佛是付如意挤走了钱小朵。
看着两人扬长而去的背影，季枫微微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说：“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想成为霸道总裁。”只有如此，心爱的人才不用看脸色、不必藏锋芒。
袁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比你的赛才是正经事！伟人不是说了嘛，‘与人斗其乐无穷’！”
午饭时，袁心和季枫并没有被安排到同一桌。
他作为运动员代表，和各方领导坐在主桌。一张实木大圆桌，囊括了体育系统、金融系统、建筑设计单位主要人物和运动员，觥筹交错、谈笑风生，每个人都在认真扮演着自己的角色。
袁心这个被中途替换下来的人，被安排在各单位普通员工的餐桌上。
身边坐着两名刚毕业大学生模样的建筑公司女孩，两人正低声商量着，要不要到主桌去敬酒，什么时候去合适，该说些什么话。
袁心细细吃着清淡鲜美的龙井虾仁，乐得一份清闲。若是换做三四年前，她一定同那两位女孩一样，绞尽脑汁让自己露个面，最好留下让人过目不忘的好印象。
去经历、去体验、去感受，并没有错。只有真正品尝过棒棒糖的滋味，才知道不过如此，也才能将它彻底放下。
她不时观察着主桌上的季枫。到主桌敬酒的人最多，主要目的是敬领导，却也总是顺便带上季枫。每当有人找他喝酒，他便恭敬地站起身来，端起小酒杯，带着几分优雅地喝下去，与周围喝到尽兴便开始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人十分不同。
三、四……十一、十二……袁心替他数着。一杯接一杯下去，他的脸上已经泛起红晕，却依然没有推杯离席。
正担心他的酒量之时，袁心见蒋之义站到他身边，一手搭住他的肩膀。
蒋之义手中端着的，不是一个小酒杯，而是一个分酒壶。粘稠的白酒随着他讲话时的大开大合不时撞击着杯壁，粗略估算里面至少盛了六七杯白酒的分量。
饭局进行到现在，大家都已经喝到尽兴，声音也高亢了许多。袁心拼命竖起耳朵，仍无法听见蒋之义在和季枫说些什么，只是看见蒋之义将另一壶满当当的分酒壶推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