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旭日东升，晨曦将泊原的眼睛映得尤为黑白分明，像昼夜的交界。他神色中带着探寻，明显不是随口一问，而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在旁人耳中，泊原这话是在问，对他的人设做了哪些艺术加工。但楚念明白，他真正想问的是，哪些剧情是在现实的基础上做了改动。
她忽然就想通了，为什么开拍后，泊原对她的态度比试镜时稍有缓和。
因为他看完了剧本，从中知晓了那些过去她没有全部告诉他的事情，也了解了她完整的心路历程。
也许无形中解开了一些误会。
所以他现在这么问，是想求证那部分是真是假吗？
其实整个剧本中，只有其他角色的故事有杜撰的成分，凡是与他们两人相关的剧情，基本都是真实发生的。只不过有一小部分跟她父母有关的事，楚念出于隐私考虑删去了。
除此之外，或许会偏离事实的，就只剩下那一项。
夏日的朝阳倾洒在楚念的皮肤上，她却感受不到什么温度，嘴角浮起苦笑，给出了答案。
“洛远对温宁的感情。”
“什么？”泊原瞳孔微缩。
“只有这个，是‘高于生活’的部分。”楚念别开脸，淡声解释，“在剧本里，中间发生了很多事，但到了最后，洛远还是……喜欢着温宁。”
她视线垂下去，盯着一片散落在地的玉兰花瓣，声音也渐低：“我想，现实里，应该不会有这么理想化的情况，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是吗？那温宁对洛远的感情呢，也是‘理想化’的虚构么？”泊原故意重复了她的话，语气隐约透着嘲弄，“毕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楚念惊异地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眸子里，像是一脚踩空，跌进了一池潭水，心被浸得发紧。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看出了她对他旧情未了吗？
“也是哦。”化妆师完全没注意到两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氛围，自顾自地说，“这种专一长情的设定，只会出现在小说和影视剧里啦。”
“不一定吧。”贺云茜眼中闪过一道意味不明的光，看向泊原，“有请我们的男主原型亲自回答一下呢？”
泊原瞥了眼仍在失神的楚念，没有立刻回答。
不远处已经开始张罗着拍下一场了，他站起身来，微微活动了下脖颈。一旁是苍翠茂盛的银杏树，他阔直的脊背却更像傲然挺拔的白杨，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扬起。
“对戏的时候，你自己找答案吧。”泊原看着贺云茜说。
薄光和煦的清晨，没人注意到他眼角的余光恰恰落在楚念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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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楚念收到父亲楚东的消息，说即将出发去锦平拍新片，临行前想来见见她，已经跟于宗仁打过招呼了，同意她跟拍完明天下午的戏就走。
楚念有点无奈：【这算不算行使特权？】
楚东：【就算你去请假，你们于导也会准的。只是与其你去，还不如我来说，省得他对你有意见。】
楚东是电影导演，曾经也名震一时，以选题冷门著称，总是剑走偏锋，敢拍他人所不敢拍，还偏偏能拍出令人耳目一新的作品。
于宗仁则是硬生生在早年乱撒狗血、无病呻吟的青春剧中闯出了一片天，改写了公众对于青春题材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刻板印象。
两人互有耳闻，虽称不上熟识，却也算是彼此欣赏。所以当于宗仁得知倾言是楚东的女儿时，只觉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并不是太惊讶。
翌日，楚念跟父亲约在舒羽开的咖啡店见面。这里离文岚中学不远，她来去方便。
落地窗外暮色四合，头顶昏黄的光线打在原木桌椅上，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咖啡香气，有种慵懒的惬意。
“你已经告诉你妈，你去出差了？”楚东问。
“嗯。”楚念点头。
“这儿离你们家不远，她不会进来买咖啡吧？”楚东朝门口看了一眼，又左顾右盼了一圈，才回过头来。
楚念被那句“你们家”戳了一下，心里有点别扭。父母离婚多年，她竟然还没习惯父亲这样用词。
“我们坐在最角落呢。”她说，“要是妈妈来了，舒羽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我跟她商量好了。以前我在这儿码字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
在向母亲谎称去出版社上班的那些白天，她都躲在这里写文。
“一直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楚东皱起眉头，“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你妈发现了怎么办？”
“想过。”楚念拿叉子一下下搅动着意面，“坦白一切，努力说服。实在说服不了，我就搬走，反正她的服装店也基本稳定了。”
楚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半晌才道：“店是稳定了，她的情绪稳定吗？”
楚念搅面的手停了下来，喉头一哽，脱口而出：“那我怎么办？按照她给我制定的人生轨迹过一辈子，就为了让她能一直情绪稳定？”说到最后，她眼圈已然红了，抬眼看向父亲，像是在索要一个答案。
楚东没有说话，目光中有愧疚、歉意还有怜惜。他戴着黑色软顶帽，半长的花白头发被压在帽檐下，反倒比不遮还醒目。眼下一片乌青，不知是长期的熬夜还是失眠造成的。
在楚念的印象里，父亲早年并不是这样的。那时的他事业如日中天，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眼中总是神采飞扬，好似天下没有摆不平的难题。
然而，在几部家喻户晓的佳作之后，他陷入了瓶颈。新作票房急转直下，观众失望，差评不断，业内也开始唱衰，说他江郎才尽，只能靠博人眼球出位。
楚念是眼睁睁地看着父亲的眼神随着才华的流逝日渐空洞，面色随着作品的失败日渐憔悴的。明明他的后背还没有佝偻，却活像被现实压弯了脊梁。
“是我亏欠你们母女太多。”最后，楚东长叹一声。
诚然，楚念从小到大事无巨细都是母亲一手包办的，楚东为了自己的电影梦，缺席了太多她重要的时刻，完全没有尽到作为父亲应尽的责任。
但在不拍电影的时候，他还是关心她的，会跟她聊很多平时她不敢跟母亲开口的话题。
尽管他与肖穆青的矛盾已经不可调解，却还是在竭力缓和她们母女之间的关系。
此时此刻，楚念又说得出什么责怪与质问的话呢？
“不说这个了。”她喝了一口柠檬水，尽量将语气放得轻快，“爸，你这次要去多久，拍什么题材？”
“小半年吧。”楚东答道，“商战，融合了一些哲学思辨的元素。”
楚念对父亲的佩服就在于此。无论他的事业处于什么形势，都始终保持着自己的那份执着，只拍想拍的主题，从不刻意迎合热点与主流。其实她在写作的时候也不知不觉受到了影响，坚信表达欲是创作的第一要素。
两人聊了一阵近来的工作，楚东忽然话锋一转：“你呢，跟泊原怎么样了？”
楚念一惊，手压得盘子翻了一下，又落回原处。
虽然她给父亲看过她写的剧本，还对于怎么将文字转化成镜头语言，向他取过不少经，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和泊原的事，此时突然提起，令她不知怎么接话，嚅嗫道：“没，没怎么样。”
“念念，我必须提醒你。”楚东严肃道，“他是明星，关注度和影响力都非同小可，你一旦跟他走近，难保不会有什么难以承受的事。”
“爸你想多……”
“但你记住，”楚东打断她，神情温和却郑重，“不管你怎么选择，不管发生什么，爸爸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的。”
天已经黑尽了，霓虹、车灯和高楼中星星点点的灯火将这座城市重新点燃，照得亮如白昼。
楚念心头一热，用力点了点头。
父女俩吃完饭，又聊了一会儿，楚东提出送她回酒店。楚念想到现在剧组还没收工，打算自己回学校，结束今天的拍摄后，再跟其他人一起回去。
两人走到咖啡店门口，被舒羽叫住了。
“叔叔，你们聊完了吗？”她笑着道，“我还有点事想跟念念说，您看要不……”她没把话说完。
“行，那你们聊，我先走了。”楚东很识趣，知道她们有些女孩子之间的话题，碍于他在不好说。
“哎，谢谢叔叔，我们送送您。”
尽管楚东婉拒了她们出来送，两人还是一直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楚念看着那辆破旧的二手车，想起当年父亲在最低谷时，把车都卖了，很久之后才买了现在这辆用来代步，却始终没有放弃这份事业。
大概她骨子里那点固执，是随了他。
回到店里，楚念注意到舒羽神色异样，问道：“有什么事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舒羽难得吞吞吐吐，“就是，我想去你们剧组探班，可以吗？”不等楚念开口，她又抢着道，“我一定安分守己，低调做人，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能带手机相机进去，现场也没什么好玩的，你确定要来？”
“我就是好奇拍戏是什么样的嘛，顺便看看明星，看看咱们的老同学是不是跟屏幕里一样帅，再看看他跟你——”舒羽拉长音调，故意没说下去，笑着撞了下楚念的肩膀，“嗯？”
楚念轻轻搡了她一把：“那就更没什么可看的了。”
“你说了不算。”舒羽像个cp粉一样坚决捍卫道，“我有眼睛，我要自己看！”
其实上高中时，楚念把自己对泊原的感情隐藏得很好。当然也是舒羽心大，跟她形影不离都没发现问题。
有天舒羽实在好奇，问起她有没有喜欢的人。见她笑而不答，舒羽索性自己猜了起来，接连报了几个人她都只是摇头。
就在她想让舒羽别再继续猜下去时，却听她说：“该不会是泊原吧？”
明知她很可能提到这个名字，明明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不知怎么，在听到的一瞬间，楚念就是心脏颤动了一下，手也跟着一抖，手中的笔滑落下来，滚落到了地上。
从那以后，舒羽就像是大彻大悟了一样，自动串连了此前所有忽略的细节，认为楚念和泊原不在一起天理不容。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俩一定有猫腻！”舒羽高声发表宣言。
“你要是在现场说这些，我可不带你去啊。”楚念伸手揪她的脸。
“嘿，我家小绵羊居然会威胁人了？这我得找泊原……”话刚说了一半，她就被捂住了嘴。
“你小点声！”楚念急道。
舒羽把她的手掰开：“怕什么？他那种大明星，常被人挂在嘴边也很正常吧？”
楚念一怔。也是，就算路人听见也只会以为她们是泊原的粉丝，不会有人觉得他们是一个世界的人。
好像从高中开始，在旁人眼中，她和泊原就不是一路人。一个一门心思只知道学习，一个除了学习样样精通，即使坐了同桌，有过短暂的交集，也终究是要走上两条路的人。
“好了，不逗你了。”见她神色恍惚，舒羽正色道，“我保证不让别人对你俩的关系起疑，行了吧？”
“嗯。”楚念应了一声，转而才意识到上当，“不是，我跟他本来就没关系，什么起疑不起疑的啊？”
“啊对对对，你说什么都对。”舒羽点头如捣蒜敷衍道。
楚念谨慎地跟她约法三章，再三强调不能暴露她们和泊原是高中同学之后，踏上了回程。
咖啡店离文岚中学不到两公里，她刷了一辆共享单车往回骑。到了校门口，她正在锁车，忽听身后不远处传来几个女生的讨论声。
“原原怎么还没拍完呀？收工这么晚。”
“确定是从这个门出来吗，不会从其他门走了吧？”
“再等等吧。”
楚念回过头，看见是几个初高中模样的女生，正躲在一棵树后聚成一团。大概是泊原的粉丝，想在这儿等着见他一面。
小姑娘追星也无可厚非，她打算装作不知道，继续朝前走。
从她们身边经过时，忽听其中一个人说：“待会儿门口一有动静立马打车，免得出租车来迟了，跟不上，咱们就白等一晚上了。”
楚念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