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虽然接下来于宗仁完全专注于拍摄，按照她的建议，详细地把整套动作流程拆解了一遍。但楚念还是感觉到，他应该看出了一点端倪。
楚念其实并不希望别人知道这个剧本背后的故事，但也知道迟早会有人往这个方向猜测，只是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看来天赋异禀的导演，对细节捕捉的敏锐度确实远超常人。
后来的拍摄效果很快就达到了预期。操场的戏拍完后，剧组进了教学楼，在教室里拍了后面男女主解除误会的剧情。
结束时已是黄昏时分，金乌西坠，半边天空与薄云被晚霞染成了烟粉色。
“哇，这也太应景了。”贺云茜看着窗外感叹，“应该每个人的高中记忆都有过这么美的晚霞吧？”
在场不少人附和，楚念也深有同感，可还有一句话却只敢藏在心里——每个人的记忆里除了晚霞，大概还都有一个近在咫尺，与自己一同看晚霞的人。
她偷偷看向曾经的那个人。泊原正站在窗边沉默地望着天空，不知在想些什么，一半侧脸被教室的灯映得分明，另一半隐没在渐暗的天色里。
虽然相距不过几步之遥，楚念却感觉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她找不到走向他的立场，也没有走近他的借口。
忽然，泊原像是感应到什么，扭头看了过来。楚念仓皇地挪开视线，一种熟悉的感觉席卷心头，想起了过去偷瞟泊原被他抓包的时候。
“开饭了。”幸亏这时教室外有人喊大家出去领盒饭。
众人依次朝外走去，楚念平复好心情跟上大家的脚步时，不知不觉已经排在了队伍的末尾，而她身后只剩下一个人。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泊原之所以等到最后才走，是因为有话要对她说。
感觉到他靠近过来似有若无的温度，楚念背脊绷直，心怦怦直跳。
果然，泊原低声开了口。
“看我干什么？”
楚念呼吸一窒，这话的直白程度超出了她的想象。她僵硬地转过头，却不敢与他对视，低垂的视线落在他的衣角，冷不丁回想起下午看到的腹肌，耳廓一阵发热，嘴上却淡定地答非所问：“你是主演，看你不是很正常么？大家都在看你。”
此话一出，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里的紧绷感消失了，甚至连温度都像是骤降了几度。其他人都已走出教室，泊原也没再说话，快走几步超过了她。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即将消失在教室门口，没入外面的人群，楚念下意识地想做点什么留住他，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又开了口：“那——”
泊原虽未回头，脚步却随着她这一声放缓了，像是在等待她的下文。
楚念其实根本没想好说什么，只是无法接受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从她面前离去，才生出了叫住他的冲动。可他真的停下来，她又知道该怎么往下接了。
大概是她迟迟没有出声，泊原再次往前走去。
“我能排队买票吗？”楚念心中一急，慌不择言地脱口而出。
白炽灯将整个教室照得通明雪亮，室内的寂静与室外的喧嚣仅有一墙之隔。
泊原转过身直直看向她，眉梢一挑，神色略显意外：“什么？”
不知是怀疑自己听错了，还是在质疑这句话的含义。
楚念心里早已掀起惊涛骇浪，不知怎么会一时冲动说出这种话，面上却表现得风平浪静，甚至还迎上了泊原的目光，慢吞吞道：“就是白天，你不是说，要收门票么？”
泊原盯着她的眼睛，似乎在研究她到底在想什么。像是觉得荒唐，他转向一侧嗤笑了声，很快又转回了头，再次看向楚念。
“那你试试。”
他声音压低了些，“你不是有我微信么？”说完转身走出了教室。
直到泊原完全消失在视线中，楚念才发现自己心脏正在狂跳。真不知道刚才怎么有勇气说出那种话的。
泊原说她有他的微信，可那是他以前用的号啊。上次她发消息邀请他参演，他也没回，难道不是个被荒废的号么？
楚念一边思索一边往外走，还没拿到盒饭，就见何慕朝她走来。
“倾言，你手机一直有电话打进来，不知道是不是谁找你有急事，你过去看一下吧。”
剧组拍戏期间所有人的手机都上交了，原则上非必要不使用。楚念谢过何慕的提醒，去统一保管手机的地方找到自己的，一直走到离人群很远的角落才打开看。
九通未接来电，全是肖穆青打来的，除此之外还有十几条消息。
妈妈：【在干什么？】
妈妈：【还在忙吗？】
妈妈：【人呢，怎么一直不回？】
起初的语气还算正常，在长时间没有回信也联系不上之后，言辞就明显变得激烈了。
妈妈：【现在连消息都懒得跟我回了是吧？是不是觉得你没在我身边，我就管不了你了？】
妈妈：【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你别吓我啊。】
妈妈：【算了，早就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生活了，行啊，找你爸去吧，省得在我身边那么痛苦。】
……
面对这些颠三倒四反复无常的话，楚念倒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没想到这才开工第一天，就因为没及时回母亲消息闹出这么大动静。
正编排说辞，电话再一次打来了。
楚念定了定神，接起电话：“喂，妈。”
对面大概是没料到这次能接通，顿了一下才焦急道：“你在哪儿呢，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啊？”
“我在一个保密单位对接，手机上交了，现在才拿到。”楚念按照刚想好的理由解释道，“没提前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她只字不提被母亲冤枉，只做说明和道歉，给足了对方台阶下。
“行吧，没事就好。”肖穆青果然生不起气了，“你这次出差是要一直待在那个保密单位吗？”
“应该是的。”楚念想到接下来多半还要刷夜拍戏，补充道，“有时候可能还要加班，所以如果哪天晚上没联系上我，你也别太担心。”
“这么辛苦啊，还以为事业单位能轻松点呢。”肖穆青感叹完，又絮絮叨叨嘱咐了半天。
“嗯嗯，我知道了，妈，你也多注意身体。”楚念乖巧应道。
挂断电话，她长舒一口气。自从谎称在出版社工作，一面对母亲就开始屏息凝神，大脑飞速运转，好像已经成了习惯。
这是她撒谎的代价，也是为了获取那一点夹缝求生中的自由的代价。
将手机放回原处，匆匆吃过盒饭，没过多久又要开始晚上的拍摄。
夜色将校园温柔笼罩，篮球架旁高高的照明灯给球场涂抹上一层银白，一间间亮着灯的教室像教学楼里镶嵌的星星。
这场拍的是开学一周后的事，泊原穿上了校服，跟当年文岚中学的校服有点像，都是白底蓝翻领，只是印的字样改成了剧本中的校名。
楚念看着穿校服的他，似乎仍是当年的模样，只面容依稀褪去了青涩稚嫩，多了几分成熟男人的硬朗，却能靠神情与状态的细微转换让人相信，现在的他就是男高中生。
她有些恍惚，曾经的少年与眼前的男人身影重合，回忆也与剧情重叠，融为一体。
高一开学后，班主任没有调整报道时的座位，只让全班每周依次向左挪一列，向后挪一排。所以到了下一周，楚念就跟原本与她隔了一条过道的泊原成了同桌。
这天晚自习后，轮到他们前后六人一起做清洁。见其他人大多都在扫地，楚念便去洗了张抹布，擦起了讲桌和黑板。
刚把这部分打扫完，就听一个去外面倒完垃圾的男生回来，大声道：“泊原也真是够懒的，我刚才看到他去扔纸箱，就那么几步路都懒得走，非得把箱子扔在离垃圾桶几米远的地方，半道还溜了，不知道跑哪儿偷懒去了。”
“八成上厕所去了吧，懒驴上磨屎尿多。”另一个男生接完话，两人哄笑起来。
楚念听着心里不太舒坦，她相信泊原不是这样的人，因为刚开学给全班搬新书和校服的时候，他都很积极主动。
“说不定是学校里有人回收纸箱呢？”楚念向来不爱出头，这次却忍不住发了声，提出自己的猜想，“泊原刚刚不是还把不少空塑料瓶放进箱子里了吗？放在垃圾桶外面，需要的人才好收捡。”
这话说得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两个男生顿时陷入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立场，有些下不来台，索性转移了话题，露出八卦的笑。
“你很关注他嘛。”
“是啊，还这么为他说话，关系不一般啊？”
楚念不擅招架这种局面，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耳根倒先红了，身后忽然响起泊原清亮的声音。
“我俩浓浓同桌情，关系当然不一般了。倒是你俩，座位都没挨着，还能这么一唱一和默契搭档，关系才是真的不一般啊？”
经他一调侃，教室里的人都笑了起来，连那两个男生都跟着笑骂了几句。
有人从教室阳台踢了两个空瓶出来：“喏，这还有俩瓶子没扔呢。”
“得，白跑一趟。”泊原扬了扬眉，“劳驾帮忙踩扁一下，我再给守车那大爷拿过去。”
“所以你还真是专程去给人家送纸箱的啊？”男生边踩着瓶子边道，“那你刚才突然消失了，是去一边帮人踩瓶子了么？”
“是啊，本来还想学雷锋做好事不留名的，这不都被我同桌抖出来了么？”泊原笑着看了楚念一眼。
几个人又笑闹一阵，拿起瓶子勾肩搭背往外走：“走走走，这次我们也去送，就当将功补过了，刚说的话兄弟别往心里去啊。”
“你要不提我都忘了。”泊原拍了他一下。
“行，那我不提了，你再忘一次呗？”
时至今日，楚念想起白炽灯下少年人谈笑远去的背影，仍会感叹泊原身上亲和从容的气场。这大概是他的天赋，只是自然的举手投足，就能备受欢迎和喜爱。
而她竟能让这样的人与自己断绝往来六年，也算是有点别样的能耐。楚念叹口气，嘴角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