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山长水远，江湖再会
晚上十点十五，赵蓓蓓站在了毓秀巷口。
小巷蜿蜒深邃，直通黑暗，浓稠的夜覆盖住身后的灯火与光亮。
记得上一次站在这个位置，还是救岳玥和蔺海渊。
真是一个绕不开的地方啊。
紧紧攥着书包带子，赵蓓蓓抿唇，摘掉眼镜放进书包，校服拉链也拉好，避免待会混战拖后腿。做好准备，没再犹豫，大步迈进巷子深处。
“丽丽姐，那个年级第一是不是不来了？”黄毛绿毛紫毛粉毛蹲在垃圾桶旁边等，落了一地的烟头，抬头问为首的女孩。
“她最喜欢出风头，而且照片在我们的手里，做了什么事她心里清楚，不会不来。”被称作丽丽姐的女孩正是上午围堵五人帮中的大姐大，嫌恶地看了一眼蹲在自己脚边小混混，瘦的一个个和鸡仔似的，豆豆鞋她看见就恶心，要不是惩罚赵蓓蓓，才不会叫这么几个怂货来撑场子。
绿毛有点受不住了，虽然是春天，晚上风也刮的嗖嗖冷啊，今天还降温了，他和弟兄们为了撑场子都穿的无袖小马甲，腿蹬勒蛋裤，脚踩豆豆鞋，正是为了露出左青龙右白虎的纹身，虽然麻杆似的胳膊并没有那么强的威慑力。
围堵五人帮的另外四个女生也抱着胳膊站着，冷到发抖，对今天堵赵蓓蓓这件事兴致缺缺。
“再等五分钟，人不来我们走了。”绿毛不耐烦道。
王丽狠狠盯了他一眼，心里埋怨怎么就分来这么几个人，看着就不靠谱，她可听说了，上次堵那个和蔺海渊玩的很好的小妹妹，他们可是争先恐后的，来的都是结实的块头。
看不起自己呗。王丽更扭曲了，心里发狠，待会赵蓓蓓来了非要让她好看，都是因为她五次三番打搅自己的好事，才害的自己失去了威信！
昏暗的路灯将人影拉得很长。
“哟，来了。”
王丽立刻来了精神，换了一副面孔，歪着头笑了笑，“往前走两步啊，我们赵大神这么谨慎哟。”
“你们叫我来干什么？”赵蓓蓓站在光影投下的分界处，黑暗隐去她的表情。
“当然是分享一点好东西。”
王丽也不废话，几张照片直直朝赵蓓蓓扔过来，散落在脚下。
“捡起来看看呀。”王丽笑得很开心。
赵蓓蓓抬头看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个冷笑，没有低头捡，而是伸出脚，轻轻碾着照片在地上转了个方向，无所谓地扫了一眼。
“哦，所以呢？”
“来审判我的？”
“劝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王丽觉得自己被落面子了，尤其看赵蓓蓓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还是一样高不可攀，言辞之间都是蔑视，心里的不甘和怒火顿时一股脑窜了上来，真想把她那不可一世的高贵的脸踩在脚下，装什么？
“你好好看看，赵蓓蓓，你个婊子，深夜从校队老师的车上下来，出去京城几天都被玩烂了吧？靠卖身体上位的贱货，多考几分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还同时勾搭着上一届的陈亚之，人家去了清苑你也跟狗皮膏药一样缠着要去，每天晚上让他接你放学，陈学长知道吗？知道了还会要你吗？一个脚踏两只船的、贱、货！”
对面赵蓓蓓的嘴张成了鸭蛋。
什么玩意？她都怀疑自己幻听了。
不是，你们欺负别人的第一步是先给对方立个全新人设是吗？
赵蓓蓓怀疑人生。
紧张感一扫而空，她又仔细确认了一下那张照片，嗯，是李老师送他们几个人晚上从火车站回家那天拍的。
太牛了这哥们的脑洞，赵蓓蓓感叹。
比福尔摩斯还福尔摩斯啊！这事实补充的能力用到小作文上就好了。
王丽见对面迟迟没有动静，心里顿时一阵得意，管你什么赵大神李大神，吓傻了吧！
挥手示意，身后的小混混们呼啦呼啦站起来，歪歪脖子扭扭头，活动筋骨，终于到了他们上场的时候了。
赵蓓蓓看着只觉得好笑，还以为是什么牛人，惊天动地折腾这么一出，结果就这，就这？打嘴炮有什么了不起的，她正准备扭头就走，却听到熟悉的声音发出一声惨叫。
“赵蓓蓓快走啊！”
上身校服被扒光，寒冷的暮春时节里只剩一件小背心，被拖拉着从垃圾箱后面拽出来，腿已经被踩的站不起来。
垃圾桶很脏，泥泥泞泞倒得都是后厨的脏污水，她刚才就一直被塞在后面，动弹不得，校服糟蹋得不成样子。
长发搅成一团，被黄毛狠狠拽着，一动就是钻心的疼痛，眼镜也不知道碎到哪里去了，刘加趁着嘴里塞着的烂毛巾终于被取出的空档，大喊一声催赵蓓蓓快跑。
然后她左右两颊就又生生受了两个耳光。
一阵耳鸣。
还是把别人牵扯进来了。
他们明明说，只要协助他们对赵蓓蓓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就会放过她的。
他们明明说，不会伤害赵蓓蓓的，就是玩玩她。
“你以为年级第一是那么好欺负的啊？你放心，只要帮我们把摄像头搞一下，反正我们只是威胁赵蓓蓓一下，不会真做什么。”
“反倒是你，你知道的，我们本来也不愿意伤害你呀，只要你这次帮我们做了，以前的事情就都一笔勾销怎么样？”
循循善诱的魔音在她耳边一遍遍响起。
“对不起，对不起，赵蓓蓓快跑，赵蓓蓓你快跑啊……”刘加双手捆在身后，头一遍遍重重磕在地上，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祈求谁的怜悯，但不论谁的她都获得不了。
王丽狂笑，心中快感层层叠起，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疯了一样大笑。
“赵蓓蓓，做个选择吧。你来，扇她一耳光，今天就可以毫发无损地从这里出去。”
“否则，你和她很可能变成一样的人哦～”
一群小混混虎视眈眈地站着。
赵蓓蓓咬紧了后牙关。
太猖狂了。
还有选择吗？
或许她今天不该来，不该这么做，让无辜的人遭受今天本不该遭受的痛苦。
赵蓓蓓往前走了一步，迈进小巷尽头昏暗灯光的管辖地。
“做个选择吧，赵大神？”王丽微笑。
看着那张和普通女孩毫无二致的脸，明明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为什么要对别人这么恶毒呢？
还是人性的恶，本不需任何条件就可以被激发呢？
赵蓓蓓叹息，关掉领子上夹的小型摄像头，从裤兜里拿出黄皮耗子拨通了电话，响铃三秒。
“还打电话？指望谁来救你？”王丽手疾眼快指挥小混混把她的手机夺下来 ，“赵蓓蓓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是吧！把她给我拖过来！”
从小巷的另一端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不是一个人，两个人，是很多人。
“王丽，你真觉得你很了不起吗？”
赵蓓蓓盯着她。
“你真的很蠢。”
“非常蠢。”
王丽眼睁睁看着自己认识的同学，老师，父母，从另一端跑过来。
看到父母跑到她的面前狠狠给了她一个耳光。
是熟悉的撕心裂肺的哭闹“你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从来没生下你就好了”。
看着同学们冲过去把刘加扶起来，老师们投来失望的眼神。
看着小混混们做鸟兽散慌不择路却撞进随后赶来的警方的包围圈。
警察竟然来了……
她听见自己的牙齿因为恐惧或者是寒冷咯吱咯吱地响。
怎么会闹这么大。
看到赵蓓蓓第一时间冲到刘加身边，又回头向她投来一个晦暗的眼神。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明明只是小打小闹而已。
“王丽昏过去了！”
一个老师大喊一声，随后是王丽父母更凄厉地叫骂，污言秽语不堪入耳，拉扯着周围的人乱成一团。
“对不起，刘加。”
赵蓓蓓觉得自己真蠢。
王丽有一句话说的没错，她确实是一个喜欢出风头的人，只不过事实是她想以身试险，或许能真正一举将这个校园暴力团伙打掉，没想到却又牵扯进别的人来。
薛晓婷今天一天都恍恍惚惚的，但放学前还是叫住了赵蓓蓓，跑过来递给她一个小纸条，又神情紧张地迅速离开，纸条上只有三个字“不要去”。
大概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唯一能做的只有递出这张纸条。
她知道刘加正在遭受什么，甚至她也是因此被卷进漩涡之中的，虽然她所遭受的还算没有那么严重，但她也同样无力反抗，只能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充当一个被欺凌过且被遗忘的小角色。
好不容易那些人把她忘了，要不要再把自己暴露在阳光之下，这是一个很艰难的选择。
所以她只能递出那张纸条。
即使是在桐城一中，即使赵蓓蓓从未遇见校园暴力，在她的世界里从来都只有温和而明媚的校园生活，恶意也正在她看不见的角落里暗自滋生。
自从很久之前撞破了好几次他们的好事，赵蓓蓓才注意到竟然有一些自己认识的同学都正在被欺负。虽然没有正面硬刚，但她都偷偷打了报警电话和报告老师。
最后查来查去还是被这群人知道了，于是展开疯狂不间断而幼稚的报复。
赵蓓蓓并不害怕，她清楚自己成绩优异，性格开朗，脑子也还算灵光，她有坚强的后盾，她能告诉她的父母，学校老师领导，甚至警察，他们都会帮助她解决。
但是这些遭受霸凌的人不一样，施暴者也不是傻子，他们的第一选择就是没有靠山，原生家庭和性格都有些问题的同学，这样他们只会硬生生承受，不会告诉任何一个人。
以至于老师去查，都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能静待观察。
恶意是被贪婪喂饱的。
“我的父母就喜欢打压我，我成绩也不好，长相平平，性格也不开朗，班上总有说我坏话的人，印象里从小到大没几次开心的事。”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欺负别人能够让我获得快感，我发现这个世界上还有不如我的人，我随意对他们施加凌虐都不会产生任何后果。我这次确实做的有些过了。”
赵蓓蓓听到这番话冷笑一声，仅仅是这次做的有点过了吗？
还有人痛哭流涕。
“我错了，我们真的错了。我们就是看不惯赵蓓蓓出风头，还三番两次破坏我们的行动，非要卷进一个不属于她的圈子。”
“我们还拍到赵蓓蓓从老师车上下来的照片，她还和上一届学长有瓜葛。这些都是真的，我们就是想小小教训她一下，凭什么就她靠男人就能得到这么多东西？”
“王丽还说了，如果我们能借这次机会打掉年级第一，那就是里程碑式的，以后在学校再也不会有别人欺负我们！”
“我们错了，我们真的错了……”
施暴者的一万次道歉不值得换回刘加的一点点原谅。
刘加被踢到脾脏破裂，住院很长时间，强撑着考了高考，结果并不理想，从那之后就转学休养了。她是单亲家庭，母亲在外省务工，千里迢迢赶回来抱着病床上的她哭。
刘加一滴眼泪都流不下来。
离开桐城前，她特地来找了赵蓓蓓一次。
“赵蓓蓓，虽然我们没说过几次话，我知道你是好人，你这种人以后是会有很光明的前途的，我妈说你以后会成为那种写字楼里的精英，穿白衬衫高跟鞋。”
“你不要自责，那次你不出来他们也要打我的，每个礼拜我都要挨打。我是来谢谢你的，你帮助了很多人。当时我不敢跟你说监控的事，他们说要是我敢说，就打我更狠。”
“很感谢你，能用你的力量来帮我，他们这伙人作威作福很久了，很多同学都吃过苦头，但以后应该不会了。”
“赵蓓蓓，谢谢你，我要去深圳复读了，希望以后我们还有能再见的机会。”
山长水远，江湖再会。
赵蓓蓓握紧了手心中的小鱼，是刘加送的。
一个很漂亮的玻璃烧制的小挂坠，活灵活现，红鳞蓝尾，她也真的像一尾小鱼一样融进大海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片远方，再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