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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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上的春山琉璃灯盏流辉熠熠,光华满室,地面上的金丝黎绣氍毹上映射出碎波斑斑,如梦似幻。mshangyuewu
屋内数十宫人以及两名御医,皆跪地伏首,朝刚降世的皇子跪拜。
嵌宝漆木的绣床上,鬓绿貌好的女子面色如纸,额头上黏腻着几缕碎发,她眼睛几乎睁不开了,气若游丝道:“孩子,我的孩子……”
床边抱着婴孩的青衣嬷嬷朝女子道:“婕妤娘娘,您且好好歇下,奴婢定会照顾好小皇子。”
半开的门被轻轻推开,紫裳美人面露欣喜,疾步走来,只是屋内充斥着一股血污之气,令其蹙起眉头。
走至床边,她从嬷嬷手中抱过婴孩,小巧的、温暖的生命。女子心头颤动,她望着婴儿,轻声道:“以后,我便是你的母妃了。”
已然快晕过去的赵玲珑睫羽颤动:“堂姐,你……不能带走他。”她声音嘶哑,几乎快要听不清。
“玲珑,我的好堂妹。你刚为大景、为陛下诞下皇子,好生歇息吧,皇子啼哭,恐扰了堂妹,就由本宫替你照看。”赵灵犀只瞧了床上女子一眼,就抱着襁褓的婴孩朝外走去,无一人敢言。
只闻得婴孩哭啼之声。
院外,瑶光仍被那群宫人围堵着,她根本出不去。听着婴孩哭声渐近,赵灵犀怀抱婴孩,徐徐而出。
“放了她吧。”赵灵犀朝这儿瞥了一眼。
众人听令,解散开去。
“赵灵犀,你带着皇子去哪儿?”瑶光问道。
“与你何干呢?”赵灵犀冷笑一声,她止步,“米瑶光,我劝你少管闲事,也别什么时候都想着拿国师压人,他没有闲暇管闲杂之事。”
“你带着这么大仪仗公然抱走刚出生的皇子,居心为何?”瑶光并没有管对方说了什么,而是大声道,“你是不能生,还是不愿生。所以想抢别人的孩子?陛下尚未发话,皇子刚刚降生,你就堂而皇之地带走他,此事若传出去,不知你这个贵妃娘娘会被群臣怎样参劾?赵御史在朝中又如何立足?”
赵灵犀明艳的脸骤然一沉,继而道:“本宫既然敢做,就敢当。我与赵婕妤是堂姐妹,又位列四妃之首,执掌凤印。抱走她的孩子代为抚养,乃天经地义。”
瑶光见动了气,便知其脾性如故,易怒。她朝紫裳宫妃继续不紧不慢道:既然是天经地义,又何故急于一时?”顿了顿,“娘娘或许是想先斩后奏,毕竟这宫里无人敢说您的闲话。可是我却不同,我不单可以将此事说给国师,还可以将此事大肆散播。”
说到此处,她莞尔一笑,海棠醉日,“毕竟,你也不能对我如何,是不是?”
玄度朦胧之光下,钟灵神秀的女子三千青丝随微风拂动,身上朱红色锦绣罗衫飒飒迎风,衬得她如月下仙子。
赵灵犀花颜失色,可她仍旧紧抱着小皇子,自尊令她不容许她命人将孩子送回去。
可纤楚的红裳女子却走过来,“娘娘,还请把小皇子交给我。我保证今夜之事不会传出去。”
……
更阑人静,方才人满为患的寝屋只余下瑶光与赵玲珑两人。
小皇子已经被奶娘抱去抱夏,暮春和晚衣也跟去那边照看。
瑶光坐在绣床边安抚着赵玲珑:“好了,赵灵犀不会再回来了。你闭上眼睛睡一觉吧,醒来再瞧小皇子。”
“嗯,谢谢你,姐姐。”
“你说了很多遍了。”瑶光替赵玲珑掖好薄毯。
“姐姐,我还是怕。”赵玲珑哑着嗓子道,“堂姐想得到的,永远会想方设法的得到。她原本对我的孩儿志在必得,想来不知私下求了陛下多少次,陛下大抵是没应下来过。所以她才想着今夜过来守着,待我孩儿一出生,就抢走。到时,她定然会和陛下说是恐我伤身代为照看,陛下素来宠爱她,即便明了她的心思,也会应了她的。时间一久,孩子就再不能回来了。”
瑶光沉默,她曾经就在宫中听闻过赵灵犀宠冠后宫。她起初不明白,她记得这二人在前年上巳节初遇,周祐樽还给赵灵犀赐婚……
彼时周祐樽对赵灵犀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厌恶的。后来她又觉得,或许男子大抵都是如此,风月几轮,便溺于其中,对女子脑中只余痴缠欢愉。
“今夜小皇子不就没被她带走。”瑶光柔声道,“放心,我会帮你的。”
这亦是真心话,她于那朱甍碧瓦间,除了晚衣几人相伴,也没有旁的熟人了。她的身份特殊,又能在哪儿结识人呢?
曾经她与尹妙筠交好,可那段友情短暂如流星。所幸,在自己逃离帝都后,段怀悯将尹家人都放了,他们一家已经去往朝云国,再不回来。
想来此生此世也见不着尹妙筠了。
老夫人,大约也已经驾鹤西去荣登极乐了。
瑶光走时,并未想过他们,待想起时已经出城好几日了……想来便十分惭愧,她并非什么善人,很多时候也只能顾着自己。
或许,她身上终究留着赵铉的血。
与赵灵犀、赵羿也还是相似的,骨子里都是自私。
……
赵玲珑又迷迷糊糊说了些话,末了还道:“姐姐今晚就在这歇下吧,刚派人去宫里,陛下明早才能到了,你陪陪我。”
瑶光本想离去,可见赵玲珑近似恳求,她也怕赵灵犀万一又发疯折回来。所以她在屋子门口的罗汉床上睡下,依着窗,能听见外头蝉鸣不绝。
今夜发生的一切,恍似一场梦。梦醒,又归于平静。
……
辰时堪至,槐序时节扶桑早升。山中碧色万顷,蝉鸣不绝于耳。
着金绣蟒袍的青年步伐稳健地踏在青石板上,身后仪仗十数人。
他眉间敛起,似有不耐。忽而止步,冷声道:“你们都停下,不要跟来。”言罢,复又继续前行。
陈公公颇为诧异地跟上去,小心翼翼道:“陛下,那老奴一人陪您吧。”今早天光微明,行宫有人来报赵婕妤昨夜诞下一名皇子。
陛下二十有二,膝下却无子嗣,现下喜获麟儿,自然该是大喜,可他却丝毫不见欢喜。
陈公公猜想,或许这傀儡帝王并不想有子嗣。
当然,这只是猜想。如今周祐樽的心思倒有些难辨了。
早些时候的周祐樽还是怯风怕雨,连带对着他这个老奴才时都是副唯唯诺诺的模样。
直至去岁,国师因神女坠崖一蹶不振,不闻朝堂之事,后来国师又远赴边域。国之要事全数由朝中亲信代为处置。
周祐樽仍无半点实权。可因国师不在帝都,倒愈发纵情声色、放浪形骸,甚至还染上无垢天,脾性也变得狂奴故态。
陈公公勾背跟在年轻帝王身后,帝王也不曾回头看一眼。
这时,后头又传来步履声。
陈公公回头,只见是一青衫公子,皮肤呈现出苍然白色,羸弱病态,却手持高大的朱红锦绣华盖,徐徐而来。
此人正是卫潇,黎州卫氏家主卫藻的嫡长孙。此番随国师来到帝都,任郎中令,不过那也只是其表面虚职,他亦是国师安置在周祐樽身边的眼线。
或许是并未全然信任,才令其来监管周祐樽。毕竟负责此事的,已有陈公公一人。
“卫大人,您这是做什么哪?”陈公公和善地问道。
“为陛下遮阴。”卫潇朗朗道,说话间,已走至帝王身后半丈,垂首低眉格外恭敬。
周祐樽闻言,不耐地回头看来,但也只瞧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好似什么也没瞧见,继续往前走去。
任身后两人紧随其步。
……
周祐樽踏入清幽别院,流深小溪、翠竹环绕。
守门的太监双双跪下,叩首行礼。帝王疾步冲入里屋,又见婢女数人,登时屋里跪下一大片。
“皇子呢?”周祐樽迫切地问道,说完又似乎意识到什么,又说,“朕还是先瞧瞧婕妤吧。”
“是……是。”暮春有些畏惧地站起来,引着周祐樽走进赵婕妤的寝屋。
黑漆琉璃镜门被推开,里头窗明几净。半开的轩窗边摆了一张竹榻,绝代美人侧卧在上,红裳耀目肌莹透彻,玉丝流云倾斜了半边榻,若黑缎铺陈赏心悦目。
只一眼,几乎令周祐樽整个人都僵立住。
“陛下。那,那是神女,昨夜……来陪伴婕妤娘娘。多亏她,赵贵妃才没有带走小皇子。”暮春见陛下凝望着神女,急忙解释,顺便告赵灵犀一状。
可陛下就好似没听见一般,他目光始终落在神女身上。须臾,才一步又一步,走至罗汉床边,蹲下,静默地看着榻上美人。
大开的门外涌入一股疾风,精妙绝伦的脸上青黛微蹙,继而张开了眼睛,盈盈清泉。
周祐樽几乎在其中看见了自己的面庞,他靠得太近,女子睫羽颤动,根根瞧得分明。
“瑶光。”他轻声唤着,略显疲惫的面容爬上真切的欢喜,“好久不见。”
屋内一片岑寂。
须臾,女子眸光颤动,几乎在一瞬间坐起,“陛下。”
“抱歉,朕吓着你了?”周祐樽柔声道,他仍蹲在榻边,仰头望着女子,面含如春笑意。
“……陛下,快去看看婕妤吧。”瑶光低头看着覆在身上的薄毯。
她与周祐樽已经许久未见,她不知为何他会这般毫不避讳地痴望着自己。她只想尽快离开,故朝地上望去,寻觅绣鞋。
在榻尾处,她正欲探身去取,却瞧见一只杏黄色缎面鞋被男人的手拿起。
“给。”
“……多谢陛下。”
瑶光接过,抬首间瞥见门外立了数人。
其间,陈公公拧眉望着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