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燕羽
外头偶有风鸣,将烛火吹得乱蹿,摇曳不定。fangzexs
一番不堪入耳的侮辱之言,少女不为所动,依旧缓慢地替自己松绑,好似什么也没听见一般。刚刚从那蟒袍少年的话里,她大约猜到他是谁了。
燕羽。
她没想到自己竟会与这位燕小将军相识,只不过是以一个“□□”的身份。瑶光有些想哭,她不知道燕家如何知晓马车之事,或许不止燕家,整个帝都都知道了。
那么,她真的无法待在尹家了……
不,尹家不愿再供给粮草幸许与自己有关。可能是段怀悯许诺给予他们庇护,他们才选择忍气吞声。
有了段怀悯撑腰,他们不必负担十万军马的粮草。比起来,献上一个新嫁入门的媳妇算什么呢?
或者说,这样的媳妇,怎么可以让她离开呢?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眼前水雾迷蒙,缠绕在腿上的绳索好似怎么也解不开了。她以衣袖拭泪,似乎放弃解开绳子了。
今日被燕家人捉来,只怕凶多吉少。若燕老将军瞧见了她,发现她是弑君的“神女”,大抵能将她就地正法。
新仇旧怨,如何逃出生天?
瑶光越想越觉悲悯。
娘亲,对不起,阿瑶还是这么快就来找你了。
不过,阿瑶有些累了,有些……想娘亲了。
“别哭。”少年将军忽而开口,他修长有力的手出现在瑶光模糊的视线里,“我不会杀你。”
他声音较之先前,不再温和,似是边域刺骨的风。
瑶光怔住,朝少年将军望去,却见他已经起身,径直走到燕无虞跟前,他略高一些,身姿如竹,气势傲人:“燕无虞,你为何不把段怀悯捉来?不把尹丰年、赵铉捉来?只捉她一女子?”
“我……”燕无虞被问得哑口无言,面上虽仍有不服,可似乎又畏惧堂兄,只憋屈地撇嘴,不再言语。
末了,又小声道:“堂兄,我知错……此事别让祖父和我爹知道。”
今夜他掳来赵铉之女不过是他为泄愤而为之。前几日堂兄面圣时,道出边域兵马今年损损惨重,请新帝从北边调兵一万,良驹千匹。
彼时段怀悯未到场,那新帝许是被堂兄气势所摄,竟犹犹豫豫答应下来。
而调动兵马需兵符,这是逼段怀悯将兵符拿出来。亦是公然与那叛臣叫板……
那日,燕无虞未与堂兄一块儿出宫,他找了借口去瞧被关在一处偏僻殿宇的蛮族王子,更确切的说,是去瞧那王子的一姬妾。
那姬妾便是被他酒后乱性,强要了的蛮族女子。那日大伙儿庆功,他饮了不少酒,回营时瞧见有校尉扛着一异族美人,那美女哭哭啼啼,他便上前制止,而那校尉见是他,便道将美人让给他。
而后,身边数名兄弟都跟着起哄怂恿,加之他有些醉了,又感骑虎难下,便横抱着美人回了营帐……
一夜温香软玉,那美人并非不愿,反而引着他教着他。可第二日,不知是何人将此事告予了父亲。此事于军中不算违纪,女战虏罢了,谁会在乎。
可于燕家却是有违家训。
他被父亲狠狠教训了一通,棍子都差点打断。回都这两个月,他大半时间都只能乘坐马车。他时常还会想那美人,可又实在畏惧父亲并不敢去找。
那日他难得找到时机,随意编了借口令堂兄先行回去。再悄悄找到质子住的宫殿,奈何一番努力也未混进去。
就在他铩羽而归出宫时,却在皇宫后门,瞧见段怀悯白衣飘飘地蹬上一顶极为寻常的马车。
他心觉有异,就悄悄跟上。一路尾随至尹府,那马车停歇,段怀悯的贴身侍卫与尹家守门奴仆交谈一番又驾马车而去。
后来又在一繁华街市停下,他瞧见一极美的女子被送上马车……
他也经过人事,如何能不知这是什么勾当。第二日,他便打听到那女子身份,赵铉刚认回的庶出女儿、以及尹家嫡次子的新婚妻子。
赵铉的女儿怎么会和段怀悯……
意识到事关重大,便将此事告知家中长辈。燕家才堪堪发现赵铉已投诚段怀悯,又得知尹家不愿供给粮草。
于是震怒之下,他就将这叫赵麟芷的女子掳来。打听这姑娘的行踪还费了不少工夫,本想捉回来逼问一番,就杀了她泄愤再拿草席子一卷扔去城西乱葬岗。
杀人这件事对他来说稀松平常。
可谁知这事被堂兄知晓,唯有作罢。他知道这件事于燕家其他人眼里是小人做派想,但对着那些乱臣贼子需要讲究礼义廉耻吗?
“去找一套旧衣裳给她,还有鞋。”堂兄阴冷的声音唤回燕无虞的神思。
燕无虞疑惑:“给他旧衣裳做什么?”
燕羽拧眉,目光森冷。
“……”燕无虞当下不敢再多问,领命地疾步冲出去。
屋内只余下瑶光和蟒袍少年,外头偶有风鸣鸦叫,听着有些骇人。
燕羽见少女仍旧瘫坐着,一双玉足赤/裸着,那白腻与青灰色的石砖格格不入。不如说少女整个人都好似不该出现这残破的柴房。
“燕小将军是想送我回去。”少女忽而开口,她微仰着脖子,一双秋水眸仍微红着,盈着悲戚,却又分外幽静。
燕羽走至她身边蹲下,因常年练兵秣马他肤色呈现出浅淡的古铜色,舒淡的眉眼亦极为精致,琥珀色的眸子在烛火下格外明亮:“是,我会送你回去。但请夫人答应我一件事。”
“说吧。”
“你告诉段怀悯,是我燕羽将你掳来。”少年面色沉下去,“今日之事是我一人为之,与旁人无关。”
瑶光并未想到他会这般说,还以为他会威胁自己不要将今夜之事说出去。方才她听见燕羽命那叫燕无虞的少年去拿衣裳给自己,亦是惊诧。
今日她已被捉来,于燕家而言,此事是再不可善了了。
所以还不如将她杀了以解心头之恨。
如果被燕老将军瞧见,她更是难逃一死。
可这少年将军却如此轻易地放了她,还要一力承当此事。
少女轻抿樱唇,“燕小将军,今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你半夜失踪,此事焉能瞒住?”
“我这些时日暂住于青云观,只有几个仆妇相伴。被捉来时,她们仍在熟睡,所以应当无人发觉。”
燕羽诧异地望着少女,见其神色极为郑重,尚有泪光的眼睛也没了方才的悲伤,只余冷静。
“……多谢。”
末了,少年将军如是说。
月落乌啼,今夜不知为何分外寒凉。
瑶光身上穿了件碧色布衫,头发以一竹枝松垮地绾起,脚上也穿了双半旧的杏黄色绣鞋。
这一身行头是燕无虞方才火急火燎送来的,道是从亲姐的闺房翻箱倒柜找来的。
瑶光才得知燕无虞的姐姐便是被送入宫的燕家女子,燕桑宁。
为此,燕无虞又挨了堂兄一脚,“我何时要你找女子衣裳了。”
因嫌燕无虞碍事,燕羽直接命他滚回房里别再出来。
现在瑶光只低眉顺眼都跟在少年将军身后,他健步如飞,她只得一路小跑。
方才她装在麻袋里被扛去柴房,出来总不能再被扛着,反而引人注目。
故而燕羽才令她穿上衣裳,扮作家仆随他正大光明地走出府邸。已是三更天,府内只偶有家仆行过,见到小将军无不低头行礼,并无人在意跟在他身后的小小婢女。
沿着漫长的回廊走了许久,二人皆未言语,只听见两道脚步声,一快一慢。
瑶光瞧着那如松挺拔的身影渐行渐远,不由又加快了步子跟上,几乎跑了起来。
那身影忽而转身,少年长眉微拧,遥见少女朝这疾跑,最后在他跟前停下,捂住胸口喘息连连,“我,我没事。燕将军您继续走。”
“……”燕羽沉吟一阵,才道,“跟不上就该直说。”说完,他也未看少女,继续前行,只是步子慢了许多。
二人又沉默着走了一阵,忽而前头转角处走出一人,借着回廊上四角灯笼发出幽暗的灯火。
瑶光瞧清了,是一庞眉白发的老者,虽已至暮年,却步伐稳健眼神清明。
少女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回过神后飞速低头,朝燕羽靠近了一步。
“祖母。”只听燕羽唤道。
“无忧儿,你怎么还未就寝?”
燕羽镇静地朝祖父一笑:“许久未归帝都,总睡得不爽利,横竖睡不着,索性出来走走。”顿了顿,“祖父如何也未寝?”
“还不是因尹家之事?”鹤发老者似怒不可遏,咬牙切齿道,“赵铉、尹丰年竟与段怀悯狼狈为奸,吾大景当真要亡了!老子真恨不得生啖段怀悯那狗贼的肉!!”
这话把瑶光惊得不轻,她确信,如果被燕老将军发现,他只怕也顾不上什么道义礼义,能当场把要她这“弑君者”给神狩帝殉葬。
所幸燕羽在场,只听他温言劝了祖父几句,燕老将军似乎缓和不少,叮嘱燕羽早些歇息后便道要回屋。
就在瑶光暗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已经走到几丈开外远的老者忽而问道:“无忧儿,你院里何时有婢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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