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陆老爷子的喊声穿透人群,传到了西屋,传到了院外。nianweige
“呸!你们还好意思说啥忠孝,骗我们全村人,让我们明年都交不起赋税,你们是对朝廷忠吗!你们这样抹黑你们先人的名声,就是孝吗!”
“就是!”有人开口就有人附和,直接冲着陆仲孝道,“陆二哥,你别管他们,骗了钱还想躲过去,今天这笔账咱大家伙必须得找他算!”
伸开双臂挡在陆老爷子面前的陆仲孝,在听到“不忠不孝”这四个字后,表情呆滞地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不忠不孝,这还是亲爹对他的评价。
陆仲孝脑子一片空白,没有思考,只如同木桩子似的站在那里。
外界的一切声音,他都听不到了,耳边回荡着的,始终是陆老爷子那句“不忠不孝”。
“陆老叔啊,您老用不忠不孝这四个字来说陆二弟,这着实是有些过了啊!”
一抹语重心长的话语自人群外传来。
那熟悉的声音,让村民们都不禁回头,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道来。
里正从人群外走了进来,看着呆愣在原地,如同木桩子的陆仲孝,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唉!
陆老爷子这次真的是伤了他这个二儿子的心了。
不过长辈如此偏心,小辈能经受刺激清醒过来,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谓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就是这个道理。
陆老爷子也听到了里正那叹息的话语,忙抬起了头来,眼中还尽是对陆伯建受伤的心疼。
“我……唉!我这不是怕伯建出事吗。”
陆老爷子面上有几分尴尬,随即又快速道:“仲孝是我儿子,说几句没事儿。这孩子从小就孝顺、听话,这我是知道的。”
陆老爷子抬头望向陆仲孝,当着里正和众人的面朝陆仲孝缓缓问道:
“儿啊,你那么孝顺,你该不会真要生爹的气吧?”
呵!
陆阿娩在西屋看得气笑出了声。
陆老爷子这道德绑架式的问话,想让她爹如何回答。
陆阿娩是真的看不下去了,直接冲进院子里。
听到陆老爷子问话的陆仲孝从怔愣中逐渐回过神来,他低头,看了正抱住大哥陆伯建的陆老爷子一眼,陷入了沉默。
生气?
他其实不敢跟自己的亲爹生气。
这些年被他们教育得,心里始终将他们放在首位,宁愿跟自己生气,也不敢跟这位从小教导自己的老爹生气。
但他胸口这里堵得很。
难受得很。
他不想开口,什么话都不想说。
一双温暖的小手在这时握住了他垂下的冰冷大手,带来一抹深入血肉和骨髓的暖意。
“爹!”
清脆的嗓音在陆仲孝耳边响起。
陆仲孝低头看去,对上的是一张灿烂温暖的笑脸。
那笑容里面满是对他的鼓励。
陆仲孝只觉得方才那颗受了伤而冰冻的心,就这样慢慢地被融化开了。
“阿娩。”
陆仲孝突然伸手,一把抱住自己的女儿,将她举过自己头顶,目光扫向院子的众人后,对着陆老爷子开口道:
“爹,里正过来了,这事应该能好好解决。我是个粗人,也不会说啥话,就带着孩子先回去了。”
说完,陆仲孝抱着小女儿陆阿娩,大步走回西屋。
不知为何,陆老爷子看着陆仲孝那离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情绪来。
他最听话的儿子,可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或许,将来他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听自己的话了。
这种情绪蓦然地让老爷子感到害怕。
家里虽然有三个儿子,但要说劳动力,只有二儿子和二儿媳能算。另外两个,伯建自然不可能会去田间耕作,季明那孩子做事又不成,动不动偷奸耍滑,各种喊累的。
这个家里若是离了这个二儿子,那后果……
不行!
不能这样!
“仲……”
陆老爷子刚开口,话语突然被身边的里正打断。
“陆老叔,虽然现在乡亲们看在我的薄面上没有动粗,但除虫的事,我认为你们还是应该给大家伙一个交代。毕竟这粮食关乎着大家的身家性命,也关乎着朝廷的税收,不然乡亲们哪能这么着急,您说是不是?”
里正说话从来都是能令大家伙信服的。
院子里前来闹事的村民们闻言纷纷道:“就是!这不仅关系着我们自己,也关乎着朝廷,我们自然是要来讨个说法了。”
“今天就趁着里正在这里,咱们把事情说清楚,省得回头还说咱们大家伙欺负他一个读书人!”
“说清楚!说清楚!”
“说清楚!!”
村民的声音汇聚到一起,合成了三个字,声势浩大。
陆老爷子见状,又看了看等待他开口的里正,他知道今天这事若是不能说清楚,那后续肯定就是里正不管这事,任由这些暴民对他们喊打喊杀。
杀了他们倒是不太可能,但在混乱之中,弄断个胳膊腿什么的,可以说是太容易了。
看看这些暴民,就那么一下都把自家伯建的大牙给打没了一颗。
自己这个老家伙断了胳膊腿啥的没关系,但长子伯建可千万不能出事。
这若是身体有损伤,是绝对当不了官的!
他曾经是士族出身,若非当年祖父被牵扯到那些事情里面去,导致家族破败,他和父亲更是被发配流放,他们陆家是不可能会倒的。
自从当年被从边疆赦免,来到这林家庄安家后,他无时无刻不想着带着家族重回士族。
面前黄土背朝天的生活,不该是他们陆家人的归宿。
他们陆家应该是拥有大宅院,子孙后代皆被书香浸染的才对。
老爷子想起自己在二十多年前,曾带伯建去过一次县城。当时一个算命的老瞎子告诉他,他们陆家三代以内,定能重回士族,且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这话,老爷子觉得那算命的老瞎子肯定是在胡说。
但能重回士族这点,在他心中埋下一个深深的印记。
前年,自己长子伯建考中了秀才后,那个印记突然从内心深处破土而出。
他开始期待着,期待伯建能带他们陆家重回士族。
他也相信,若老瞎子的那一卦是真的,一定是印在了伯建他们这长房身上。
尤其是他亲自教导长大,又疼爱到不行的伯建,是可能性最大的。
所以,伯建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陆老爷子当即做出决断:“乡亲们,你们要的交代,我们今天一定给你们!伯建他现在受了伤,可容我带他回屋清理一下?等会我们出来,就给你们交代!”
“有里正在这里,我们肯定是不能耍赖的!”
村民们闻言,看了看里正,又看了眼地上趴着,嘴角还沾有血迹的陆伯建,同意了下来。
“只要给我们交代就好,我们也不是啥不讲理的人,不是说非要揍你们一顿。去吧,赶紧清理了就出来!”
里正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陆老爷子后,倒也没说什么。
见无人反对,陆老爷子就扶起了长子陆伯建,将他扶回到了自己和吴氏的屋子去。
听到吱嘎的开门声,吴氏吓得往炕边大箱子处躲了躲。
在见到进来的人是陆老爷子和陆伯建后,忙飞快地朝外面扫了一眼,虽然从她这里啥也看不着。
吴氏赶忙压低了嗓音问道:“当家的,发生啥事了?”
“唉!”
陆老爷子叹息着摇了摇头:“这一两句说不清,反正是为地里除虫事情来闹的。”
“咋!”
吴氏顿时不乐意了,拔高了嗓音道:“咱不是给他们法子了吗,咋还跑来闹!那地里的虫子除了,他们就打算把那钱要回去了是不!咋就是这么一群不要脸的人啊!”
吴氏嗓门本来就大,她这一气愤,还故意拔高了嗓音,顿时传得满院子的村民们都听到了。
“她这啥意思!到底谁不要脸啊!”
村民们好不容易被安抚下去的情绪,再次被吴氏的两句话给挑了起来。
要不是里正在这里,他们现在就能冲进房间,好好地质问吴氏一顿。
饶是如此,也有好些人在外面喊道:
“有本事给我们出来说!让我们看看谁更加不要脸!”
“出来!”
“别当缩头乌龟!”
村民们的怒吼将上房屋内的吴氏吓了一大跳,吴氏连忙噤声,被吓得连个屁都不敢放了。
陆老爷子本来就因为陆伯建弄出的这些事焦头烂额的,现在吴氏不帮忙就算了,还来火上浇油,气得陆老爷子狠狠瞪了吴氏一眼。
妻不贤害人啊!
吴氏本就害怕,再被陆老爷子一瞪,更是缩在角落里,不敢再问这事。
陆老爷子没理会自家这个不贤的老妻,仔细替儿子擦拭掉嘴角的血迹,确认这个自己最疼爱,同时也寄予了厚望的儿子没有什么大碍后,这才拉着陆伯建坐下,随后缓缓开口问道:
“伯建,你有啥主意,你就说出来。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咱又拿了人家的银钱是不,我看还是别藏着那除虫的法子了。”
陆伯建一听顿时不乐意了。
“爹!我可没藏着!”
“我压根就没有法子,我只是觉得那些人蠢,想要为咱家多赚一些钱罢了。”
“啥,啥?”
陆老爷子满脸的震惊,整个人从炕边跳起,手指颤抖地指着陆伯建,半天也发不出声音来。
陆伯建对于陆老爷子这震惊的模样全然不在意,摊开双手一脸无所谓道:
“反正我现在是没法子,那些钱是他们自己给我的,也别想让我还回去。爹你有能力,你就自己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