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傲雪寒梅，君子卓恒
“你个小兔崽子，你还敢管起我来了！”
陆伯建面上一怒，正要发作，那赶车的赵亮平就猛地扭过头来。czyefang
赵亮平个头高大，皮肤黝黑，一看就是个干活的能手，力气定是不小的。
被他盯着，陆伯建明显地露出怯意，不敢再对陆知行怒目而视，很是不愿地收回了目光，口中发出低声嘀咕，也没人听清他在说些什么。
天光乍晓之时，几人终于赶到河阳县。
由于陆伯建有秀才文书，此次他们进城比上次更简单不少。
陆知行那双明亮的眸子瞧着那秀才文书，将手里的书卷握得又紧了几分。
卓家侧门。
出示了卓恒所赠玉坠后，门房未作刁难，将他们迎了进去。
跨入侧门，蔓蔓绿植环绕，一片青葱之色映入眼帘，全然感觉不到秋意的来袭。
牛车被留在外院中，有一仆从上前，领着几人朝院内而去。
自假山流水旁绕过，又经两亭长廊，在前带路的仆从方才在一木制厢房外停下。
“陆姑娘，劳烦在此等候，我家公子早读沐浴后便至。”
进了厢房后，随即便有婢子端来热茶点心，也不多留，东西放下后便退去，将房间留给陆阿娩几人。
“原来这就是世家大族啊！”
赵亮平瞧着屋内摆件设施，口中不禁感慨：“当真是让我开了眼，这卓家可真是显贵，我刚才一路过来，看得眼睛都花了。这样的房间在我们那里若能有一间，也不知会吸引多少人去看，可这卓家竟不知多少间，让人数都数不过来！”
赵亮平是个实在人，见了啥没见过的，也不做作，直言赞叹起来。
陆伯建之前就对赵亮平有些不满，但因为要坐赵亮平的牛车，他也就没表现出来。
眼下终于找到机会，闻言便嘲讽道：
“真是没见识，这才到一个卓家偏院而已，就成这样了。你若是去了那府城，见到府衙的风光，还不得惊掉下巴啊！”
讽刺过赵亮平，陆伯建又将矛头对准了陆阿娩。
方才进卓家时，那卓家仆从竟然对陆阿娩这个野丫头颇为有礼，忽略了他这个秀才郎，这让他大为恼火，一路进来心里始终结着郁气。
“那卓恒前日还曾言你是好友，今日却自顾自地读书，将你晾在这里。我看这所谓好友，不过是那卓恒随口一说。”
“早读？哼，这世家子弟考学容易得紧，哪里用得着早读，我不用早读不也考上了秀才郎，我看读书不过借口而已，只是不看重你，故意让你等在这里而已！”
陆伯建这话的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清润的嗓音。
“左传·昭公二十八年有云，愿以小人之腹，为君子之心。我原以为这世间如此小人不曾有，果真还是卓恒见识不够。”
随着清润嗓音一同出现的，是一身月白长袍的清冷少年。
他眉眼隽秀，肤色白皙，广袖长袍套在清瘦躯体上，有种两袖飘飘，衣袂翻飞之飘逸美感。
他甫一出现，便将众人注意力吸引而去。
只那占了上首位置的陆伯建被羞辱得满脸涨红，低垂着头。
卓恒上来就用小人来形容他，作为读书人，陆伯建脸面尽失。
卓恒冷冷扫了陆伯建一眼后，对着已经起身的陆阿娩等人略一抱拳：
“世家子弟家中藏书虽多，可若自身不努力，纵拥有万卷藏书也是徒劳。那阅卷官看的是考生答卷，却不是家中藏书。是以祖父常督促我们，无论何时，亦不能舍弃早读晚读。即便父亲如今已是南明知县，依然有这个习惯。我临安卓家能代代有为官之人，也是遵了前人如此嘱咐。”
陆阿娩略一福身后，也跟着回道：
“这读书一事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自然要分外上心。阿娩幼弟近日开始启蒙，也是日夜抱着书卷不肯撒手。”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卓恒轻声跟着念了一遍，再次看向陆阿娩时，眼中不禁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陆姑娘这形容，当真贴切。”
他言语间较之前更为亲切，又与陆阿娩交谈了几句后问道：“陆姑娘几人可曾用过早饭，不知卓恒可否邀请陆姑娘共用早饭。”
陆阿娩年纪尚幼，不在乎男女之防，是以卓恒才敢相邀。
陆伯建正因方才出言不逊得罪卓恒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卓恒这般询问，当下首先应道：
“自然是可以了！卓公子，能与您一同用早饭，那是幸事啊，有什么不可以的。对了，卓公子，不知令尊大人是否也要与我们一同用早饭啊？”
陆伯建眼中写满了渴望，期盼着能够见上卓恒父亲一面，得到其赏识。
卓恒早看陆伯建不顺眼，怎肯与他一起用饭。
至于他的父亲，陆伯建更是想都别想。
见陆阿娩应下后，卓恒连个正眼也没给陆伯建，开口道：
“那卓恒先去给祖父请安，一会儿便派人来请陆姑娘。”
又是一拱手，卓恒退出这间待客厢房。
不多时，就有一美婢前来，领着陆阿娩朝卓恒院子走去。
在那美婢来时，陆伯建始终盯着对方，眼神大胆，看得那美婢都有些恼了。
“陆姑娘，就是这边了。你且稍后，我家公子正在给老太爷请安，待会儿就回来了。”
卓恒院内厅堂，陆阿娩环视一圈，装饰并不华贵，有种古朴的书卷气息。
屋外，两株虬树立于院内，枝叶未发，显得颇有几分萧瑟。
除此之外，庭院中并无其他绿植。
“陆姑娘，我家公子酷爱寒梅，这院中也只种了两株老梅树。”一旁的美婢出声介绍道。
陆阿娩点点头，寒梅，想不到她让匠人弄个寒梅图案，还真是弄巧成拙。
不多时，卓恒便至。
他对陆阿娩方才逆水行舟的言论颇为感兴趣，询问道：“陆姑娘平日读些什么书？”
陆阿娩面上略显羞愧：“家中无甚藏书，又都在大伯父处，阿娩并未读过。”
卓恒眸中诧异之色一闪而过，便不再提此事。
待两人用过早饭后，卓恒这才问起罐头一事。
“全都运来了，其中有两罐最为独特，我特地用了寒梅图案的罐子封装，用作区分。”
卓恒一听便知那两罐的不寻常，听得还是傲雪寒梅的图案，他甚是喜欢。
派人取钱来时，就提到陆阿娩弟弟陆知行读书一事。
“适才听你说起幼弟正在启蒙，孩童启蒙尤为重要，我这有当初启蒙时所抄录的注解，一并让人取了给你。”
陆阿娩当下大喜，她方才提及此事，其实也有让卓恒指教一下的心思，却不料卓恒直接拿了注解出来。
她连忙起身，冲着卓恒道谢。
“不必如此。”卓恒抬手相拦，“我也是见你颇有好感，卓陆两家又是世交。”
陆阿娩接过卓恒递来的书籍注解一看，竟是《论语》同《诗经》的。
陆知行和江云流启蒙都是自《三字经》开始，卓家果然是世家，对家中子弟要求严格，启蒙的书都比旁的学子要复杂。
陆阿娩再次谢过之后，起身从卓恒院中告辞。
另一边。
陆伯建见卓恒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心中很是不忿。
在那厢房与赵亮平和陆知行随意对付了两口饭，就起身出去闲逛。
卓府高墙下一处院内，一道怒斥声顿起：
“你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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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阿娩自卓恒院中归来时，已是袖间鼓鼓。
见陆伯建不在，立刻便将一半钱银给了赵亮平。
两百罐头，共计十两银，陆阿娩与赵亮平各执一半。
到手的五两银子，看得赵亮平眼中一阵喜色。
加上家里之前的那些，这差不多有十两银子了。
十两，家里的梨一年就卖了十两，这是以前赵亮平想都不敢想的事。
珍重地收起银子，抬头看向外甥女陆阿娩时，满眼尽是感激。
今年别人家的梨大多贱卖，村里还有不少人家的梨卖不出去，烂在家中，最后只能拿出去扔了，弄得连交梨地的赋税都不够。
可自己家，因为这个外甥女的关系，不仅梨全都卖掉了，还卖了个前所未有的高价。
赵亮平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外甥女，在心中发誓，以后不管外甥女说什么，他都会一往无前地往前冲！
陆阿娩并未注意到旁边姨父的眼神，而是将注意力落在了还捧着手中那几篇书的弟弟身上，伸手轻拍了拍他脑袋，冲他眨眼一笑：
“知行，你猜猜看，姐给你带什么来了？”
陆知行那双亮晶晶的眸子盯着陆阿娩，脆声道：“是不是书！”
他如今就对书籍最感兴趣，又想着这次阿姐执意要带他过来，恐怕就是为了书籍，顿时难掩兴奋。
陆阿娩伸手在他鼻尖一刮：“还真是聪慧。”
接着从怀中取出卓恒所赠的书籍注解来：“这是卓公子给你的，可是难得的好东西，上面都是论语和诗经的注解，于你学习十分有利。”
陆知行刚开始识字，尚不知注解为何，但阿姐这样说，表明这东西定然珍贵。
他欢呼着双手接过，口中喜道：
“卓恒哥哥真好，阿姐你要代我好好谢谢卓恒哥哥。阿姐你也最好，没有阿姐，卓恒哥哥也不会送我这个！”
陆阿娩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瓜，小家伙是真的很懂事。
他们这边左等右等，半个多时辰过去，才终于等到了陆伯建归来。
不知为何，陆伯建竟是一脸喜色，方才受卓恒冷遇的阴郁全然不见。
陆阿娩瞧着他那一副眉开眼笑，似有大喜事发生模样，不知为何，心中隐隐生起几分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