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渴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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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春园里没有春色,宫墙梧桐叶落琐住了女人的脚踝,那晚短暂的眼神交汇,是静谧的。mbaiwenzai可能又逢雨又吹风,萧徽柔回来后小病了一场,染了风寒。
她卧床难起,却总能嗅到那股湿重味。
醒来时,她总是一副久久沉思的样子,不用多想大致也猜的出是谁派的人来报白信。
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拓跋旻给她送来了一堆名贵的药材,也不知是哪个医官开的处方。又苦又涩,她老想着法子在喝药时支开守在身边的金桃,再偷偷倒掉。
所以,她的身子骨有所好转,但不多,一拖就拖到了杪秋的末梢。
难得横扫灰云空,太阳一上屋檐,凤阳阁顶端的四角泛出釉质的光泽。门扉敞开,女子踩着绣花鞋立在丹墀之上。
乌发落在颈肩,她苑尔一笑,好不释怀:“离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越来越近了啊。”
萧徽柔仰头,微微睁眼,伸手去接天上的“雪”,掌心空空。
“嬷嬷。看来今年冬,是不能和你一起过了。”
一双肉嘟嘟的手搭在了她琵琶骨前,身子被张罗进石榴粉的外衣里,瞬间暖和起来,冰冰凉的指尖碰到了那双给她系衣带的小手。
金桃从后头走出,撇脸抹了抹眼角。
……听到了呀。
太极殿。
香炉鼎蒙熏缭绕,赤旗飘扬,满朝文武齐刷刷的分庭站于两侧金柱前,低眉垂首,奉揖笏板,悉听龙椅上的人发落。
柿顺把折子小心地承到他面前,缩手时挑眉看了眼斜下方腰间系了把折扇的人,见他颔首,身子莫不点色地仰了回去。
高座上的人囫囵吞枣地翻看了一眼,半晌不悦道:“南边战事如何朕清楚的很!一日未平,前线的战士跟百姓就多一日不得安宁。议政,议政,你们每天议出了什么名堂,朕让你们想个法子,不是让你们原地打转,每天争些没用的。”
话怼到嗓子眼似能冒出烟,拓跋旻拿着折子的手突然往前一甩。
“朕喊攻,你们喊守,朕说守,你们又催攻!难道都反了不成!”
折子重重砸地,怒吼的声音在雄阔的高堂盘旋不休。
百官此起彼伏的跪拜声,排山倒海般涌上前敲响洪钟:“大汗息怒!”
柿顺抖着小腿缩紧全身,额头磕在手背上,汗毛倒竖,连耳朵都像是要皱叠起来,悄然,左耳忽动了动,皂靴蹬蹬的声响。
文官队列中匆匆走出个人。
“两国交战后,虽然大魏攻克了建康,但根基也受到了重创。而大梁大部分世族、将士都退守到了江陵,江陵是什么地方啊!大梁的陪都,八街九陌,商贾富裕,战事供给肯定不用愁,可我大魏的军队呢?就大不相同了,士兵路途跋涉遥远,人劳马乏,粮草供给要靠劫掠,根本耗不住持久战。”门下侍郎王大人激情澎湃,态度垦切,“依臣之见,我军应当速战速决,斩草除根免留祸患!”
“不妥!……咳咳咳……”
其余人面面相觑,替自己捏了把汗。
转瞬将目光投至已经与王兆并肩的老者身上。
“大汗。”老者头发花白,嘴扯着脸上的褶皱一动一动,“先是连连清剿漠北犯境的部族,后来又是洛阳宫变,平反六镇,兵戈屡起,长河一带的百姓甚至还惨遭了水灾,瘟疫的不幸……刚刚喘过气,大魏又急着去改打退守南部的大梁。虽说天佑大魏,但我们财力人力物力哪处不是被捅成了大窟窿!黎庶涂炭啊。”
朝庭一片肃静。
“那就更不能拖!”王大人疾言厉色道。
“王大人,你觉得拿下江南需要多久?你能保证大魏一旦出兵就可以不被拖着了吗?”
“呃…哼……”这话反问得王兆倒是下不出海口了,面若猪肝。
“今年的收成可是比往年好不了多少,眼下马上要入冬了,塞北的族人那是个饥寒交迫啊,吃食都是有上顿没下顿的,拆东墙补西墙?大魏的将士又能靠什么边打仗边补给?又想马儿跑又不给马儿草,哪儿的理?”说罢,老者的眼中盈上热泪。
下面唉声一遍,却无人回应。
拓跋皱眉,眸光暗沉。
这时最前面横跨出个人,弯腰捡起地上的折子,腰间的佩扇扫过衣角,起身拍了拍,“臣看啊,就按大司农所言,明年一开春,再整军南下,大魏也好休养生息,养精蓄锐,这样离王大人所言的速战速决不是也不远了吗!”
宇文衡微笑着一拍即合。
“是,是,丞相说的是。”王兆连连点头,马屁拍的尾巴像要翘上天,心里草草骂道这只假面笑虎。
拓跋旻俯视着下面揉了揉眉头,刚想就此定论。
“但是!这样不怕也给了大梁缓冲的时机吗!”
一声高喊撞上殿宇两端的脊兽。
谁?
众大臣纷纷左顾右盼。
拓跋旻阴脸,一眼就看到人群后面混着张生面孔,突出的白面书生,细皮嫩肉。
可谓初生牛犊不怕虎。
话一说朝堂上更是哗然,众人交头接耳,不乏窃窃私语声:
“他是谁?”
“哪来的?”
同样自然有认识的。
“是那个呀!”
数十双求知的眼神抛来。
“兰台室,九个人里面的。”
有人惊呼:“那他岂不是梁人!”
“……”
众目睽睽之下,那人走到正首,背对着,卑躬道:“在下庾言,字子曰,益州乐乡人,现任东观校书郎。”
奇了个怪!
等他抬起头,怼上面中三张诧异的脸。
王兆喝斥道:“小小九品芝麻官偭规越矩,如何进来的!怎敢叫嚣朝庭,冲撞可汗!”
宇文衡瞥了眼旁边,转脸换了张神情,俄而回到他刚才的话上:“对大梁来说,不过是多几天苟延残喘罢了。”
庾言皮笑肉不笑地轻哼一声,倒是不服气。
王兆的话再次憋到了嘴边,没来及讲出。
“行了!”
拓跋旻见状,嘴角一勾:“是朕让他进来旁听的。”
这下无人再敢说二句不是。
“南边的战事就按丞相说的,过了这个冬再出兵讨伐。兵部司传信给大将军让他们案甲休兵,这件事就到此为止。”
“大汗,还有一事一直耽搁了。”吏部尚书陆突求进言道。
“何事?”
陆突求不知他是明知故问,还是真不明白,深吸一口气,答:“……国号,国号奈旧,一直未改呀。”
“这个。”拓跋旻会心一笑,“兹事狎后,不急,朕要等收复失地后再一统天下。”
“那……立后之事呢?后位无人,皇储……”
拓跋旻面色一青:“朕还没到子嗣艰难的地步吧。”
众人噤言。
他草草敷衍,靠坐龙椅,手突然伸至鼻头前,看起来困倦的样子,该怎么做,小公公自是通晓,柿顺赶紧走到平台前挺起腰杆,提着脑袋高喊:“退朝——”
待人散的差不多。
“庾郎中请留步!”柿顺从后面小跑上来,礼节性的笑着揽下他,“烦清您移步到天安殿。”
庾言迟顿一刻,回神懂了后,点头道:“有劳公公了。”
柿顺领着人绕进宫庭内廊。
这一幕正好被不远处的人默默凝视着,他手中的折扇唰得一声转到了胸前,饶有兴致地吹着哨转身离开。
嘎——嘎——
粗劣的三四只老鸹声,凫雁哑哑。
穿花欲路,越走越冷清,茂树谢了叶,枯了枝,铺一地。
御道上只有两个悠悠晃晃的身影,一藕荷,一薄柿。
她时儿放慢脚步,时儿陡然加快,跟在她后面的人总感觉随时会原路返回。
“公主怎么突然想要去找公子?”金桃蹿她跟前,手比划道,歪侧着头等她回答。
萧徽柔的回答很简单:“因为他不来见我。”
啊?
金桃一脸不解的样子。
“为什么?公主不是不想看见他吗?”
不应该正合心意。
“但现在要的。”
萧徽柔拳头握紧。
金桃郁郁寡欢,总感觉不是什么好事。
西子湖面,白云卧著游,愁烟重。
“蜻蜓!”
金桃惊喜地指给萧徽柔看。
水澄如练,有两只作伴的蜻蜓,飘在上面低飞。
她慢下了脚:“这个时节,也真是少见啊。”
感慨也罢,她瞥回眼,继续朝前走,不带一丝留恋。
独使金桃两步三回头的,嘴角自然地流露出了欣笑,情不自禁地就想起了在皇城的日子。
“……”
“等等。”
萧徽柔刹住脚尖,手背一伸,与此同时金桃急忙缩回倾出去的肩,立身站稳,两个人躲闪到一旁,靠根红柱子挡着。
是以,天安殿匾额下扣着的两扇深红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柿顺瘦中的身影移了出来,他侧身弓脊,引出了后面的人,一张白皙的脸探了出来,头戴黑色风帽,上着白色红边左衽窄袖长襦,下着长裤,脚蹬黑鞋,点头告辞时,脸上带着一抹痞气。
萧徽柔眼轮深邃,心思琢磨在这张脸上。
没有辫发,没戴风帽,只有一身简朴的素袍,他的身边好像多出了那么几个人,站在两侧。
他是!
“那日的年轻书生。”萧徽柔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眼珠来回闪,仰头闭眼,大脑中走马灯似的想记起关于这人有用的信息。
可惜没什么。
金桃一时微怔。
等到她侧身再眺望,人已经没影。
金桃跟着她从暗中走出来。
她显得很沮丧,金桃拉住她,神情为难,手利落地指着前边问:“还去?”
“嗯。”萧徽柔点头,“你在外面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