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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早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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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停驻在兰台室阶前。msanguwu

    慕容席甩了甩了袖,下意识从门口牌匾扫眼望向室院中那棵冒出头长上苍天的银杏树,视线透过树叶的缝隙,悠能看见座高四十余丈的寺塔。

    “那里……”

    萧徽柔后下了车,顺着他的眸光,很难不注意到旁边的高塔,冥冥之中油然而生种预感——

    “就是伽蓝寺。”慕容席冷冷回道。

    金桃也眺了过去,默数起有多少层来。

    这也,

    太高了吧!

    洛阳还有这样的寺塔。

    一不留神,前面两人同走进去。

    啧得一声。

    金桃闻声回头看,麻子冲旁啐了口草渣子,不禁蹙起眉。

    “看什么看!”他恶言直冲道,亳不讲情面。

    “金桃!”

    是萧徽柔的声音。

    她瞥了眼麻子,不知怎的,心中横生股莫名其妙的敌意及憎厌。

    金桃麻溜得跟到她身旁。

    萧徽柔不解,眉端笼上层忧郁,冲金桃打了个眼色,转身两人的背影消遁在门侧。

    云天动雨色,叫时停,知秋音,木叶收琐碎,撂起片孤野空喧。

    等到了里头萧徽柔支开慕容席,他也算配合,无二拒话,廊檐住之间,他左右轻掸,打坐凳楣子,拭的他觉得干净了,一屁1股仰卧上去。

    金黄的银杏筛选在白墙上,穿过的人影借过了倒映在它身上的点点柔情,四合院式的天圆地方,一阵靡香扑鼻。

    坐北朝南,堂屋里的脚步声不绝于耳,踩著地间的落叶嗝吱嗝吱响。

    “公主啊啊啊啊——”

    拥上前头的人,将近不惑,身着灰宽衫,一手拄拐,左脚外撇,行动不便得立在原地,衣袂和着空中的叶片卷起飘动。

    萧徽柔赶忙抬手扶他臂,脸上闪过丝惊讶:“郭大人!”

    郭禹裹发的巾子随头昂正,他体态较为圆墩,常给人种面善和蔼,好似无法猜想出他要是发起脾气来究是什么样子。

    他脸色憋红,抿唇张开,憨憨地道:“微臣有生之年,不敢想啊,竟然还能再见到公主,可惜了……苏先生……他……,唉——”

    萧徽柔面露颓色,既而一览他身后围成一圈的梁臣学士。

    除了郭禹,宗正卿,大梁十二卿之一,官班十三,掌皇族外戚籍薄,所以她较为熟知外,然还有三位也颇有印象。

    最左边临栏窗的,衣着赭色袴褶,六品治书侍御史孟九嵩以及他身边体态丰腴的太子文学张益尘,都曾在东宫所识,至于右侧倒数第三位,中书舍人司彦回,虽然此人官班取中,但是是大梁当时四位舍人中才能最出众的,外加职位实权极大,入直阁内,常奉梁帝敕令起草诏浩,久负盛名。

    “八位大人都在这了,”萧徽柔对了下数,心道没错,各位纷纷颔首回应。

    “我有一事相问,”萧徽柔委婉道,“各位在大梁时可曾有机会偶然接触过质子?”拓跋旻杀了那么多没来及逃走的梁官,偏偏能选中这九位,要说苏峋,是知遇之恩,可还过得去,但这里头其他的官员,并不像他凭空未打交道就能知根知底的。

    他在大梁七年竟伪装的如此之深,难不怀疑他是如何摸察洞悉十八班的。

    “没有。”

    “没有。”

    “……”

    众人皆摇头。

    “这点确奇怪,”郭禹身子微侧道,“微臣们也讨论过此事,只是,”郭禹叹了口气,他知道她的意思,无奈接道,“除了臣与彦回公差办事和质子有过些面缘外,其他几位,甚至连他都未曾见过。”

    “如此?”

    萧徽柔收回了这话题,又道,“我今日来其实是为两事。”

    郭禹:“公主请说。”

    “江陵,四皇兄要焚文书殿一事我已听说,各位大人,有何看法?怎样才能保住那些宗卷典籍呢?”

    “没办法!”后边的孟九嵩扬声道,“要么四殿下自己不再固执己见,要么大魏与大梁议和,不再攻城。公主看!哪个实际!”

    萧徽柔被他问得堵住了嗓,倏地沉声道:“大魏攻势要缓,能拖一刻是一刻,四皇兄更是要劝,护国不该是用这等下策法子给他出口私气。”

    “我听先生说有位大梁旧臣名叫马福谦,他有途径与江陵的官兵来往,此人可信乎?”

    郭禹道:“可。”

    “那劳请郭大人帮我将此封信转交给他,拖他梢带到江陵,勿必让皇兄收知。”萧徽柔将袖口袋子里夹藏的信抽出,递到他手中,“多谢。”

    郭禹瞧着信笺。

    她继续道:“第二件事,我知道,各位在这洛阳城中有这么个歇脚地,虽有官兵盯着,但倒也来去自由。不过眼下只是暂时,你们也定是明白其中的意途,我尊重各位大人的选择,如果你们有人想留下来……可以继续留在这……”

    她话也没说透,懂得都懂,“如果想走,现在就能离开,去你们想去的地方。”

    听到后一句郭禹不禁猛然抬眸,霎那间与后头的众人目光相接。

    都有所出乎意料。

    “公主所言,”张益尘嗟叹道,“确真?”

    其他人也开始小声嘀咕。

    “……”

    怀疑地眼神从四面八方投来。

    萧徽柔肯定道:“千真万确,请各位放心。”

    郭禹突然打量起她,眼底浮浮沉沉道出别样的郁闷,声淡的:“拓跋旻掳走公主进了后宫,可是逼迫了你?有没有受什么委屈?”

    “……”

    萧徽柔眼神躲闪,怯怯地吱了声,“没有。”

    其他人觑视片刻没再问。

    孟九嵩忽然道:“臣有一话,公主可能会膈应,但臣要讲!生逢乱世又处敌国,殿下一女子,要绝处逢生柳暗花明,就得爬上高位,而殿下有这样的机会。”

    “臣附议。”

    中间一个一看年纪就要比两侧的人明显小许多的人道,“早闻当今大魏可汗对公主有所垂爱,公主更应抓住机会,坐登皇后之位,并非取悦仇人,而为保命立足。”

    “臣不赞同!”

    郭禹激声道。

    “郭大人,难不成你盼公主死!”刚刚那位年轻的白面书生斥声反驳。

    郭禹:“当然不是!”

    他急得脸憋得更加通红。

    “大魏的后位又岂非简单,历来是以铸造金人为皇后选拔的唯一标准。”郭禹向众人道。

    活音刚落,司彦回意味深长地看向萧徽柔道:“如果是这样,其实对公主来说,也并不困难。”

    郭禹疑惑道:“此话曾讲?”

    “自孝文帝以来,大魏史上的皇后,汉人不在少数,除了都知晓的那些人情世故,更有层运气,他们鲜卑人称天意,而这铸金人管它运气还是天意,其实是本事,我汉族的铸冶技术先进,汉氏的女子要比鲜卑的女子对金铜铸造更加熟悉一些。”司彦回对视上郭禹的眼睛,又瞟了眼萧徽柔,再道,“……公主少时,曾在匠访呆过,做了位老匠生的学徒,虽然说手艺可能不精,但门路基本也算叫的上入了的。”

    “还有这出,”郭禹迟犹,哼得一声,“那也不行,公主啊,臣不逼你,林子大了,也不是跑不出去。大魏子贵母死,后位也并非是门好出路。”

    萧徽柔睫毛打下来遮住了她眼底的神情,听到有人又道:“郭大人,话不能画大了,跑,也得有双翅膀,除了从天飞,还能怎么走?!”

    孟九嵩道:“一世尊荣华贵的谢世总比跌落泥潭,苟延残喘要强。”

    “你!”

    “……”

    萧徽柔脑子里嗡嗡响,不仅是面前辩驳的声音,时不时还插进段模糊的光影,也记不清后面自己是怎么从这场调转到她身上的争论中剥支抽离,如龙拔鳞,一人剜下一片,退出去的。

    回宫的路上,慕容席蹿到了车外面。

    “金桃若你有的选,再给你次机会,你还会做我的侍女吗?”

    “肯定会啊!”

    “可我不想做公主了。”

    “为什么?”

    “我想做羌马。”

    萧徽柔看着她道,“母后说西羌是世间最美最自在的地方,我没见过,连梦里都想像不出那是幅怎样的美景,但母后一辈子都活在了西羌的梦里。”

    “那我就做个圉人,好生饲养公主,让公主做跑得最快最潇洒的骏马,想跑千里就千里!”金桃怔怔道,说完慢一拍地像是愣住。

    三秒的宁息。

    被口呼出的气打断,她忍不住的捧腹大笑起来……

    洛阳宫天安殿内一阵脚步踏响,抽屉拉关的咯吱声,一下比一下重。

    “柿顺!”

    “奴才在——,”门外急急慌慌地跑进个小太监,“怎么了?大汗?”他的目光集中落在高架桌上搁着敞开的空盒子里,黄布光滑地反着光。

    拓跋旻揪眉:“那支银钗,你可还记得朕上一次拿出来是什么时候?”

    “奴才没什么印象,好像很久没见过这钗子了,大汗不是随身戴着的吗?”柿顺歪侧头,“只有沐浴更衣才会取下来的啊。”

    柿顺挑眼,见面上之人神色不对,立马又道:“大汗恕罪,奴才这就去查问浣衣局的人。”

    拓跋旻嗯得一声,转儿望向殿外,“都快午时了,她也该回宫了吧!”

    “正是的,”柿顺脸上的阴云顿时一散,眉开眼笑道,“公主殿下差不多到止车门了。”

    止车门,顾名思义,马车停泊在土墙下,左进右出。萧徽柔刚下了车,慕容席他们就牵着马离开了。

    端门两边栽的柳树,叶黄秃干,像迈入古稀的老人,深邃凄凉,

    门是扇扇过,楼阁宫殿是座座套。

    “熹妃娘娘,安——”像鹊鸣仙唳,一听就是个唱曲的好嗓。

    穆昭娣稀奇地打量着她,从她束腰偏红裆,扫到她坎肩白裙,最后冷冷一瞥她那张素清的脸,不怀好意地嘴角勾起:“仪嫔呀。怎么会在这碰见啊?”

    “哈,”王应缇笑起来瞬间收敛了乖张,连眼角的绿线都翘了起来,一副人畜无害,没心没肺,捉摸不透的样子,“娘娘竟还记得妾,真是三生有幸。”

    说罢她头稍低下,身却不动,肩微侧,两支无任何饰纹的玉钗交叉在绾髻中,像把斜侧的十字叉。

    “嘴抹了蜜似的王家四小姐,怎么会让人轻意忘记呢?”穆昭娣学着她的语调,还话回去。

    “这就是娘娘,”王应缇轻愣道,“说笑了。”

    两边视线低垂,王应缇忽儿抬脚挪步,背转过身,就正好和对面过来的人对视上。

    穆昭娣正眼抛去,嘴角一挑,哼得一声。

    像刀尖子,听进了王应缇的耳朵里,久为熟悉。

    萧徽柔自是注意到了……

    穆昭娣

    旁边的王应缇。

    陌生的面孔,不是宫女的行头,也非宫女会有的气质,一看就是个在门名闺秀家养大的乖乖女。但和穆昭娣的浓装艳抹相衬起来,她即使站在前面,也并不怎么显眼。

    萧徽柔挡在金桃的前面,她早察觉到身后的人应该是看到前面的穆昭娣后,开始胆颤起来,不安地耸着肩。

    “别怕。”

    她头微侧。

    王应缇识意地让开,往后退了一步,穆昭娣走上前,她身后的那两个侍女也洋洋洒洒地跟上去。

    “怎么?被吓得,路都不敢走了啊!”穆昭娣嘲讽地道,回头冲王应缇看了一眼,“哈哈哈哈哈哈,”那两名侍女也随她讥笑起来。

    王应缇面无表情的静看着这出,好戏?

    “好狗不挡道。不是吗?”

    萧徽柔双眸正视着她,平淡道。

    王应缇惊讶的,没想到她还敢顶撞自己,转儿嘴角划上个细微的弧度。

    穆昭娣脸上的脸容瞬间僵住,扯着嘴角咬牙切齿道:“嘴皮子真是够硬!看来上次的教训总归太轻了啊!”

    “所以呢?你又想使什么手段?”萧徽柔反问道,也没绐她回答的机会,她身凑近了些,像宝贵的箴言,微笑道,“人要学会珍惜自己的羽翼,给我使绊子,你想得到的,就会越离越远,对你,弃之以鼻。”

    最后四个字她说的瓮声瓮气,像警示又像威胁。

    萧徽柔全身而退回来,和她拉开距离,视线无意中瞟到王应缇面朝另一方,却神情不稳,她身侧的小婢女对着那个方向倾刻低头欠身,保持不动。

    她顺着这个角度,看见了前面的人。

    心下,暗沉。

    王应缇见机侧瞥了回去。

    一眼懵住。

    刚刚退下的人又重新挪了上去。

    这是干什么?

    萧徽柔:“不服?”

    她接儿挑衅道。

    穆昭娣掩在腹前的手握紧成拳头,“你……你你……”

    觉得她今天肯定是疯了。

    “我怎么了?气到话都不会说,成结巴了吗?”

    霎那间!

    穆昭娣的手挥侧半空。

    她像早有准备似的,还没等她的手落下,人就倒了下去,倾摔在地。

    所有人,

    目瞪口呆。

    “柔儿!”

    这一声。

    震得穆昭娣心底一抽,“……”

    她身后的两个侍女吓得连忙跪地。

    “不是我……不是……是她……”魏昭娣支支吾吾地都不知道自己脑子里在想什么,她好像只有眼睛是在动的,看着向来沉稳的帝王慌张地冲过来,甩开她握上前的手,抚起地上的萧徽柔,抱在怀中,满眼心疼。

    抬头看自己的时候,眼底斥着怒意和诘责。

    她对视着这样一双眼睛,拼命摇头:“不是臣妾,不是臣妾推的,是她自己!她自导自演!”

    萧徽柔的葱手轻柔地抓上他的衣襟,像诉泣着委屈。

    拓跋旻俯头看着怀中的人眼尾滑下滴泪,怔住了,头也不抬的冷言道:“你还敢撒谎!”

    穆昭娣怵在原地,“仪嫔,”她像抓住稻草般转过身,“仪嫔也在这,她们都看着的,大汗不信我,那这么多双眼睛,其会都撒谎!”

    此话一出,又都看向了王应缇,萧徽柔眉眼凝住,她心中没底,也不知道这位仪嫔到底是看没看见?或者不一定要看见,仅凭她一张嘴,现在说什么就可以是什么。

    “回大汗。”王应缇倒也没失色,从容道:“妾身刚刚并未注意到娘娘和大梁公主发生的肢体争执。”

    “你肯定是看见了啊!你一直站在这!”穆昭娣急切道。

    王应缇细声回话:“娘娘请恕罪,刚刚妾身光顾着留意大汗来了,错了神,所以并没看清这儿发生了什么。”

    “行了!”拓跋旻干脆利落地将人搂抱起,横声道,“熹妃禁足芳华宫一月。好好反省。”

    “什么!”

    她惊叹道。

    两边擦肩而过。

    柳叶絮絮。

    萧徽柔的手扣着他的脖颈,隔肩露出半张脸,这张脸的眉眼不在轻浮,眼尾染红,眉梢上扬,同她对视的那一刻,楚楚动人秒速切换成胜者的得意。

    真是一双会说话的含情眼。

    最后留给穆昭娣最后三字,骨软肉酥:懂了吗。

    眼下此地成了烫板的砖,王应缇朝小侍女勾勾眼,跟着一块溜之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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