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吟风波
《探春台》最快更新 [lw77]
宋府。yywenxuan
前院花坪石路,宋思廉耸肩拘背,从屋房赶忙迎出,步伐匆匆,生怕怠慢至礼数不周全。
他恭奉地上前垂手,“公主。”
“宋郡守有礼了,快快请起。”她手隔空轻撩,眼前年过半百的老臣,毕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在湘州任了二十年的郡守,其中朝廷多次下旨打算拔擢他,但都被他上书婉拒,之后便再无变迁一说。
她与宋郡守旧识,但交道不多,在印象中这位郡守一直对建康城中任何官宾都保留距离的客套,可能这也是他毕生远离朝廷的一点。
“公主何故莅临寒舍?”
萧徽柔无奈摇头:“大人,军中可有消息?”
宋思廉怔了怔。
“自三日前军队到淮州,就未有消息传回。”
宋思廉见她神色幽悄更显漠然感伤,倒不如来时精气,慰藉道:
“公主也不必太过担忧,我大梁将士英勇无畏,此次又有陛下亲征肯定士气高涨,若无消息定是一切顺利,要有消息微臣必会第一时间告知公主您的。”
“多谢。”
她从麻木的脸中挤出一丝勉强的微笑。
又而她手按颞颥,怎生头沉,呼吸急切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她强撑着转过身,牙缝中艰难挤出一个字:“我……”
话还没说完。
“公主!”
众声惊呼,她背对着晕倒在跟前,宋郡守连忙按住胸口、深吸口气,“公主——”
恶风浸透腐臭,掀起马革裹尸,尘埃粒粒翻飞又再度归覆平地。
百米外安营筑垒的大梁官兵。
“陛下!”
将士握刀从前方火速跑进篷帐中,“不好了!陛下!”
萧珩猛地睁眼。
军营口,两个满身是伤的大梁将士平躺在地,一个到了门前就断了气,还有一个奄奄一息苟延残喘久久咽不下最后一口气。
萧珩赶到时,只见两个衣衫褴褛的肉渣子叠在一块,上面那个人的手往他的脚边用力掏,脸被血糊得看不清,往里爬,
“陛下……”
萧珩凑近。
士兵身在流血,心也在滴血,难以启齿的说出口中四字:“全军覆没,”
这个四字像是城楼上响起的鸣钟,敲响,浑厚,震荡,皆而往谷底沉。
“快——撤——,有——诈——”
他穷尽全力,已然说不全,但言中之意全明然。
随之再无动静。
“那,将军……太子……”
!!!
旁边的将士慌张自言,所有人都在短暂的头脑信息爆炸中缓出,转而又陷入内心深处的大起大落。
直面,接受……下一步,开始所有的一切化为炮影,虚幻一场。
“撤!”
萧珩此时此刻,以最大理性,决断此步。
但!
已经晚了。
放哨的将士摸爬打滚的冲进营地,声调越来越高,刀铛的落地,他神色惶恐:
“陛下!魏兵杀来了!”
豫州城分散潜伏了大魏五万兵力,一路追杀梁兵,他们也正好得以陆陆续续在东门集结,整军待发。
阴云笼罩孤城上,久久不散。
慕容席和麻子各骑战马临东门下,后方狼烟过青云,操魏戟西披犀甲。
慕容席走马兵前,昂首大斥:
“大汗有令!献馘赏勋功!活抓梁帝老儿者重赏!”
“斩!斩!”
和前方的首将眼神相交,点头意会,慕容席和麻子便绕小路抄近道离去。
城门破,贴地的马蹄发出隆隆巨响,脚下的大地巨颤起来,千军万马,浩浩荡荡,梁国驻营紧急迫撤,两军短兵相接,一片红地,无馘横尸千里。
萧珩带着最后一千多人逃回淮州。魏兵南下,逼近大梁国土,援军明日一到即可大破梁城,顷刻江山难安。
他俏影风沙里,
车辙顺着前朝碾过直抵大梁边境……
湘州,公主府邸。
屋内一人陪坐榻边,床上之人,面色苍白如纸,眼皮轻轻微颤,缓缓睁开,她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公主您终于醒了!”
她撑起身,僵持的靠坐架子床头:“我这是睡了几时?”
“三日。”金桃脸色蜡黄腮帮彤红,突然抱紧她,崩溃大哭。
她心头微颤,预感不妙,不安地问道:“怎么?前线有消息了吗?”
“公主……前线军报,大梁中了敌军埋伏,伤亡残重,将军和……太子以身殉国。现在魏军已经打到淮州,战况甚是危急。”
“父皇呢?”她喉咙哽咽,不敢相信,眼泪止不注的从眼角滴落。
宋思廉跨槛而进,“皇宫大臣频频上奏请陛下撤回都城,但陛下不肯。陛下的意思是,现在他都撤了,大梁军心涣散,淮州就守不住了……”说着,他也嗓子顿痒,鼻头一酸。
“公主。”这才垂手向她行过礼。
突然,他跪拜扣头在地,萧徽柔猝不及防双脚落地,支棱起身。
“老臣恳请公主!即刻启程回往建康!”
她按压住身边的木架,跌跌撞撞的上前,一旁的金桃眼疾手快的迅紧扶住,她站稳后,亲身弯腰搀起宋思廉。
“宋郡守,使不得啊,”她看着眼前的老臣,死死坚定道,“不论如何,战事未结,我是不会回去的。”
他横声重叹。
萧徽柔气若虚缈,“大人,父兄都未退,我又有何理!”
宋思廉两袖清挥,看着她弱不禁风的身板倚靠着金桃臂侧,惋颜道:“老臣……明白了。”
……
近日,她身子骨再怎么调养,也不见多大药效,郎中说是心疾,此病要自解,实在是令其他人愁惆不已。
又历三日,比淮州更乱的是开封,人心惶惶,群龙无首。
“不好啦!”
府邸门口的冷风把那慌张的声音一下子怼进内院好远,在肃静的夜分里阵阵回响。
“公主!”金桃的声音由远及近。
萧徽柔卧榻俯坐,右手拇指和食指握着茶盏,左手捏着瓷盖轻刮盏壁边缘,正要饮进一口,到嘴边骤然停下。
“噢噢噢,”金桃喘息两口气,“城里传消息说,淮洲城破了,陛下被俘,魏军正朝湘州攻来呢!”
茶盏碎成一地,水泄成滩。
她缓过神,第一句道:“你快走。”
外面到处是响不停的脚跺声,金桃不由瞥过眼錡窗上白色丝绵纸,闪过人来人往的身和影:“奴婢哪儿也不去!公主在哪,奴婢就在哪,除非公主跟奴婢一同走,要不然奴婢打死也不会离开公主半步!”
“你不走,是吧。”萧徽柔二话不说就捡起地上一块大些的瓷碎片,裂纹直接对准她白皙的脖颈,只要轻轻一划后果不堪设想,“走,还是不走!”
她从未有过这般恨绝。
金桃一下子急哭了,声泪俱下:“不……不要……”
萧徽柔闭眼,刀心道:“去柜匣里拿着银子现在就走,回建康,或是去别的地方,总之越远越好。”
“公……主……”金桃哭得气不成声,上气不接下气,整个人都在打颤,“您别干傻事,我走,我走,你把它放下,万一割到了怎么办……啊,呵呃呵……”
她啜泣着转身,担心的回头看她,手还是没放下,脚步迈得极小,提心得更加怕了。
湘州此无良夜,大街小巷灯火通明。
一身素白长纱,单螺中叉一支玳瑁玛瑙钗,散发垂背,她手执一打笼灯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城中百姓手忙脚乱到处逃蹿,一对母女来不及避开她不小心撞肩而过。
她连退两步,
“对不起……对不起……”
妇人抱着个五、六岁的女童,意思性的弯腰道歉,又很快跑走,她傻傻望着她们的背影。
路边掀翻的铺子,洒落满地的菜叶、瓜果,人潮涌进身后,她挑灯回眸,人群中,她与这些人的方向是不同的,其他人都是往南逃,只有她逆向直行。
湘州城北门人已全跑空,荒寂的月色直泻一地,她走着旧时路,裙袂将将拂过云梯,今上探台,瞭望火连天,金戈铁马挡不住,九州何时重回春,城门破……
一从兵马闯进城门。
她步步逼进,双手一放如释重负,灯笼坠倒在地,冷薄的风衬着明黄色的光,霎那熄尽。
阖眼,欲纵身跃下。
“公主!”
金桃的声音从下面冲闯上。
恍影!
一个黑影在身后双手环臂揽下她。
刹时,她脑袋一片空白,茫然失措,转头看向身后之人,满脸懵圈:
“使节?”
她不敢相信眼前这幕,怎么是被他救下,她眼角似虚线微微挑起,心中萌生许多疑惑。
慕容席嘴角轻扯,讪讪道:
“冒犯了,公主。”
反手敲在她脖颈上,人晕,抚手接住。
再次醒时,她回到了皇城,她看见自己躺在凤阳阁中,那一刻……她多想这一切都从未发生。
她走到铜镜前,看着自己一身红衣百思不得其解。
一束刺眼的白光于门扉中照进。
几名宫中面熟的侍女个个端着衣饰玉镯进来,她们低头一语不发,直接对她强势上手。
萧徽柔不停挣脱掉她们按在身上的手,嚷声,“你们!干什么!放开!放手!”她失态的挣扎着。
门口侧出半个身子,哂笑道:“公主也别难为她们,好好梳妆完,她们也好交差。”
“使节?”萧徽柔想起那晚,又观现在的场面,呵了一声,“使节,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使节吧,军中遇埋伏,这一切恐都是你们设的阴谋对吗!”
慕容度态度越是假惺惺的谦逊便越是讥讽:“公主慧智。但现在你们不是全被套中,公主如果识相点乖乖听话,也许大梁又可以多活几人。”
此话关外有意,她听出,却也是之后,再回想时,是那分可笑。
“你……你们用大魏的割据混乱来迷惑我大粱的判断,这样的话,你之前告知父兄的话又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奴猜公主是想问吴郡王,亦或是……大魏王?”
萧徽柔的眼神已然告知他的猜想做对。
慕容席瞥过眼左边的侍女,再次露出他那哂笑的神色,不过更加狡诈:“吴郡王算是大汗的兄长没错,但他自身难保,怎么能护五万官兵南逃呢?不过是噱头有一点小小的利用价值。”
头一转,院落外,风刮过,他嘴脸异常险恶:
“良辰美景!公主还是准备风风光光的出嫁幺!”
作者有话要说:
操魏戟西披犀甲→此句,原文操吴戈西披犀甲——屈原《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