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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小荷尖尖(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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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骨碌碌,骨碌碌,也不知滚了多久,就在钱禾以为自己会变成车轱辘时,脚下传来一阵厉痛,接着身体就不动了。mwannengwu

    浓烈的水腥窜入鼻窍,她松开抱紧头的双手,试着睁眼,面前绿莽莽一片芦苇,苇间横着杂木,她正刮在一节木枝上。

    雨还在下,铺天盖地。

    钱禾一点一点地起身,仔细确认伤处,很幸运,只有右脚踝扭伤,再无他碍。

    她这才放眼四顾,发现自己是顺着片大草坡滚下来的,坡侧乱石堆叠,面前隔着芦苇是片水塘,一只青斗笠漂在水面,是她的那只。

    反正都湿透了,她索性连身上的油衣也脱下来。钱禾捡起根木棍拄着,一挨一挪地向水塘对面走去。

    那里有间搭棚,也许有人。

    忽然,两只青蛙跳出苇丛,“哇哇”两声,跃入塘里。

    钱禾给吓了一跳,手臂上冒出米粒疙瘩。这疙瘩还未消的,就听身后传来几声马嘶,接着一阵哗啦轰隆,好似有什么倒了。

    钱禾回头,就见一堆泥石正沿着那草坡滚滚而下。

    枣红马!

    钱禾记起坐骑,立刻暗暗祈祷,但愿它能躲过此劫。

    木棍一点一点移动,过了好久,终于挪到了那搭棚前。

    棚里无人,雨水透过苇席顶,在地面攒起一方水坑。

    钱禾愣住,此时她已筋疲力尽,半步也动不得,便在棚外大石上坐定。

    看看左右,并无人家,只有一大片瓜田。

    钱禾歇了会子,抹掉脸上的雨水,挨去田里摘了个甜瓜回来。

    那话怎么说的,就算死也不能饿肚子。

    她苦笑着摇摇头,一口一口啃完了那个甜瓜。

    天渐渐暗了,雨势依旧不减。

    钱禾脸色变得紫青,她抱紧自己,尽力护住身上的那点儿热气。

    一丝悔意涌上心头,早知就留在池家了,虽然要面对姓池的,可总也比丢了小命强。

    “钱禾,钱禾!”

    突然就听有人唤她,钱禾耳朵一动,旋即想到,这又不是在京城,人生地不熟的,谁会来寻她,一定是听错了。

    然那呼声又起。

    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急切。

    好像是他?

    钱禾顾不上细听,拼命回应喊道:“我在这儿,在这儿!救命,救命啊!”

    很快一道人影走了过来。

    那挺直如松的身姿,钱禾一眼就认出,真是池舟。

    “小禾,可有伤到?”

    池舟蹲在钱禾面前,雨太大,火把没法用,他只能抹黑跟她说话。

    “脚踝扭了。”钱禾颤声道,“右脚,别的没什么。”

    “我背你。”说着,池舟转过身,双手就要扶她,却感到她似是后退着躲开了。

    池舟一怔,便没再动,只是静静等着。

    雨落在他的背上,也打在她的身上。

    钱禾打个寒颤,终是求生的欲望占了上风,她慢慢趴上他的背。

    一股暖热,隔着透湿的衣衫传来。

    钱禾心头一颤,双手不自禁地就勾紧了他的脖子,等她反应过来不妥时,池舟已背着她穿过重重雨幕,来到了一间雷公庙。

    庙正殿上,灯烛曳曳,宋琪在香案侧首,生起一堆火,正在烧水,见池舟背人进来,立刻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殿门。

    池舟把钱禾放在火堆旁,从墙下拿过青布包袱,打开,取出布巾替她擦拭头发。

    “我自己来。”钱禾小声道。

    池舟把布巾交给她,指了指包袱,“记得换衣裳。”

    闻言,钱禾一怔,看了看香案后的雷公神像,脱口道:“在这儿换?”

    亵渎神明啊,这怎么行!

    谁知池舟点了点头,道:“这庙年久失修,只有正殿不漏雨。快着些,趁没人来。”

    “可是……”钱禾依旧纠结,却找不出合适的辩词。

    池舟望着她,沉声道:“小禾,我们凡人,都是神明的子民,在神明面前,没有秘密。”

    钱禾哑然,心到神知,连心思都藏不住,何况区区皮囊。

    但她终究是女子,脸皮薄,最后还是选了个角落。

    池舟把她抱过去。

    钱禾面向角落,刚要解衣,下意识地回头瞧看,怕有人来,结果就见池舟也在换衣。

    她登时红了脸,急急收回目光,刚要说什么,就听殿外传来宋琪的声音:“稍等,池观政正在上香,大家等一刻钟。”

    这话说得大声,显然是提醒殿内中人。

    钱禾再顾不得其他,立刻脱掉湿衣,从包袱里取身白衣换上。

    那白衣很大,还有淡淡的香气,钱禾系带子时才反应过来,这是贴里,是他的衣裳,她的脸顿时更红。

    可此时此刻,闭眼穿吧。

    “可以了吗,小禾?”池舟的声音响起。

    钱禾拽紧袖子,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缝里,低声道:“好了。”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落在身侧。

    池舟又把她抱回火堆旁。

    “别动。”

    池舟捉住她的左脚,替她穿上一只白暑袜,又拿件外袍披在她身上,这才起身把殿中整理一番,然后让宋琪开殿门。

    一群人呼啦进来,殿中顿时显得拥挤。

    “这是?”有人瞧着钱禾,满是好奇。

    钱禾刚才有些愣神,闻言有些怔怔的,刚要回答,就听池舟道:“是我夫人。”

    “哦!”众人顿时会意,看看钱禾,再看看池舟,笑着散开,或生火,或烧水,或烤衣裳,边忙边聊,渐渐把雨声都压下去了。

    池舟从铁壶里倒碗热水给钱禾。

    等她喝完,他拿出随身所带银针,道:“我现在行针,会有些疼,不用忍,喊出来就是。”

    “你做什么?”钱禾急道。

    池舟已拿起她扭伤的右脚,轻声道:“放松,明日即好。”

    他望着她,眸光澄澈,“信我。”

    半响,钱禾点了点头,却咬紧了牙。

    池舟勾唇,把银针从钱禾右脚的商丘穴,直刺过丘墟穴去。

    “好了,等过半个时辰取针。”池舟把她的脚放在一件叠好的长衣上,“不要乱动。”

    就这?钱禾做好了忍疼的准备,却是白准备了,并不疼。她难以置信地望着池舟。

    他忽地露出个灿笑,“好了。”

    说完便去窗下,同四个差役说话。

    钱禾烤着火,忽地记起什么,伸手按了按胸前,脸色顿时黯然。

    池舟刚好回头看她,瞧了个正着,以为她不舒服,立刻过来问她。

    钱禾摇头。

    “丢东西了?”池舟又问。

    “一枚玉坠,没什么!”钱禾低声道,小命没丢就不错了。

    “什么样的?”池舟蹲身在她面前。

    “青玉的,芍药纹,红绳,铜板大小。”

    “得明日寻了,你别着急。”

    钱禾摆摆手:“别麻烦,不定丢哪儿了,以后我再刻个就是。”

    池舟没接这话,看了看她脚上的银针,替她拢拢披着的外袍,又去跟差役说话。

    宋琪过来,给铁壶添水。

    钱禾看着他,很想问这是怎么回事,这荒郊野外的,他们来做什么,还刚好救了她。

    但她又觉得一问似乎就是质疑,正犹豫着,宋琪却开口了。

    原来池舟是去云县察看河道的,走到这儿给大雨拦下,便来雷公庙躲雨。

    “看河道?长河石桥修好啦?”钱禾听着,忍不住问。

    “没有。但另派了人,就昨日的事,公子还在督工呢,陈尚书忽地派人告诉公子,让公子去云县。”

    云县离京城一百八十里,甚是荒僻,但桃子很好吃。钱禾想着,道:“那儿都是山,就条仙女河,还常常断流,有什么可看的?”

    宋琪眨了眨眼睛,没说什么,表情却甚是无奈。

    钱禾忽地意识到什么,折腾人啊!

    她扭头去看池舟,却见窗下无人,她赶紧扭头环视殿中,就见他不知何时已走到角落,正跟个老翁讲说什么。

    钱禾心中安定,刚要扭回头,不妨池舟忽地回首,不偏不歪,刚好撞上她的目光。

    隔着人群,隔着嘈杂,他的眼神无比灼灼,好似把殿内所有的光都敛了进去,钱禾竟然移不开眼。

    两人就这么对望着。顷刻,池舟轻轻点头,唇角轻启,说了两个字。

    这时,那老翁拉了拉池舟,他便继续同他交谈。

    而钱禾也赶紧坐好,抬眼看看宋琪,他正在给火堆添柴,应该没瞧见刚才那幕。

    钱禾暗暗放心,又去想池舟说的那两个字,看口型应该是……

    “夫人,说来也巧。”宋琪望着火,开口就是欢喜,“公子正带着我们进庙躲雨,刚进庙门,忽听门外马嘶,一回头,居然是匹枣红马。”

    “就是您的坐骑啊。公子一眼就认出来了,他立刻去寻您,真好,一寻便寻见了。”

    闻言,钱禾立刻问枣红马何在,可是无恙。

    “在后面马棚,它没事,没被泥石冲到。”

    宋琪又道,“这庙是旧了点,但该有的都有,还不错。”

    是么?钱禾不这样认为,最该有的米,没有吧?她有些饿了,那个甜瓜早消化了,要是能吃些热饭,才好呢。

    这时,一阵香气飘来。

    钱禾抬头,见四个差役抬着两个木桶走进殿来。

    “粥好了,大家来吃。”

    身为商人,在外打尖是常有的事,此刻跟许多陌生人挤在一起用饭,钱禾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因为都是避雨,都是路途遇阻之人,竟生出一丝相逢何必曾相识的亲切之感。

    一碗粥下肚,她身上暖了许多,困意也汹汹涌来,她不觉打起瞌睡,连池舟何时帮她取下的银针,都不记得。

    迷迷糊糊中,脑子却还在飞转,忽地灵光一闪,她终于明白了池舟所说的那两个字是什么。

    “我在。”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有缘的人,总会遇上的。比如,钱禾跟池舟。加油啊,禾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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