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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桃之夭夭(七) 一道青影立在她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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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角滴雨。yywenxuan

    青桃把焯过水的笋片摆在大白瓷盘里。

    罗姨倒了碟酱油,递给她,笑道:“夫人的胃口越来越好啦。”

    “心情也好呢。”

    “敢情是有喜事?”

    闻言,青桃拿竹筷的手一顿。小姐的喜事,自然是与池状元和离,嫁给王参将。

    可这是小姐的秘密,她个婢子,不能对外人讲。于是她含糊道:“都是这场好雨,等天晴,踏青游玩,多好!”

    “夫人喜欢踏青啊。”罗姨笑得更灿,“那过几日,官人回来,让他陪夫人同去。”

    这话青桃可不敢接,她只是笑笑,端起木托盘,出厨房,进了东侧厢房。

    房中榻上,钱禾正在瞧看河州舆图。她一手支腮,一手点在图中“杀马关”三字上,眸光炯炯,若有所思。身上裹条薄衾,杏粉衫领若隐若现,一头乌发,梳成云髻。

    青桃一连喊了她两声,她都没有抬头。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自从那日落雨,她衣衫尽湿地回来,人就有些奇怪,话少,性子也缓,时不时地走神,但眉梢唇角全是欢喜,饭量也增。

    青桃试探地问过,得到的只是一个“慎言”的眼神。

    青桃放下托盘,去开窗扇,多日未见的日光正挤开云角,奋力昭示自己的灿烂。两只燕子一前一后,飞过石榴树头。

    “今儿是何日?”钱禾的声音突然响起。

    青桃回头,见钱禾正望着桌案上的笋盘,便走过去,替她端到面前,这才笑道:“二十七,庚申日。再有五日就是二小姐的生辰。”

    “对呀,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钱禾点点榻桌,“一套粉盒,一对金镯,外加两匹绸缎,还要四宝楼的什锦盒子,你直接送去周家。”

    说完拿起笋片,蘸上酱油,放进嘴里。

    “好脆!”咔声迸出唇角,钱禾忍不住赞道。

    “罗姨教的法子。”

    “嗯。”钱禾微一点头,“准备酒席,老规矩。”

    商队每成一单生意,都会设宴庆祝。这是给孙立他们从赵家湾归来准备的。

    “好的。”青桃应着,想了想,问道:“小姐,那粉盒要不要配香粉啊?”

    “香粉啊,那就配吧。”钱禾忽地笑起来,“又要给陶香居送银子,真是的。”

    话虽这么说,她却立刻决定自己去挑香粉。

    日光大耀,钱禾走出房门,不觉眯起眼睛。雨水洗过的天空,蓝得透亮,她唇角的笑意更深。

    罗姨在廊下洗米,见她走过,起身见礼。

    钱禾微微颔首,带着青桃出垂花门,往大门外走去。

    孙甘已驾好了马车。

    看见钱禾,那枣红马打个响鼻,轻轻甩起尾巴。

    “少来,豆料够多了,不能再加。”钱禾说着,拍了拍马脸,就要登车。

    这时,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响起:“敢问是池夫人?”

    主仆三人均是一愣,齐齐抬头,见斜对面木槿花旁,立着个头包帕子的妇人,一身灰衣,逆着光,看不清眉眼。

    孙甘拿着马鞭,上前一步,道:“谁?”

    “我是来寻池官人的,请他做主。”

    闻言,钱禾立即想起了紫蝶巷木门前的红灯笼。她瞥了那个灰色身影一眼,好的很,敢找上门来,倒省了自己的麻烦。

    “我说的都是真的,不骗人,我也是没法子……”妇人抹着眼睛,说不下去。

    青桃拉拉钱禾的袖子,低声道:“小姐,您上车,让孙甘把人赶走,这人连话都说不明白,别是个傻子。”

    “不,她可是个聪明人,要紧得很,让她过来。”

    那妇人颤颤抖抖地走到马车前。

    “到底怎么回事,先别哭。”钱禾抿抿鬓角,“你抬起头来,慢慢说。”

    闻言,妇人直起脖子,望向钱禾。

    四目相对,双双愣住。

    “隋巧娘!”

    “钱小姐!”

    隋巧娘绣的一手好活计,放在陶珊家的绸缎铺里代售,钱禾身上的梅花香囊就出自她手。

    钱禾听陶珊说过,她是池家妇,但丈夫亡故,同着婆婆过活,甚是艰难。

    谁知,居然是这个池家。

    钱禾眨了眨眼睛,只觉太阳穴突突地跳。

    隋巧娘泪水涟涟,湿透绣帕。

    钱禾顿时更加心疼她,把人带进倒座,让青桃上茶。

    “池夫人,您别客气,我个寡妇,本不该登门的。”隋巧娘搓着手,站在门前。

    “坐呀。”钱禾指了指方桌对面的椅子,“你不坐,我就走了,你在这儿等着吧。”说着,作势起身。

    “别别,我坐,我坐。”

    “这才是。还有,别喊我什么夫人,多生分,咱们照旧。”

    “可是……”

    “没什么可是,咱们论情分,不论俗礼,听我的,这都不重要。”

    钱禾让她喝茶:“你遇见何事了?”

    隋巧娘抱着茶盏,看钱禾一眼,低下头去,半响才道:“我,我想嫁人。”

    “他又来寻我,我不能再负他。之前族长不让,可这次我想通了,要跟他走。”

    再醮之事,钱禾并不陌生,她二姐钱嘉的嫂子就是二嫁。根据本朝律法,丧夫女子守孝期满,经得婆家同意,是可以嫁人的,但不能带走子女,也不能带走婆家家产,只能拿走自己的嫁妆。

    钱禾问隋巧娘:“你婆母怎么说?”

    “她不拦我。我本来想带着她一起走的,可她不想离开池家。我什么也不拿走,他还会给十两银子,让她养老。”

    闻言,钱禾放下心来:“良人难觅,你遇见了,自不可错过。”

    “可是族长不让!”

    “关族长什么事?”

    隋巧娘摇摇头:“我不知道。但他就是不让,两年前他来提亲,被族长带人打出去了。”

    钱禾忽地记起了什么,“就是你大病一场的那次?连定好的寿幛都交不出来?”

    “嗯,其实是被打伤,我不好意思说。”

    钱禾抿了一口茶。

    世人碌碌,所图不过一个“利”字。族长一再阻拦隋巧娘,一定是因为留下她,对他有利。

    “可有别人跟你提亲?”钱禾问道。

    “有。是北城的一个木匠,我不愿意,就算了。”

    “木匠提亲,族长可有拦?”

    “都没成,他拦什么呀。”

    这可就怪了!隋巧娘又没有余财,她离开,那间小院,二亩薄地,若不过继子嗣,最终都会成为族里公产。那么,族长为何要拦她嫁人呢?

    钱禾想不通,也不再费脑子,转而问隋巧娘的打算。

    “我们想悄悄离开。但族长已经得了信,派人守住我家前后门,我根本走不掉。”

    隋巧娘颤声道,“这两天雨大,他们受不住,我才寻空出来。池官人人好,两年前,若不是他,谢迪就被打死了。”说着,眼泪又滚滚而下。

    “那你直接跟谢迪走呀,还耽搁什么!”钱禾急道。

    “码头上也有族长的人。”

    钱禾一怔,闷声道:“他去皇陵了!还得……”她一时记不起他归家的时日,顿住。

    侧旁的青桃插言道:“还得六日才能回来。”

    “啊!”隋巧娘脸色惨白,“谢迪这次是搭别人的船过来,已经被雨耽搁了这些时日,最晚明日就要启程……”

    房内一阵静默。

    钱禾忽地开口:“夜长梦多,你今日就走。”

    她站起身,攥紧手指,“族长不过是仗着人多、势大,可再怎么大,也大不过天理!”

    “这样,你回去收拾随身行李,一会儿我送你去码头。”

    一个时辰后。

    隋巧娘跪在地上,一面叩首,一面请婆母保重。婆母老泪横流,抱住她,两人哭作一团。

    钱禾见状,亦是红了眼圈,可紧要关头,容不得婆婆妈妈,她只得硬起心,催隋巧娘上车。

    “事不宜迟,快走,要是族长他们赶来,可就麻烦了。”“婆婆,您把银子收好,一共十二两,别让歹人瞧见。”

    说完,拉着隋巧娘往外走。

    这是座一进小院,从北屋到院门,不过十几步。门外槐影幢幢,四个壮丁跟在车后,青桃立在车旁,紧张地瞧望左右。

    今日小姐的决定,又大胆又刺激。她隐隐明白了“仗义”二字的含义,提吊的心反多了几分兴奋,跳得更快。

    门环当啷,青桃回头,见钱禾两人出来,立刻上前,搀扶二人上车。

    就在这时,杂沓的脚步声响起,如滚雷,震得路面微颤,接着一个洪亮的男声落下:“站住!”

    钱禾回头,见乌压压一群男人拐进巷口,手执棍棒,如抢食的狗群,当中一人,六十多岁,道袍方巾,阔口长髯,凹陷的三角眼下乌黑一片。

    “族长来了,怎么办?”

    隋巧娘绝望地喊道,腿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钱禾扶住她,低声道:“有我呢,放心!”

    说完,让青桃照顾好人,她自己转身,迎向族长。

    日光穿过槐叶,碎金铺满青石路面。

    钱禾在离族长五步处立定,提声道:“族长大人,有什么事吗?”

    “你是?”池楠打量她,明明是个女子,却一身男装,但面容姣姣,身量纤纤,若是红妆,当别有韵味。

    “钱禾。”

    清脆的两字打断了池楠遐想,他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池舟新妇。”

    他上前一步:“池娘子,老夫处理族务,与你无关,你回家去吧。”

    “敢问是何种族务?扣押隋巧娘么?”钱禾不屑兜圈子,直接挑明。

    池楠一愣,早就听闻这钱商户之女颇是刁钻,今日一见,果然果然。他本要开口训斥,但碍于池舟之面,还是压住火气,平声道:“池娘子说笑了,老夫只是要同她商量过继子嗣之事,承祧池明一脉。”

    “不必。她已改嫁,过继之事,自有池明母亲做主,族长要商量,跟池婆婆讲便好。”

    “混账!”闻言池楠再忍不住,喝道,“谁敢娶她!站出来,老夫有话说!”

    钱禾嗤笑一声,望着族长,道:“笑话!隋巧娘改嫁,合乎律法,池婆婆已同意,你凭什么拦她?”

    池楠又是一愣,他自是知道律法对再醮的规定,但这压不住他,他可是族长。

    “女子贵在忠贞,从一而终,才是正道。我让她留在池家,是为她的名声考量,将来挣得贞节牌坊……”

    “是么?”钱禾打断他的话,一字一顿道,“那你的女儿怎么还三嫁为妇呢?”

    “你,你无耻!身为妇人,抛头露面,顶撞长辈,简直是大逆不道。”被戳到脊梁骨,池楠痛得口不择言,狂吼起来。

    “你个商户女,知道什么!再敢多言,乱棍打死!”

    说着挥手,那群男人立刻围拢上前,扬起棍棒。

    钱禾不惧。

    “池族长,寻衅殴斗,你是要吃牢饭么?”

    她冷冷扫视蠢蠢欲动的男人们,“还有你们,一个个为虎作伥,欺负个弱女子,良心都喂了狗么?”

    此言一出,周遭一片哗然。围观的街坊邻舍,交头接耳,指指点点。但惧于池楠的威势,无人敢上前帮衬钱禾他们。

    池楠自是瞧出了这一点。乱麻需要快刀斩,再拖下去,惊动保长、里长就不好了。

    他抬眼,见车旁不过寥寥数人,于是扬起下巴,“动手”二字随着长髯飘出。

    这下轮到钱禾吃惊了。

    她没想到,池楠真敢乱来。看着他志在必得的模样,钱禾后悔该多带几个人的。

    但后悔无用,不吃眼前亏才是关键。她立刻后退,一面退,一面拔下头上银簪,道:“不怕死的就过来!”

    忽然,后背撞上什么,似墙,却很温厚,还有淡淡的香气。

    钱禾刚要回头瞧看,耳畔响起一个沉声“小心”,接着握簪的手被一只大手按住,一道青影立在她身旁。

    “都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

    并肩,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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