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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桃之夭夭(六) 此时此刻,她羞于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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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老爹当即同孙立带着青白条石去了顺天府衙。msanguwu不到午时就带回了供石文契与五两定金。

    钱禾看那文契上写的时限是十日,不觉蹙眉:“这也太赶了。”

    “东家勿忧。我跟老爹盘算过,咱们十二人都过去,再从赵家湾请些帮手,顶多八日就能交货。”孙立道,“搬运条石,靠的是气力,咱有的就是这个。”

    商队里的众人,除了郭老爹,皆是青壮之年,在脚行摔打磨炼出一身结实筋骨,每次搬卸货品,一扛就是二百斤。

    郭老爹顺着孙立的话,道:“只是这样,还得扣除人工钱,东家,这之前没跟您提,多出来……”

    “都算我的。”

    说完,钱禾抬目扫视众人,目光澄澈。

    “这次出工,三餐都要见荤,不准省钱。”

    “务必小心,宁肯慢,不许伤。”

    “明白。”

    打发商队离开,钱禾乘马车赶往弘文馆。

    京城距离河州三千里,一路过去,正好行商,她准备采买些货品,沿路兜售。

    只是十里不同风,这货品须得应时应用才好。钱禾想到了风物志,按图索骥,大差不差。

    谁知伙计说河州风物志尚无,原因也很简单,苦寒之地,文人墨客甚少光顾,自然就无图记。

    “那舆图呢?”钱禾压下失望,又问。

    “这个有。”

    伙计说着,去书架上拿了个竹筒,打开,倒出一卷图页,放在柜台上,请钱禾过目。

    钱禾刚要看,身后响起个笑声:“最新的邸报,借我看看。”

    伙计亦笑:“孔秀才,这都多少回啦?邸报三文一份,我们是花钱请人抄录的,你这只看……”

    “下次,下次我买,还不成么,快点吧。”随着这话,一个身影落在钱禾身侧。

    她不露声色地向侧旁移动,虽然今日她特意穿了男装,可面对陌生男子,依旧是戒之又戒。

    谁知那孔秀才却是个自来熟,他看了眼钱禾面前的河州舆图,立刻开口道:“河州好地方,牛杂割香,油馃子脆,发子面肠鲜。”

    说着,咂咂嘴,吞下口涎,又道:“姑娘,你要去啊?”

    闻言钱禾一惊,这人倒是眼毒,却不懂看破不说破的道理,讨厌。

    孔秀才没听见她的腹诽,继续道:“我劝姑娘不要去。千里迢迢,又不太平,羊入虎口,悔之晚矣。哈!”说完接过伙计拿来的邸报,快快翻看起来。

    钱禾更气,什么不太平,有睿哥哥驻守,贼人岂敢乱来。

    她想着,脱口道:“有河州卫将士在,鞑虏乱贼翻不了天!”

    “啊?”孔秀才翻页的手一顿,扭头看向钱禾,对方正怒气冲冲地望着他。

    “啊什么!河州卫那么多人,还有……”

    “姑娘没去过河州吧!那里多山贼,官兵根本剿杀不完,只得招抚。至于鞑兵,倒不要紧,边墙高筑,有马总兵坐镇,他们根本不敢来。”

    闻言钱禾一怔,似乎哪里不对,她刚要说什么,就见伙计催孔秀才快看,孔秀才应着,说要找个消息,很重要的消息。

    “再重要的消息,跟您也无关哪。”伙计揶揄一声,问钱禾那河州舆图要不要包起来。

    钱禾点头。

    “七文。”伙计把扎着红线的舆图卷递给钱禾。

    “哈哈,是真的!”孔秀才忽地大笑起来,本就不大的眼睛顿时挤成两道长缝,红鼻头乱耸,薄唇下一排尖齿。

    “池状元真去工部观政了!”

    此言一出,近旁几个客人齐齐惊声:“什么?!”

    “你们自己看!昨日的恩典,一点错不了。”孔秀才把邸报丢给众人,连连摇头,“状元不入翰林,去工部,算是没盼头喽!你说,这书还读个什么劲呢,啊!”

    一个客人道:“池状元庆幸吧,他敢拒公主招亲,伤皇家体面,能有命就不错,加冠进爵就别想了。”

    “有志男儿谁愿做个清闲驸马!建功立业,光宗耀祖,封妻庇子,才是正道。要我说,池状元就是长得俊了些,红颜薄命,俊男也命蹇呀。”

    “谁知道呢,圣上既然留他,这往后……”

    议论声中,钱禾忽地记起什么,让伙计把最近两月的邸报都拿给她,一并付了钱,转身离开。

    一上马车,钱禾迫不及待地翻看邸报上的兵部消息,都是些任命调动的布闻,并无克敌报捷的喜讯,至于河州更是一字未提。

    钱禾拧紧了双手,脸色渐白。

    “阿禾,军报又至,就此搁笔,不及叙言,容后细说。”

    “他在北疆如何,你更不知道!”

    “你该知道王婶的脾气,就算你和离,她也未肯让你入门。”

    七言八语在脑海中叫嚣,震得太阳穴乱跳。不,睿哥哥不会骗我,我要找他问个明白!

    “停车!”

    念起言出,不等马车停稳,钱禾已推开了车厢门。

    “小姐,您要去……”

    “在这等着!”

    扔下孙甘,钱禾径直往前走,一面走一面打量各色旗幌招牌。她要给王睿写信,急需寻家笔墨铺。

    忽然,一簇人影挡住去路。

    钱禾抬头,见个妇人带着侍从,前拥后呼地从绸缎庄出来。

    那妇人头戴银荻髻,沉香色妆花缎大袖衫,下衬石青万锦纹百褶裙,高颧薄唇,唇角一颗黑痣。

    钱禾认得她,王睿的母亲,王婶。

    之前王家也住崇南里,跟钱家斜对门,两家常有走动,但王睿武举授职后,王家就搬去了西城安富坊,隔城隔路,钱禾已是许久未见王家人。

    她停步,刚要行礼,王婶已笑着招呼她:“池娘子,愈发俊俏了!”

    “池娘子”三个字,如三颗钢钉,钉住了钱禾的手,也钉住了她的喉。

    她怔怔地立着,惠风掠面,裹着日光的温煦,钱禾却是起了一背细米疙瘩。

    王婶上前,亲热地牵住她的手:“今儿天真好,咱娘俩喝杯茶,如何?睿儿跟我提起你。”

    最后一句话压低了声音,钱禾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她一个激灵,急急点头。

    王婶让从人去车上等候,自己带着钱禾进了最近的茶坊。

    茶香袅袅,雅阁中,王婶的声音分外动听。

    “阿禾,委屈你了。也怪我,早知道……”她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睿儿这个闷葫芦,等他回来,我一定让他给你赔不是。”

    钱禾急道:“不怪睿哥哥,是我,我!”她低下头,声音哽咽。

    王婶拍拍她放在茶桌上的手:“阿禾,你是个好姑娘。睿儿能得你真心,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只是现在,你有何打算?”

    “和离!我会和离!”钱禾猛地抬起头,目光灼灼,望向对面的长辈,“本来昨天就能签和离书,可他被派去了皇陵,只能再等半月。”

    此时此刻,她羞于提起“池”字,只好以“他”代之。

    王婶倒也听得明白:“当真?”

    钱禾郑重点头。

    “那我就等你的信。说好了,等你恢复自由身,我即刻遣人去你家提亲。然后写信让睿儿回来,给你们摆酒。”

    这些话的内容太多,分量太重,以至于钱禾片刻才反应过来,一开口,热泪就滚了下来。

    “王婶!”

    “你这孩子,怎么还哭呢!这是好事呀。”王婶拿出帕子,替钱禾拭泪,“你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以前,你跟在睿儿身后,像个小尾巴,我还想呢,要是有你这么个女儿就好了!”

    “王婶!”钱禾就着帕子,握住王婶的手,心潮澎湃,许多话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说起。

    “阿禾,和离之事不容易,你知道的,事以密成。听说池状元写一笔好文章,他要是知道你弃他选睿儿,还不定怎么编排你俩呢,文人酸刻,你个姑娘,名声重要。”

    “我知道。我不会给他机会。事成之前,我也不会告诉家里人。”

    闻言,王婶点头:“你做事周到,我信你。喝茶呀。”

    一盏茶毕,钱禾滚沸的心绪少平,她忽地想到了什么。

    “王婶,您真的愿意让我这个二嫁女,做王家媳妇么?”

    “自然。睿儿喜欢你,你也喜欢他,我个做母亲的,唯一的心愿,就是帮睿儿达成心愿。”王婶毫不犹豫地回答。

    “睿哥哥,最近还好么?”

    “不太好。”

    闻言钱禾心一紧,就听王婶又道:“鞑兵神出鬼没,防御任务很重。他又从邸报上得知你赐婚池家的消息,半个月就瘦了十斤。”

    “啊!”

    “谁让他早不言语,现在急了,该!”王婶按住钱禾的胳膊,扬起尖下颏,“别担心,等尘埃落定,他回来,就什么都好了。”

    “你也要沉住气,不差这十天半月,我等你的信。”

    说完,喝净盏中茶,“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家。”

    钱禾会了茶钱,送王婶上车,直到马车看不见了,才欢欢喜喜地往回走,如精神抖抖的小鹿。

    “我就知道,睿哥哥不会骗我!”

    “睿哥哥,你等我!阿禾还是阿禾,从未变过。”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竟未察觉墨云早已铺满天空,突然,冷风飘过,雨粒子就砸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好姑娘,要稳住!稳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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