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聚洛水
先是桃源村合围的房屋,再是照骨丫兽的那处破棚,然后是高楼之上,寒风凛冽,开阔的视野里,完全认不出所在的老旧城池……
再然后,是呼啸的风,扬起黄沙,天上的月,圆而又半,再成月牙,进而消失不见……
四周,只是黑暗……
黑暗里,一个声音响起:
【恭喜玩家老a顺利通过糖果迷局抵达桃源村,并成功从桃源村逃离,晋升sss级玩家。yousiwenxue】
【玩家老a已具备参加终极局资格,是否确认开启。】
沙海内,风吹过海螺的歌声依旧,秦川手边的通讯器上传来终极局资格开启的提示。
秦川拿起,按下。
【玩家老a确认开启终极局,请确认前往龙城,限时七日。】
熟悉的麻醉感再次袭来,秦川下意识闭眼。
眼底,黑暗侵蚀那瞬,有几个字分明:我在龙城等你……
秦川笑,想当然的以为是沐云,然而,意识突然揪紧,再然后,脑海中落入一点银铃泼洒,银饰叮当的声音,好听,熟悉。
秦川在脑海中搜索这点声音来自什么地方时,便听出,泼洒的银铃声里,还夹杂着一首熟悉的歌声。
某个落雨的黄昏,红色伞下,严柏的背上,淅沥的雨点打响红伞,打出节拍,唱和着严柏口中低吟的歌谣……
秦川猛然睁开了眼,一座小型别墅,敞亮的窗外,苗女坐在日光里,绣着手里的一截带子,秦川曾见徐向南系在腰间。
“醒了?”一把陌生,却又不那么陌生的声音。
“徐向南?”秦川挣起身,急速地思维转换下,身上的那层薄毯仿若先前扑满全身的风沙,堪堪散尽便是眼前,人舒服地躺在床上。
“嗯,”徐向南言简意赅,“是我。”
他照旧很高很瘦,皮肤也照旧干瘪黢黑,若非眼中虽不甚明朗,但却不似先前所见一般迷蒙着雾色,秦川便要觉得,他不太好。
他说过,吴琅也证实过,他有病,带了毒,只能静养慢慢解毒,不然,动得越激烈,毒气上升越快,压制不下,五感就会慢慢消失。
事实上,他看上去还不错。
相对而言的不错,但绝经不起过多的讨论。
想起吴琅,秦川轻轻攥紧薄毯,突然,她意识到:“我怎么在这里?”
因为她想起,先前应该是在……
吴琅的别墅之中,苗女也在那儿。
“有人带走了吴琅,将你交给阿彩,还安排了这处。”
“吴琳?”秦川猜测,心中有了点安定。
徐向南摇摇头:“不认识。”
秦川:“那是多久以前的事?”
徐向南:“前日傍晚。”
这么说来,巫蛊门的局,浪费的时间并不多。
秦川这边还在努力让大脑回笼,就听徐向南慢道:“你醒了,我们就该走了。”
秦川有点茫然,或许是因为刚从那些诡谲的局里出来,或许是因为,身边的人,好似不管怎样,都在慢慢离开,渐渐走远。
“对了,”徐向南走向苗女阿彩时,突然顿住回头,“有个东西要交给你。”
秦川抬头,就见徐向南去而复返,将怀中一个包裹严实的东西递给他。
“这是什么?”秦川不理解。
“一本书,”徐向南照旧直入主题,“当日,有人临终托我保管一本书,说到时会有人来取。”
一本书?
秦川想起,吴琅同她讲过的徐向南的故事里,最初,正是因为徐向南替人藏了一本书,因为这本书,他被苗家十八寨用蛊世家追击,迫害至此,若非面前苗女相助,徐向南早就折在了苗家山寨里。
因此,吴琅曾说,大家都猜那是一本苗家的蛊书。
可,这样一本书,徐向南为什么要给自己?
带着这点疑惑,秦川将包裹本子的防潮毛毡布打开。
内里的东西映入眼帘的那瞬,她合上毛毡,垂眸掩住了眼底翻滚的泪。
“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要交给我?”良久,秦川调整好情绪,问徐向南。
徐向南想了想,似乎不觉得这是一个很难的问题,便直说道:“因为托我保管那人告诉过我一个名字,说将东西交给对方即可。”
“什么名字?”
“顾一然。”
“我先前不知道顾一然就是你,后来知道了,就将阿彩留在这里托你照顾,我去将东西取来给你。”
原来如此,原来,只是如此。
“现下,”徐向南还是淡淡,“两清了,我们也要走了。”
“你说,”秦川尽量控制情绪,“先前托你那人已是临终?”
“嗯,”徐向南点头,“我埋的人。”
死了……
她的父亲,沈其昌,也死了。
没错,毛毡之内珍藏的,是秦川幼年时期的一个本子。
不是什么苗家的蛊术。
只不过是,她在日复一日的莫名学业负担面前,她父亲同她出的一些好玩的小谜题。
说起来好笑,沈其昌在外面独当一面,在家里却是没什么存在感,就连那些秦川四五岁就能破解的谜题,他也并不会。
秦川总觉得,沈其昌同原来的那个家格格不入,他像很笨,却又像很聪明,在莫名的家中,用自己这点并不相同换得一个合理存在的地位。
但,这并不妨碍,秦川爱他、敬他。
比起母亲,秦川更喜欢她的这位父亲。
儒雅而且耐心,总会在秦川不舒服或者烦闷时,用属于他自己的方式安慰秦川。
这个本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会用笨拙的出题思路和技巧设置一些小谜题,引了秦川去发现,谜底或是一点秦川喜欢的糕点,或是某个小礼物,再或者,就是一些鼓励秦川的话。
从来不难猜。
但每次,秦川都会解得很小心,很慢,只为了慢慢解开谜题那瞬,感受那点来自父爱的温度。
“除了这个,他还说过别的什么吗?”秦川问。
徐向南认真地想了想:“还说,烟火好美……”
又说:“大概是这样吧,他那时,只剩了一口气,我没听清也不一定。”
烟火……好美……
忍了好久的泪,终于有一滴落了下来。
徐向南微愣,苗女阿彩拉拉他的手,坐在秦川身旁,轻声同她说着什么。
秦川并不能听懂苗女说的是什么,但是,在那种情绪里,她渐渐平静。
“你的身体?”末了,秦川问徐向南。
徐向南:“慢慢来吧。”
秦川:“有没有什么方法治?”
徐向南摇头,不再多说。
“那么,”秦川起身,留人,“我带你去见个人,难说有用……”
与此同时,一架临时租用的飞机上,莫清欢醒来。
她像是打了一个小小的盹儿。
“清欢姐,飞机马上落地,”旁边的助理同她说道,因着机翼轰鸣,基本是靠吼的,“十万大山的行程已经安排好……”
“不去了。”莫清欢皱皱眉,似乎还不习惯这个称呼,毕竟,先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被人叫作清水丫丫。
那是她在游戏中的名字。
伸出右手,靠近腕口心脉的地方,有个小小的红点。
那是,姑姑莫雪被绑架那日,有人同她种下的。
找到蛊门主玉安岚,抑或找到蛊人冢,才有后续的解药。
否则,毒发,没命。
可是,先前,红点已经长出根须,根须扎入血脉,在入局之前就已经裹上了心包,钻心的疼。
现在,怎么好似压制住了?
“有人送来针|剂……”小助理瞧莫清欢一直盯着手腕,不得已说出真相,“你那会儿情况很不好,如果不用,也是要……要死的……”
说到后面,小助理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嗯,”却不料,莫清欢只是点了点头,“落地了你安排一下,尽快调整好行程。”
“嗯嗯,”小助理点头如捣蒜,“姐,我们要去哪儿啊?”
“龙城……”
没有蝉鸣的日子,乡野就没那么聒噪,显得十分安静,有种世外的悠然。
但,雨仁并不喜欢这样的日子。
他喜欢鸣蝉,喜欢那种热辣的叫唤,喜欢,在那些热辣叫唤里发生过和即将发生的故事。
但,并不包括现在正在发生的故事。
雨薇宁坐在他前方不远处,像是行脚累了歇歇脚,又像是种好了庄稼在等生长。
但,雨仁知道,她不在了。
呼吸没有了。
那就是死亡。
雨仁从囡囡身上知道的。
而死了就是,他们再也不会回来了,什么都不会有了。
他看向面前铺展开的万亩茶园,觉得今年,不会再有蝉鸣了。
甲四宗走来,照旧默无声息,他带走了雨薇宁的尸|体,同甲天禄的一起,完成了安葬。
下葬那刻,天落了雨。
雨仁没打伞,甲四宗也一身泥泞。
两位老人的送别,不过一个花白了头发的甲四宗,一个讷讷无声的雨仁,以及泼天的细雨。
事了,雨仁抬腿就走,没有回头,仿佛面前埋葬的,同他没有半点关系。
甲四宗拍实坟头,扔了锄头:“倔驴!”
雨仁宛若没有听见,脚步不停。
“是去龙城不是?”甲四宗于是喊,“这边……”
平稳开行前往洛水的路上,秦川睡了一觉醒来。
她摩挲着手里毛毡裹好的本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一页一页翻看起来。
稚嫩的笔触,一个又一个拙劣的谜题,即使时隔多年,秦川依然记得那些谜题被解开时,谜题后掩藏的甜蜜和暖心。
那是一个个夜晚,独属于她和她父亲之间的小把戏,不被任何人知道。
秦川的唇角始终微微上扬。
突然,秦川翻动书页的手顿住。
那是一个隐藏在所有谜题之中的,不起眼的一个小谜题。
顺次书写的本子里,秦川也清楚记得,当年是没有这个谜题的。
有意模仿的稚嫩笔迹和仓皇的字迹让秦川心底一紧,那有可能,是她的父亲沈其昌在最后时刻留下的一点东西。
秦川颤抖了手,将小小谜题逐字逐句看过,一如当年一般小心翼翼。
沈其昌的出题手段向来并不高明,更何况是弥留慌乱之际,那点谜题更是好猜。
谜底指向特定的文字,而文字出自特定的一个地方,那是父女俩的一点小秘密。
秦川很容易就能破解,然而,只在破解那刻,她突地猛然挺身,而后,疯了一般寻找手机……
因为,谜底很简单,只六个字:不要相信严柏……
已经出发前往龙城的沐云是在即将上飞机时醒来的。
意识清明那瞬,就是大口大口喷吐的鲜血。
丽姐急忙上前,却被沐云让开:“无事。”
他这么说着,咳嗽又起,带出更多的鲜红。
丽姐皱眉。
沐云便自顾自闭了眼,开始静养:“你知道的,总归是要有点代价,不过……死不了。”
那点话,很轻,像是为了宽人的心。
但,他的状况却根本没法让人有半点宽心,鲜红满铺,刺目。
小明和吴琳都不见了,行程又颇多隐秘,丽姐一人已经够要操心,沐云知道。
便又说:“我有法子,睡一觉就好……”
说罢,果真就要闭上眼。
“人醒了,”强哥这时插了一句,略带犹疑,“还去么?”
沐云疲惫睁眼,想起先前答应过某人的事:“去吧……”
是夜,有人奇袭鬼面人会|所,在地底监牢将一人救出。
却见那人暗藏凶器将救他之人捅伤……
听说,那是严柏。
听说,刺激太大,疯了,连救他之人也不放过……
夜色最深那阵,万籁俱静,却突有直升飞机飞入洛水林家。
洛林刚合拢的家门被紧急敲开,强哥亲自来,满身的血尚未干涸。
洛林披衣而立,顷刻打开所有医馆的照明设备,像早有准备,灯火通明里,丽姐护实严密的一人被从飞机上抬了下来。
看不清面容,只见血透了临时包扎的棉纱。
洛林回身准备去拿救命的工具,强哥拉住他:“不必,都有……”
又道:“他拜托你不要联系秦川……”
话没说完,内里灯火通明那处,秦川放下刚喝了一口的茶,抬起脸来。
人也于此刻送入洛林医堂。
棉纱红透那处,秦川和洛林同时瞧出,那是灰败了脸色,似乎已经死去的沐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