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
一声“瞧好”之后,沐云一手拿着帕子捂住口鼻,一手同之前一样,修长手指蜷曲叩上人偶眉心。mshangyuewu
指节落在木头人眉心那刻,绘成木头人五官的墨迹便游走起来,再一叩,墨迹便飞散跃起,游于四周消散不见。
这是巫门鬼篆书,据说可缚灵。
沐云先前已经破过。
鬼篆书消散,木头人身上那种几可乱真的活人气息随之不见,但,又有另一种鲜活的生命力教人不敢小觑。
“机甲傀人?”秦川见过类似的存在。
“嗯,”沐云点头,“机门,甲门,看似相差不大,其实,早期的机门只司傀术,而甲门司儡术。有傀无儡,机甲缺灵,不甚堪用,但有了儡术,机甲便几可乱真,堪似活人。”
言下之意,这人偶有机门、甲门两门秘术的加持。
秦川抿紧了唇,将人偶尽量控住,但机甲的力量岂是一个常人能够控制的。
人偶关节处不断发出桀桀的机械咬合声,秦川朝沐云递眼色,沐云却没瞧她,手法利落划过人偶身上的黑白两色。
两色便在他的指尖下活了过来,细细去看,原来是万千不同的细小虫豸。
同玉小仙身上爆出的那种几乎就是一模一样。
不,细看下,原来那并非不同的虫豸,只是同一种,却因着正反两面的不同颜色,呈现出了两种粗看下不同的模样。
都说动物,不论大小,都十分看重自己的胸腹等软肋,谁人?竟可以让蛊虫将胸腹等软弱处朝外,只为呈现出那么一点点不同的颜色?
这,不当是炫技,在秦川看来,甚至有些疯癫。
蛊虫脱落后,以极快的速度恢复本来的模样,开始随着沐云的手飞动。
那是牧虫,秦川见过。
却没见过沐云此时挥手便有虫豸如影随形,如搅动山河水墨一般的美。
方才那人炫技的手段在这种美里便被全数抛之脑后,因为,即便是见过铺天盖地虫豸的牧法,此时看到沐云的,还是没来由生出一种沐云要技高一筹的感觉。
不但是因为沐云单手轻松拿捏的那份自如,更因为,沐云从头到脚显现出的那份从容。
嘎吱作响的木偶之上,秦川竟有些呆滞。
沐云分出一点注意,微仰眼角瞧她一眼:“这是蛊门手段,你也是见过的。”
依旧的云淡风轻,游刃有余。
“不过,”沐云继续道,“这你大概没见过。”
秦川于是回神,目光落上脱去“衣物”的木头人偶,随即倒吸一口凉气。
人偶全身刻画人体经络,密密麻麻,却又有条不紊,经络色泽暗红,青天白日下也有隐隐毒气萦绕,看上去仿佛便真的有血脉流转,往返不绝。
“这是毒门的淬毒噬术,不过……”沐云蒙住口鼻,微微将眼凑近。
秦川便也随着沐云的目光定睛去瞧。
随即发现,暗红萦绕毒气的经络关键处,有鲜明的金色亮点,深埋木头之中,若非迎着合适的光线,埋在毒气之下几乎难以察觉。
如今迎着一点日头,熠熠然有淡淡的光。
沐云便了然:“这是医门的通流金针,配合毒门的淬毒噬术,可以养毒,保毒不散。”
“也是因为这个,”沐云于是退开,“若非先奉上解药,是万万不能轻易嗅闻这层毒气的。”
而他们,在之前便已破了酥香的引。
不过,秦川注意到,饶是如此,沐云口鼻之上的帕子还是从未离开过。
不但如此,如今凑得近了些,秦川甚至闻出,沐云蒙住口鼻的帕子上有某种浅淡的药味。
“解不了?”秦川于是知道,久战对沐云没什么好处。
沐云摇摇头,目光没离开人偶,随即拿指尖轻巧一勾,将胸口处一根金针勾出一截。
全程,所有蛊虫均如同保护罩一般萦绕在沐云手指之前,将他的手和毒气之间隔出一层安全区域。
可不及金针全数退出,蛊虫顷刻覆在沐云皙白的手上,作势欲将沐云的手拉离。
同时,金针不过脱出寸许,木头人偶却再次不受控制地痉挛抖动起来。
不得已,秦川翻身跃下,在木头人偶彻底失控攻上沐云之前,狠狠踹在人偶胸上,将人偶朝后踹开。
人偶直直飞出,面朝上撞飞在地的瞬间,又已弹射而起,目标不是别人,照旧还是沐云。
秦川便只得再次欺上人偶,再次将其制住,也是到了这个时候,秦川才觉出了那么一点点难缠。
可怪谁呢?
面对这一小点插曲,沐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淡淡说出其中缘由:“这人偶倒比我想象中厉害得多。”
“怎么说?”秦川问,“解不了?”
还是刚才的问题。
沐云这次有功夫抬头朝她露出一个淡然的笑:“说了任你驱遣,又怎么会骗你?”
秦川没答这话,只觉得这厮大概是有点子恶趣味在身上的。
沐云见好就收:“这木头人看似蠢笨,其实暗藏精巧,你瞧……”
秦川于是去瞧。
沐云继续:“组合而成的木头并非来自同种材料。”
果然,人偶看似圆融一体的身子上,有多种木头的痕迹,这并不难看出,毕竟,对方有意炫耀,有些木头的朝向和纹理甚至直接相悖。
秦川问:“这又能说明什么?”
“世间万物都有独特的气,就算是相同材料也会因为境遇所差而带有微妙的不同,用相同材料制傀本来已经相当不容易,尤其是要施儡术的情况下,更是需要材料的纯粹如一,但,这人偶所用材料十分驳杂,所以……”
“所以?”
“这是杀门的嫁白骨术。”
“杀门?”秦川默念,“生门呢?”
“只有嫁白骨术,材料依旧是死的,杀门手段从来就要生门辅助,生门的活死人术便是嫁白骨的保障。”
秦川呼吸一窒:“这么说,十门秘术中,只有予门和夺门的秘术没有出现?”
这样的人偶,送的已经不是信,而是一种讯息,一种有人已经知晓十门存在,并掌握十门大部分秘术的信息。
再深想一些,这造人偶之人既能驱遣木头人偶顺利将信笺送达,说明他已清楚知晓十门后人的具体所在,这本身就是一种挑衅,更是,一种威胁。
那么,他想做什么?
他又是怎么知道这一切的?
沐云站直,微眯眼:“不,准确来说,十门的手段都在这人偶上了。”
“可予门、夺门……”秦川话没说完,随即明白。
沐云点头:“十门中,历来只有予门和夺门拥有破解窥探其他八门秘术的秘法,这人偶身上现在已知呈现出的八种秘术恰好说明,这人若非正是予门、夺门之人,便是已堪破予门和夺门的本事,破开了八门秘术。”
这下,秦川已经惊到说不出话了。
沐云继续:“十门由来已久,十门后人在成长过程中总要接受莫名的训练,将那些古老术法代代承传,但没人知道这么做有什么意义,由此,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十门早就断了联系。”
“除了相合门派之外,其他数家的信息,已经多年不被其他门派知晓。”
但是三十年前,有人差了木头人偶前来,将十门秘术一一暗藏,首先能说明的一点是,三十年前,有人,找齐了十门。
“所以,”秦川的思路很快跟上,“你先前说,这是为了炫耀。”
“嗯,”沐云淡淡,“难道不是?”
秦川垂眸:“对于当年收到这封信笺的十门后人来说,或许不止于此。”
沐云便勾起唇来,含了点子恶趣味:“三十年前你多大?”
秦川当即明白过来,三十年前,她还没有出生,沐云同样。
她二十四,沐云略长她一些,自然都没有经历三十年前那场风波。
而他们还在,便说明,不论当年那场风波怎样,十门还是存活了下来。
一切,早已过去。
可,不对!
秦川随即反应过来,存活不证明没有发生过惊心动魄,同样的,他们还在,并不证明当年的十门没有遭遇相当的威胁。
“信呢?”秦川干脆直入命题。
“大约就在人偶腹中。”
说罢,不等秦川再次催促,沐云伸手,将先前勾出半截的银针彻底拔|出。
沐云虽然是不能剧烈运动,但眼疾手快没得说。
一截金针脱出人偶,不等人偶有进一步反应,在经络毒气要散不散那瞬,沐云出手利落,已将十三根金针悉数握在手中。
金针一经拔除,人偶愈发负隅顽抗,黑色毒气萦绕,霎时就成了药人模样。
“锁喉切脉对它没用,”沐云眼疾手快将人偶之上的秦川拉下,柔声同她道,“还有,金针散了,就算闻了解药也不能碰那些经络,那毕竟是毒门的本事,须得当心。”
话是这么说,拉开秦川那瞬,沐云的声音已经即刻拉远,他的速度快到秦川险些看不清,而等秦川看清时,人偶咔哒作响,已经面朝沐云,跪落在他的脚下。
身上的毒气已经散尽,活死人术和嫁白骨术拼合的身子失了经络和金针的牵锁,顷刻四分五裂。
散落的木头内里,一只锦盒稳稳盛在胸腹之中,如同献宝一般,正好盛在沐云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
沐云没有犹豫,伸手取过锦盒,人偶随即垮塌,先前围绕在沐云手边的蛊虫一哄而散扑向人偶,再经片刻,便在蛊虫的啃食之下,化为齑粉。
沐云则带着锦盒,一步一步朝着秦川回来。
锦盒颜色鲜亮,过了这么久仍旧不见半点灰败,可见,一来锦盒被藏得很好,二来,这锦盒在当年众人的记忆之中具有相当分量。
即便过去这么多年,仍旧鲜活而璀璨的存在于记忆深处,不曾暗淡半分。
“这就是那封信?”秦川看向沐云递向她的锦盒,心里难免觉得有诈。
沐云点头:“不看?”
秦川于是拿过锦盒,微垂了眸,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锦盒……
与此同时,三十年前,几乎在一个相同的时间里,十门的同辈人家无一例外都收到了这样一封邀约。
机甲村奇门遁甲盘口,师无邪怀揣信封,解开机关,再次出村。
甲门吴富友在妻子的帮助下打开木头人偶,短肥的指节捏住信笺。
洛水林家,林渊渟收束金针,目光深邃,看向新婚怀孕不久正在缝制婴儿服的妻子。
巫门石木龙康,在半大小伙的石木天刚迈步跑进来前,将信丢入火塘。
毒门奎丽,将稚嫩的指尖划过木头人偶,勾起毒气缕缕,笑出刚换好的一口白牙。
夺门贾天禄,背手朝着薄雾弥漫的另一个山村出发,迎头,遇上了雨欢,他是予门雨薇宁的唯一儿子,向来稳妥,此时面上却是一幅焦急难忍……
其中,仅有一人表态。
吴富友:“商业化,好事啊~”
“那另外一件事呢?”妻子问。
吴富友看一眼妻子,胖硕的脸上小眼睛眯缝:“先去会会,看看对方本事再说吧……”
信写得客气,大致意思是说:十门秘密要解,十门终需联手,既然各自参破不易,倒不如广纳贤才,公开十门奇局,这样,就算不能解开十门后面的秘密,也能获得不菲收益。同时,希望十门各出一脉,进入蛊人冢协同蛊门参与解药的研制……
【恭喜玩家解锁信笺,开启真相之旅。】
【找到信封的主人,帮助主人做出正确选择。】
【时间,10分钟。】
【游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