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长刀门内外都挂上了白绸白幡来往弟子皆面带悲容，两口棺材整齐地摆放在议事厅内，等着亲友来送他们最后一程。mchuangshige
虽然孙杨和宋应死得并不光彩，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为长刀门抹了黑，但李天银还是命弟子为他们准备了简单的丧仪，只不过没有邀请其他江湖人士，仅是长刀门内部治丧。
吴其林一生汲汲于名利富贵，到头来万般皆是空，只剩下自己孤零零一个人。因为他是孙杨的生父，所以李天银格外开恩，让他参加完丧礼再走。
而方清和周不拙也同孙杨有过几日之交，他生前也没有害过他们，所以方清他们也留了下来，准备送孙杨最后一程再走。
吴其林将一枚玉质平安扣放进孙杨的棺材里，轻抚着厚重的棺壁老泪纵横：“孩子，是我对不起你。这枚平安扣是你娘留给你的，你带着它上路，在黄泉就能同她相认了。”
站在一旁的周不拙忽得瞳孔微震，他走上前，从棺木里拿出那枚平安扣，仔细辨认了番，“这枚平安扣你是从哪里来的？”
平安扣是用玉石雕琢而成，通体碧绿无瑕，散发着润泽的玉质光泽，上面拴着根光泽黯淡的纯金细链，看得出来这是件老物什，但颇得主人喜爱。
“这是孙杨他母亲留给他的。”吴其林满眼深情，凝望着孙杨已经发白泛灰的面庞说，“他生下来就没了娘，这是他母亲留给他的遗物。”
周不拙摩挲着玉石，垂眸打量着孙杨问：“孙杨的母亲姓孙？”
他起初就觉得孙杨长得像是自己的某位故人，但孙家早已满门被灭，所以就没有多想。直到现在他看到这枚平安扣，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
吴其林现在已经一无所有，说起这些来，他也无所顾忌，“嗯，他的母亲姓孙，为了纪念她，所以我让他随母姓。”
“是孙月云？”周不拙说出了那个埋藏在记忆里的名字，声音微哑。
孙月云已经死了十八年，这个名字除了午夜梦回时，吴其林会呓语几声，再无人提起，甚至就连孙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母亲叫孙月云。
吴其林警惕地问：“你是谁？你认识她吗？”
后又无所谓地笑了笑，他现在孤家寡人，一条丧家之犬又有什么害怕的呢？
周不拙盯着孙杨的脸，像是要从他身上找回当年那人的风采，意味深长地说：“小时候我刚好认识一个叫孙月云的姐姐，也有条平安扣项链。”
“只不过她家突遭不幸，之后再也未曾见过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还有她是怎么死的吗？”
吴其林苦心经营多年，结果皆化为泡影，早没了争斗的心思，整个人就像是朽木没了精气神。他已经决定离开长刀门后，就前往少林出家，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这位少年似是月娘的故人，但当年的事牵扯太多，他本是青年才俊，何必来趟这浑水，还是不告诉他为好。】
于是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一切都随风过去吧。十几年后，我们一家三口会再次重逢的。”
说到这里，吴其林脸上露出了个释然的微笑，好心劝告周不拙，“你年纪尚轻，但背负了太多东西，恐怕在武功上已遇瓶颈。心思太重，外邪容易入侵，可不要步了我的后尘啊。”
【余生只愿吃斋念佛，偿还此身罪孽，以求来生与月云再续前缘。】
方清走上前来，睨了眼平安扣说：“吴前辈，想必您年轻的时候同孙杨母亲感情很好吧。过去没少用这条平安扣睹物思人，就算是金链光彩不再也不丢弃。”
“那么，对于周不拙来说也是一样的，有些人在生命里太过重要，怎么能够割舍呢？”
她先晓之以情，后动之以理，继续劝说：“如果您担心他的安危，就决定不告诉他真相，但幕后之人也未必会放过他啊。”
“自扬州我同周不拙认识以来，他遇到过刺杀，也被贼赃陷害过，焉知没有幕后主使的手笔。还请您看在孙杨母亲的份儿上，告诉他吧。”
吴其林长叹了口气，从周不拙手上拿回平安扣，重新放回棺材里，“罢了罢了，你们随我来吧。”
长刀门，碧波亭。
吴其林背对周不拙而立，看着满池的荷花，神情缱绻，记忆开始飘远。
二十年前，他无意中救下了半死不活的孙月云，将她置为外室，后两人得一子孙杨。因吴其林在武林中颇有身份，所以就隐瞒了这段关系，将孙杨以弟子的名义养在膝下。多年来，对他悉心教导，盼望他能继承自己的家业。
与孙月云的经历被吴其林套上了一层美丽的面纱，名为爱情，还加了个前缀叫“两情相悦”。可在方清看来，完全是另外一个版本——
孙月云身受重伤，无依无靠，被他强取豪夺后，不幸有孕，可这男人不愿给她名分，只将她养做外室。所生养的孩子，也只能做个父母不详的孤儿。孙杨自幼不知自己父母是谁，虽有师父照顾，但也总有大人顾及不到他的时候，他也没少受到同门的欺负。他将师父当父亲般孝顺，却被无情利用，至死都不知自己母亲叫孙月云。
方清看着还沉浸在过往的吴其林，对这迟来的深情嗤笑出声：“我若是她，怕是早早就投胎去了，哪里会在九泉之下等你。”
自己的美梦被叫醒，惹得吴其林万分羞恼，他指着方清的鼻子骂道：“小丫头不要乱说话，我虽然不是长刀门掌门了，但是想要一掌打死你，也是轻而易举的。”
周不拙站在方清的身前，迎着吴其林的目光说：“孙月云本是江南富商的嫡女，若不是家中遭变，她一定会名正言顺地嫁给如意郎君，而不是当个无名无分的外室。”
他目光坚定，口中的话更像是毒箭一样，“还有，她当年到底是怎么流落到你手里的呢？她是如何在孙家的灭门惨案里活下来的呢？”
“她真的想留在你身边吗？我看未必吧。”周不拙冷哼一声，无情嘲讽道。
若说方清是将吴其林从美梦中唤醒，那周不拙可以称得上是将梦变成了噩梦，所以的美好只存在于他的想象，是他多年自欺欺人的幻想。
吴其林惊怒之后，细细打量起周不拙的面容，眉眼俊秀里隐约有孙月云当年的风情，“你同她长得可真像，你是她的侄子？还是他的弟弟？”
周不拙从身上掏出了一枚平安扣，和刚才那枚一模一样，他展示在吴其林面前，沉声道：“弟弟，我是她的弟弟孙星朗。”
“在我很小的时候，姐姐就订亲了，是个家境贫寒但颇有才学的读书人。她很中意他，盼着他中举后就来迎娶她过门。孙杨那枚平安扣和我手上这枚是一对的，姐姐原本是打算等到大婚之日送给未来姐夫的。”
吴其林想要去拿，却被周不拙放回了自己怀里，“姐姐不在后，我就将此物留作纪念。如果你想要，那就告诉我真相。”
时隔多年，这是周不拙第一次向别人讲起姐姐孙月云的往事，也是吴其林第一次听到孙月娘前半生的故事。
“我本是当年闯进孙家的山匪之一,见你姐姐貌美，不忍她早亡，便偷偷让她活了下来。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我将她纳为外室，虽然起初我们相处得并不愉快，但男女之间日久生情也是常事，后就有了孙杨。”
“当年指使我劫掠孙家的幕后主使就是当朝宰相萧文山，他多年来笼络了不少武林高手为他办事。除了我以外，还有武林盟主江逸峰、上阳宗李岑！”
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周不拙的心猛得一跳，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的这些可有凭证？”
“我什么都没有了，没有说谎的必要。我离开长刀门后，也就是一步废棋了，为了以防被灭口，所以我会前往少林落发出家。好了，你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了，把我要的给我！”
周不拙面无表情地将平安扣递了过去，在吴其林接过的瞬间，趁其不备，长刀出鞘，一刀杀了吴其林。尸体掉入了荷花池，连带着那枚平安扣共同坠入淤泥之中，水面上逐渐泛出血色。
他看着满池莲花，面无表情地说：“你编了个故事给我，我也回敬给你一个。”
方清咽了咽口水，她有读心术，所以知道吴其林说的第一个版本“英雄救美”是假，第二个版本“日久生情”是假，但没有料到周不拙居然也能看穿他的谎言。
“我姐姐是个很骄傲的女人，她不会爱上对她强取豪夺的人，更不可能爱上杀害她家人的凶手。我见他对我姐姐有情，却手段卑劣不堪，还喜欢装什么情圣，那枚平安扣我故意编故事来骗他分心的。”
蒋庆找回了玲珑璧，但不敢带此至宝独自返回飞剑门，在同李天银沟通后，他得以暂住在长刀门。等飞剑门的精英弟子们过来汇合后，他们再一同护宝返回扬州。
此间事了，方清和周不拙也再次踏上了旅途，探查江南孙家的陈年旧案。
方清身骑枣红马，手里不松不紧地攥着缰绳，并行在周不拙的左侧，“我同李天银前辈聊过二十年前的那宗案子，他告诉我飞剑门和长刀门一直致力于剿匪，在江南地区根本不会存在那么严重的匪患。”
“很可能是江湖人故意假扮山贼，行灭门夺财之事。但到底是何人干的他也没有头绪，不过那段时间吴其林确实外出过，过了一年不知从哪里带回了孙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