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盛京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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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更时分突然下起雨来,赵海之正骑马赶去常盛镖局,才走到一半,就被劈头盖脸地浇透了。yousiwenxue
门口的守兵替他牵住马,赵海之匆匆翻下马背,拒绝了递过来的油伞,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屋子里。
晋一晋二正在密道入口旁吃夜宵,炉子上煮着一大锅清水面片,一人捧着一大碗就着酱苤蓝嗦面。
晋一呦一声,让出小板凳:“大哥!快坐下烤火。”
“不必,坐你的,面还剩多少?给我也盛一碗。”
“我们也才煮好,还有干面条,不够吃再下。”
赵海之坐在未劈开的圆木上,解下皮毛斗篷放在一旁,他斗篷内里的衣服倒没怎么湿。
他搓搓手:“我有口头福,随便吃点儿。”
晋二拿长筷子挑了一碗递给赵海之,赵海之接过大碗,冰冷的手心汲取着碗壁的温度。
晋一知道赵海之好吃爱吃,道:“我们随便煮的,没加咸盐,味道差了点儿,将就吃两口垫垫肚子。”
“挺好的,这时候有得吃就不错了。”赵海之喝了一口面汤,吃一口苤蓝:“配咸菜刚好。”
三人呼噜噜吃面,很快就把一大锅都吃净了。
赵海之吃饱了,呼出一口热气:“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其实头一日凌晨,赵海之就收到常盛镖局遇袭的消息,他本想亲自来,但攻城紧迫,他有城中粮草等事务要忙。
赵海之要求城中巡岗减少,除了明岗额外增加暗岗,两拨人同时看守。另外晋一同晋二要亲自带人搜查暗道,把守镖局暗道提防有人暗潜入盛京。
晋一晋二仔细检查密道,发现里面有打斗痕迹,综合观察了城外密道入口,他们认为是有人出城,而非入城。
赵海之点头:“辛苦了,尽力就行,你们刚跟我混的时候,你们还记得吗?”
晋一晋二点头:“这辈子忘不了啊。”
赵海之和李添志的名和字都是郭师理给起的,原名赵小柱和李羊儿。
赵海之在从军之前就认识李添志了,这俩兄弟异父异母,都没爹没妈,打小就亲如兄弟。
两位苦孩子从来没穿过不打补丁的衣服,小时候捡饭吃,长大了干体力活,从黑心老板指缝里抠饭吃。
赵海之在被黑心老板拖欠第六个月长工工资,且遭受全套语言侮辱之后,怒而把老板宰了。
犯了命案,不想蹲大牢,只能上山干土匪,拉大旗扯虎皮,俩兄弟成立了一个发财帮。
赵海之和李添志大多做些劫富济贫的行当,不滥杀无辜也不赚亏心钱,全凭实力成为附近匪帮公认的领头龙,吸引了不少没饭吃的穷苦孩子加入,晋家兄弟就是其中之四。
眼看着事业要做大做强,谁料到郭师理初到冀州,先灭叛军,接着就把所有山头上的土匪都给剿了。
干坏事儿和趁乱跑路的全被抓起来砍了头,赵海之和李添志因为在百姓中的好口碑,带着不离不弃的晋家四兄弟捡回一条命。
兄弟俩作为发财山的大当家和二当家,被郭师理找去问话:“你们准备一辈子做土匪?我给你们两个选择,一个是留下,我教你们读书打仗;一个是死。”
那还用选?好死不如赖活,更何况跟着郭师理,绝对不会比当土匪更差。
李添志傻乐:“我们有编制了。”
时光飞逝,转眼十二年,好饭吃过,好景见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白水面的日子。
赵海之倒是不后悔,跟着郭师理,这就不算亏。
雨势渐消,赵海之出神地盯着屋檐滴落的雨水汇聚成涓涓细流。
炉子燃烧木材的噼啪声让他回过神来,问道:“你们刚跟我入伍的时候,年纪多大?”
晋一答:“我十二,老二十岁,老三老四八岁。”
“你们是我带过来的人,你们有想过以后吗?”
晋一晋二对视一眼,晋一是大哥,答道:“以后就好好干,干出一番成绩。”
他吃过饭,加上没怎么好好休息,有些困倦,他用手撑着额头,声音渐弱:“什么成绩?”
“成为大哥一样的人。”晋二抢着说道:“保家卫国。”
“你们已经在保家卫国了。”赵海之暂时抛开屋外的烦恼,逗道:“成为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学我不娶老婆,只知道吃么?”
晋二一本正经地回答:“有老婆有什么好的?找个夫人那样好大脾气的女人么?”
赵海之笑了:“好哇,夫人平日里亏待你了?敢背地里说夫人脾气大。夫人是郡主,当然可以有脾气,按你这么说,还想找个软柿子,任你搓圆捏扁就好么?”
“夫人对将军身边的人都很好。”晋二又苦恼了:“大哥你这么说,柔顺的又有些没意思了。”
晋一评价道:“你就是皮子紧,我得找个彪悍的弟妹给你松松筋骨,就像咱们伙头房花大娘那么能干的。”
晋二想起花大娘强劲有力的臂膀挥舞着擀面杖,一身冷汗:“那不得打死我?”
赵海之有意调侃他:“打着打着就习惯了,到后面只怕弟妹不打你,你还要上赶着求人家打你呢。说什么求求你,打我吧”
晋二恼地脸通红,也噗呲一声笑出来:“你们就会挤兑我!”
李添志在院门口就听见了三人漾开的笑声,饶是心情沉重也扯起了嘴角,他摘了斗笠搁在门边的柜子上,按一下赵海之的肩膀。
“笑什么呢?”
赵海之擦掉笑出来的眼泪:“我们说聊到晋二找老婆的事情,他还敢说夫人脾气大,叫将军知道少不了挨骂呢。”
李添志坐下,没接话。
“怎么呢?提到夫人怎么这脸色?”赵海之察觉不对,收了笑意:“出什么事儿了?”
李添志愤然:“是陈岱,他说他这些日子行为不端全是夫人指使的!这不是放屁么?”
“什么叫夫人指使的?”
李添志将来龙去脉说了,赵海之沉吟道:“这也解释得通,阿岱被我们盯了这许多天,单就和夫人说过话,再一个,他确实没做不利于将军的事儿。”
“那夫人要陈岱干什么?”
赵海之无奈地摇摇头:“这是他们根源上理念的问题,夫人不惜一切,只要将军活下来,忘了他们的小孩了吗?”
提到这一茬,大家都沉默了,夫人对将军的关切,没人敢质疑。
郭师理接连五场战役大获全胜,与夫人返回汴梁不久,郭夫人便身怀有孕,郭师理喜不自胜,本想陪伴郭夫人整个孕期,但朝廷有旨,要他去往广州府平定海寇。
郭师理本就是广州人士,朝中除了他,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郭师理军功太盛,朝中的钦天监首席,在廖相的默许下暗地里向皇帝上奏本,声称郭师理若有子嗣,与皇帝魁星相冲,必为朝廷大患,郭师理与郭夫人肚中胎儿,只能留其一。
皇帝虽责骂了进献谗言之人,但到底是埋下了怀疑的种子,天子之疑会要人命。
郭师理带兵出征,还不知其中曲折,留在汴梁的郭夫人先得知了这个消息,郭夫人为了不给皇帝留下把柄,自寻了汤药,去了六个月的孩子,此后再不能生养。
郭夫人担心失去孩子会害得郭师理分心,在战场上出差错,便瞒下了消息。
郭师理在郭夫人本来的预产期归来,但孩子已经没了,郭夫人只称不小心摔跤流掉了孩子,肃亲王妃不忍自己女儿独自咽下苦果,将真相与郭师理说明。
郭师理知道,一切都是廖相指使,暗中使计害死了廖相的独子,而后请愿戍边,常驻盛京,廖相虽然抓不到郭师理害死他儿子的证据,但是心中已经结下不死不休的仇怨。
郭师理没有再娶,也没有纳别的姬妾,在盛京一心一意和郭夫人生活。
即便廖相对郭师理恨之入骨,但他手握兵权,军功赫赫,寻不到合适的理由很难动他,且绝后之人有什么谋反的理由呢?
就这么僵持到现在,终于叫廖相寻到了机会,永不增援盛京,困死郭师理就是他的计划。
比爱人更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
郭师理心知肚明,一心想送走郭夫人,郭夫人未必不知,一心想带着郭师理离开活下来。
一个无法接受苟活,另一个无法接受丈夫用生命捍卫一座城。
这是无解的局。
赵海之长叹一声:“阿岱怎么处理了?”
李添志答道:“将军放他走了,叫他按部就班地忙好自己的事情。”
“是将军能干出来的事儿。”
“将军要我告诉你,我们要统计好想去山海关的士兵,这两日找工兵拓宽常盛镖局的暗道,这边出城可以直接躲进林子,转而走官道离开。”
赵海之看看晋一晋二:“你们要离开么?去山海关,盛京的情况你们看见了,留下就是死。”
晋一完全没考虑,斩钉截铁地回答:“我们要留在盛京,没有将军和大哥,我们早就饿死了。”
赵海之有些感动,刚要说些什么,密道口子的地砖发出吱吱移动的声音,四人顿时起身用刀尖对准了密道口。
地砖被顶开推到一侧,露出一张大家都认识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