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剑决浮云气(三)
《我赠死敌金错刀》最快更新 [lw77]
“他还活着?”少年被强迫握住刀柄的手停滞在半空中,因为惊诧瞳孔越发像一只戒备的山猫般尖锐。czyefang
沈知寒耸耸肩膀:“我可没有哄小孩的兴致。”
“你还不具备让我来扯谎骗你的价值。”
柳和月不自觉后退了两步,摇着头仿佛是在说服自己一般不断地重复着:“不可能…不可能…”
“他从锦衣卫逃跑后又想去杀你。”
“你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放过他。”
沈知寒反问道:“那若非我纵容,你当真觉得他有本事逃跑吗?”
“还是你真把锦衣卫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沈知寒…这可是沈知寒,铁腕冷血,睚眦必报的沈知寒。
是长安城人人恨毒了巴不得抽筋剥皮的锦衣卫指挥使。
她怎么可能有私情,对谁网开一面。她的心明明都是铁做的。
柳和月的呼吸几乎要停滞,喉管处不住地痉挛着,少年方才如何也不肯轻易折断的脊梁,此刻都不需要寂寂的夜风吹动,便化作齑粉扬了满天,然后落了一地的白茫茫。
好半晌后,他跌坐在地上,匕首也随之滑落。
柳和月抿唇,低声呢喃道:“他怎么能那么笨…”
沈知寒嗤笑一声道:“他确实愚勇,只不过你嘛…”
说着说着,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由上自下扫了一眼柳和月,改了口:“你要聪慧一些。”
一旁站着看完了整出戏的柳怀归哈了一声,不敢相信地望向沈知寒:“他用这种蠢笨的方法袭击朝廷命官,哪里聪慧了?”
沈知寒似笑非笑地回盯向他,嘴唇张了张,眸光在柳怀归和柳和月间流转了几回,最终什么也没说。
柳和月的法子虽然看起来凶险万分,但是实则是醉卧之意不在酒。
他从一开始只是抱着万分之一的期望能直接手刃沈知寒替他为数不多的朋友报仇,但他更最重要的目的其实是柳怀归方才所言的。
刺杀朝廷命官。
柳和月再如何是不受待见的庶子,到底也是柳如徹的亲生骨肉,沈知寒若想要追责,怎么可能不牵连到整个尚书府。
柳和月在自毁,这样既可以让他从无边无际的痛苦中解脱,更能将所有轻他、欺他、辱他的人一道拉下地狱。
他是从他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所以不爱他的人,谁也别想独善其身。
只不过,沈知寒垂眸,目光落在柳和月清瘦到嶙峋的身体上,不自觉带上了些悲悯,他空荡荡的衣袖下是一躯活着的白骨。
分明有一千种方法能让仇人饱偿罪业的苦果,却偏偏选择了让自己也万劫不复的道路。
少年有狡黠的眼眸,缜密的心思,却独独少了一颗在蓬勃跳动的心和活下去的欲望。
他算计了柳怀归,还妄图想算计沈知寒,或许那个宵月宫丹修的死也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明是个聪明透顶的人。
沈知寒自认为不是什么善人,但却不太喜欢看着人在泥潭里不挣扎,也不自救的颓态。
在她的心里少年人的脊骨就应该是黄时梅雨浇不愁,夜深岸风吹不寒,十里秦淮唱不酥,俗世巧言说不断,孤傲傲,利落落,纵使□□沥雪,也能破开一方天地。
她讨厌自甘堕落的悲索之人,她握着剑就是为了斩断他们身上的枷锁以此来平复自己的夙愿。
她要世人都不再被自我的业火而灼烧。
不要像那个人一样。
沈知寒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蹲下身,对着柳和月说道:“走吧。”
“去接受你的审判。”
走吧,于光明中得救吧。
柳怀归以为沈知寒要追责柳和月的刺杀朝廷命官之罪,一时之间嘴巴都笑咧开了。
刚想啐一句“活该。”
但是猛然想到些什么,脸色唰得白了,他绕道沈知寒与柳和月中间,急声说道:“这个小野种自作主张非要刺杀你,无人指使。”
“你若要追究他的责任,我代替父亲作主,柳和月从今日起便不再是柳府的人了,是生是死,由你来决断。”
“但绝不能为了这么一个被逐出家门的贱民就牵连我们其他人无关之人。”
“够了。”沈知寒冷声喝断了柳怀归喋喋不休的聒噪。
“无关之人?”
沈知寒哼了一声:“这死尸我还没调查清楚呢,不劳烦柳二公子替我下决断。”
“除非你去请示陛下,这个指挥使让你来做,我再听你调令。”
她直起身,向前走着将柳怀归逼得步步后退,原本就冷冽的眉眼,此刻低低压着,带着迫人的威压,让人忍不住躬起脊梁。像是天有异色之时,万物伏下身子,只求在雷霆击打暴雪的威光下,苟得一丝喘息的余地。
沈知寒一字一顿地说道:“少教我做事,懂吗?”
柳怀归吞了下口水,面色惊惧到根本说不出一句话,从小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几时被这般疾言厉色地对待过,早就三魂丢了七魄。
沈知寒燃了信烟,丢到丹修的尸体旁边,瞥瞥一眼还失神跌坐在地上的柳和月,淡淡道:“愣着干什么?”
“又不想见到周必安了?”
柳和月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木木地问了句:“你如何一眼就猜出我和周必安认识的?”
沈知寒挑了挑眉:“我没猜。”
“周必安从卫所逃走以后,都去了哪里,这些我们了如指掌。”
“自然也包括他无处可去,去寻了自己唯一值得信赖之人的事情。”
柳和月垂眼,眸光暗了下来。
他想起那天晚上。
庭影深深,风声掠过后,竹影婆娑的沙沙响动,将呼吸和脚步声都扰碎在寥寥夜色中。
荒草丛生的院中,檐上挂着破败的灯笼,明黄油纸糊住的窗棂四角都破了洞,正不断地朝里倒灌着寒气。
他刚和衣,熄了壶中偷来的那一点烟草,躺到吱呀呀的木床上准备睡觉。
就听到不远处的院墙上,有人滚落下来,衣衫摩擦的声音虽然细碎,却完完整整地落进了他的耳朵里。
柳和月警惕地坐起身,捏住了枕头下的匕首。
随着老旧到轴承都有些生了锈的木门被吱呀呀地推开,月色兜头照进来,他的视线清明起来,方才快要刺出去的刀尖,才停了。
“怎么是你?!”
“陈府不是…”
周必安逆着光站在门外,有些局促地挪了挪脚步,不想迈入门内。
他不曾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柳和月,眸中的怒火像要燃尽一切一般。
柳和月听到他说:“我一定要杀了沈知寒。”
“如果我没能做到,那就拜托你了。”
“绝不能让这样满手鲜血的人心安理得的活在世上。”
“大人他没能盼到的海晏河清,就由我们来完成吧。”
“好。”柳和月低头,看了看被熏得焦黄烟壶,泛着恶心到令人作呕的油光,就像他的人生一样。
他那时候在想,如果用这幅残躯,蜉蝣撼动大树,大概就不会再被人看轻了吧。
柳和月回过神,重新看向沈知寒。
她抱着剑沉默地站着,在等待他。打她身上的,是和那夜清冷肃杀的月光截然不同的暖融融的,日光。
果然是开春了啊,确实没那么冷了。
柳和月鬼使神差地站起身,跟在了沈知寒的身后。
任由她带着自己,一路走向从未到过的彼岸里。
沈知寒没有拷住柳和月,甚至没有控制住他,似乎是笃信他根本不会逃跑一般,自顾自地在前面走着。
直到柳和月拼命拖着受伤的身体,快步跟着都快要赶不上她脚步,忍不住出声道:“沈大人,可以慢一些吗?”
沈知寒微微偏过头,轻笑道:“你就这点本事?”
“方才不是还要杀了我吗?”
柳和月有点窘迫地低下头,抿了抿唇,试探地问道:“您打算怎么处置我?”
沈知寒故作认真地回答道“如你所愿。”
“你不是想死吗,我给你个解脱好了。”
“只不过…”她顿了顿好像很遗憾似的叹了口气:“柳二公子刚才都那么说了,毕竟我也没受什么大伤,倒是也不好意思追究柳府什么。”
“你的算计怕是要落空了。”
柳和月猛地抬起头,浅色的瞳仁像块薄冰似得碎了几块,他的声线颤抖着,拼命挤出来的几个字就和游丝般一扯便要断掉。
“无…无妨。”
“当真无妨吗?”
“我要是你就不会甘心。”
柳和月小心翼翼地回望向沈知寒静湖般的眼眸,在那片风烟难惹波澜的水面之上,清晰地窥见了自己的身影。
他愣在了原地,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沈知寒的反问。
他确实不如周必安那般大义凛然,他所谓的正义掺杂了太多的阴霾。
他先是想死,再然后是想让柳怀归他们和自己一起死,最后才是希望这熔炉般的人间能够多一丝清白。
沈知寒见他神色复杂,显然掉进了迷茫挣扎的漩涡里,方才轻声说了句:“逗你的。”
“我还有很多话想问你呢。”
“暂时还不会为了这点小伤就取了你的性命。
“如果现在反悔了想活着,就好好让我看看你的价值。”
“被我利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