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扫庭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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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玉枝又捧着芥子袋,跟在一人身后亦步亦趋,身侧还有一个白衣青年冒冒失失跟着。mshangyuewu
刚刚她撞到了人,黑袍人丢给她一个芥子袋,示意她后就大跨步离开,玉枝只得接过跟上。
反正外门弟子就是半个杂役,被指派任务,被要求跟去某某洞府做活就和吃饭喝水一样常见。
一路上七拐八拐,玉枝心里也七上八下,心中暗自揣度:这个人,肯定有点手段,从刚刚人群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不免几分凄凉漫上心头,刚进修仙宗门,找到了救命恩人,有了奋斗目标,以为开启了崭新生活,结果就冲撞了人,生活给她当头一棒,命运着实不公。
虽说只是撞到人而已,不算什么大事,道个歉就行。可是放在不同的阶级身上,就不能一概而论了。普通人被撞到发飙施威,那是小题大做;上位者被撞到施惩,那是冒失者罪有应得。
不管是凡人界还是修仙界都有阶级之分,玉枝深知阶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虽然她不是故意的,甚至也是受害者,可她不能狡辩,只能默默承下。
玉枝深吸一口气,在心里给自己打气,默背: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
黑袍人走在前面,一路不语,丝毫没意识到身后的人思维已经转过了山路十八弯。
越是沉默,越像一块大石,压得玉枝胸口沉甸甸,压得她快喘不过气,压得她几乎抬不起头。
玉枝开始思索,玄机门禁止弟子私斗吧?如果等会真挨打了,该怎么引起执法堂注意?
待走到一处洞府,那黑袍人转过身来,玉枝这才有空打量他的外貌。
乌发披散,发梢微卷,左侧结了根小编,下面坠着个金珠。眉眼都乌黑细长,末端以飞扬的姿态收尾,目光灼灼的盯着她,浑身上下能戴饰品的部位一个不落,非金即玉,衣袍也是华丽不菲。玉枝低头,不敢再细看。
徐楚煜此刻也低头暗暗打量眼前的少女。扎了两个揪揪在耳上一点,营养不良的焦黄头发有点炸毛,眼睛倒是黝黑明亮,只是很快就低下头去。身上衣袄有点破烂,这个季节穿对于凡人来说有点单薄了。
另外的少年一脸我可不怕你的样子,徐楚煜认识他,是青芜氏今年入门的新弟子,沈序。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沈序积极主动道歉,打破沉闷的气氛,脸上花一样绽开一个笑来:“师兄,刚刚冲撞了你实在是不好意思,希望师兄能原谅我,我愿意做出补偿。”
徐楚煜听着这明显在攀关系的称呼,不置可否,拎起大氅一角递到白衣青年眼前。
沈序有点迷惘,努力辨认上面繁复花哨的绣纹:“嗯,金丝绣的,四脚兽,头上有两角,背后生两翼,眼睛瞪得像铜铃”好熟悉,像背过的什么兽来着?
徐楚煜气笑了:“貔貅都不认识。”指着衣上一处道,“脏了。”又指向玉枝,“你的菜汁。”
沈序恍然大悟。
有了沈序打头,玉枝总算觉得心头没那么闷了,松快一些,悄悄抬起头观察徐楚煜的神情,看看他到底想怎样。
徐楚煜冷哼一声,神色傲锯:“抢个饭还要开护体气罩。”
沈序觉得怪,怎么说话夹枪带棒的。
“拿来。”
这句是对着玉枝说的,玉枝直觉是手上的芥子袋,立马毕恭毕敬双手奉上。
只见徐楚煜拿出另一件花里胡哨的黑红大氅换上,把原先的换下扔到沈序手里:“你不是想办法补救吗,想吧。”
沈序掏出一个钱袋:“师兄,我愿意掏洗衣费。”
徐楚煜把玩着小辫子,不给他眼神:“一万灵石,为你的冒失买单。”
一万灵石?!玉枝只觉得世界崩塌了,她上哪儿搞来一万灵石?
“……”沈序咬牙,“师兄,讹人不好。”
“那就给我洗干净。”
沈序内心在洗衣和掏钱间挣扎几下,最后还是选择乖乖被讹,掏出一万灵石。
开玩笑,叫他堂堂沈小爷给别人洗衣服?
“你可以走了。”徐楚煜点点玉枝,“你呢?”
这场面实在是很像村里的恶霸收保护费,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恶霸看起来更年轻更好看更有钱。
但玉枝可不敢说,玉枝也没有灵石,只能硬着头皮接:“我给你洗干净。”
徐楚煜脸上露出恶劣的笑容:“我这衣服价值千金。”语气轻佻,“能抵御部分高阶伤害,还能防风防尘防水。”意思是她普通用水洗不了。
玉枝假装听不出他言语中微微的恶意:“道友想如何解决,愿闻其详。”
徐楚煜扫视一圈:“刚好这个月缺个打扫卫生的,你来吧。”
玉枝环顾一□□院很大,陈设豪华,雕栏玉砌,亭台楼阁如云,无一不是琉璃瓦顶,地板上也是汉白玉镶金雕花,珠帘曳地,风拂过,泠泠有声。
说不出的奢华与豪贵,玉枝摸摸破旧的衣服下摆,有些不敢踩上去。
徐楚煜把玩着小辫子上的金珠发号施令:“还愣着干什么,快去,扫把在那,千万不要有任何脏东西遗留在地上。”
“是。”玉枝低低道,“我不会遗留的。”走过去拿起扫把——扫柄是实心白玉做的,扫死沉死沉。
玉枝:“”
不一会儿,玉枝就将地面恢复如初了,虽然庭院很大,但是应该经常打扫,污渍不多,而且洒扫这种事她做的也很应心得手。
气还没喘匀,院内平地升起一阵大风,吹得她眼睛眯起。
再睁开眼,院内为数不多的几颗花木都秃了,纷纷扬扬的树叶花瓣好像一场大雨,飘飘洒洒四散各处。
“”这人肯定是故意的,她就知道不会这么简单。
但是玉枝只是一声不吭,又拿起沉甸甸的扫帚打扫,错过了一旁徐楚煜探究的眼神。
这次打扫花了点时间。玉枝拿了太久的扫把,手腕酸痛;叶落四处,走来走去,腿也酸痛。
更别说她扫地时,那黑袍道友就在一边骚包舞剑。剑气如虹,剑光凌冽,卷携着落叶飞舞就算了,偶尔几道落在她的脚边,划过她的脸颊,削下几缕发丝,吓得她一激灵,腿都有些软了,生怕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脖子,落脚愈发谨慎。
只等他稍作歇息时,玉枝才能上他那处扫地。
徐楚煜大马金刀地坐在一边,手上拿着茶盏,看着她动作:“叫什么名字。”
玉枝甩甩酸痛的手腕,言简意赅:“玉枝。”
徐楚煜:“行,玉枝,过来歇歇。”说罢递来一杯茶。
玉枝走近接过,有几分拘谨:“谢谢。”
抿一口手中茶,不是臆想中的苦涩,反而几分甘甜。玉枝干脆一饮而尽,感觉恢复了几分气力,继续去干活。
“扫完地去把栏杆擦了。”徐楚煜在身后补充道,“不能留一丁点灰尘。”
不能用法力相助,玉枝提来沉甸甸一桶水,十指勒出一条红痕。
初冬的风有些冷,吹在她洗完抹布的手上,冰凉刺骨。
手指的冰凉刺痛感让她莫名联想起了那晚八角村遇雪被救。
被救入玄机门,到底是新的开始,还是另一个火坑?
洗着洗着,盆里荡起层层圈圈涟漪。
院里栏杆只多不少,玉枝时站时蹲,一点点擦过去,脖子和手腕都有些僵住了。
待洒扫完毕,晚霞已经将天幕染红,绚烂夺目,天边风起云涌。
夜晚快要来了。
玉枝上前示意他验收工作:“我可以走了吗。”
徐楚煜抿着茶不看她:“走吧,明天再来。”
“是。”玉枝长舒口气,怕他反悔,三步并两步的溜了。
刚走到舍馆门口,就看见阿易早早等着她了,面色担忧地凑过来:“你终于回来啦,食堂早关门了,我给你打包了几块酥云果。”说罢拿出食盒里的糕点递给她。
金黄的小果子,中间一点珠红,看着就喜人。
玉枝惊喜不已,一手接过小果咬一口,一手接着掉下来的果渣:“谢谢你阿易,你真好,明天还你。”说罢扭扭手腕,“今天我要拿热水泡泡,酸死我了。”
阿易摆摆手说不用,蹙眉道:“徐楚煜师兄不会虐待你了吧?仗着自己是内门弟子,形事也太猖狂了。”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错,撞了一下就大动干戈,这人心地忒小。
玉枝停下咀嚼,奇道:“原来他就是徐楚煜?”罢了思索阿易对他的形容:“花公鸡”,“暴发户”。
“噗,还挺形象。”
“都传闻他大少爷脾气很重,人又狂妄,生人很不好相与的。”
玉枝点点头,拿起第二块酥云果:“他让我给他打扫洞府赔罪,然后百般刁难。”
阿易对他这种行为嗤之以鼻:“玄机门多的是他这种人,仗着自己有点权势,拿着鸡毛当令箭。”
“没事。”阿易拍拍玉枝的肩膀安慰她,“玄机门明令禁止弟子互殴,也禁止欺凌。”
也就是说,他再怎么为难她,也只能是多派她做活或者言语辱骂了。
玉枝给自己打气。
夜色笼罩天幕,窗外长风寂寂,恍若鬼哭。
躺在床上,玉枝想起明天还要去徐楚煜那面对的未知,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从小过着不安定的日子,吃过百家饭,流落过街头,最后被大嬢收养。大嬢的房子,是大嬢的家,是大柱二柱哥的家,是能遮风避雨的地方,可是,不是她的家。
她生来也不是乐天派,她学不会话本里莫欺少年穷的豪迈,也做不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洒脱,刚进入到全然陌生的环境,就面对这样的刁难,必然会惶恐。
玉枝以为生活翻开了崭新的一页,结果这新的一页上,仍旧写着三六九等,孤苦无依,孤立无援。
换汤不换药罢了。
枕头有点湿润,玉枝才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流泪了。
幸好今夜狂风怒号,玉枝才敢哭出一点声音,不怕被阿易察觉。
少女低低的啜泣隐没在似哭似啸的风声里。
只有一人闻见。
作者有话要说: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儒林外史》宁欺白须公,莫欺少年穷。——《儒林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