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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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来回一番对话,三个人算是认了亲。nianweige阿曲放松下来,他絮叨了几句他最近忙得很所以才隔了三天来和阿布见面,等会吃了饭他下午还得带着阿曲诗薇赶回普洱忙生意。
(彝)“我在山上开了小饭店。养养鸡,养养猪干点烧烤啥的。”阿曲吸溜着喝了口热茶。
他的茶还没咽下去,就急着放下茶杯和阿布说话。
“(彝)饿了吧?”
阿布放下茶杯,他笑笑:“(彝)还行。我早上吃了。”
“(彝)时间也不早嘞,我点点东西咱们吃了,就当团圆饭了。”阿曲的手扶着阿布的肩膀,他每说一句话都要凑到阿布的跟前,对着这个突然重逢的侄子满脸爱不释手的模样。
阿曲站起来:“(彝)点牛肉行吧?”
阿布点了点头,阿曲哈哈笑,他咧着嘴夸了一句‘我的好儿’。
他依依不舍地按了一下阿布的肩膀,就站起来去大厅点菜了。
包间内就剩阿布和阿曲诗薇了,阿布低头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顺手看了一眼微信,禾禾一直没给他发消息。
也不知道禾禾起床没有。
他抬起头来,对着包间窗户外的天井眯起眼来看了几眼。
刚刚的女老板正在戴着围裙和手套在天井中剁肉,她干活麻利,剁完肉后把菜刀‘咣‘的一下砸在菜板上立着,带着胳膊上的血水弯身去拿水管子冲地。
外面咣咣咣的,厨房那边已经开始炒菜了。排气扇被打开,轰隆隆的。炒菜的铁锅铁勺咔咔响,时不时来一声关火和加大火候的轰轰声,在包间内都能听得到。
包间内倒是安安静静,只有老旧的空调口上下调节的动静。
阿布无所事事地坐直了身子。
他看看包间的四周,马扎被堆起来放在绿色墙面和被磨得瓦亮的水泥地的角落,另一个角落有一个红色小水桶和一个热水瓶,水瓶边上是一盘已经烧成灰的蚊香。
他的视线来来回回,每次都尴尬地略过正坐在那里把茶喝得吸溜吸溜的阿曲诗薇。
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了,阿布抬手,他的中指指尖蹭了一下眉头。他抓起鸭舌帽,准备站起来去和阿曲一起点菜,等下再和阿曲一起回来。
和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待在一起,他多少感到有点别扭。
“哥哥。”阿布的屁股已经离座了,阿曲诗薇突然叫了他。
她这次说的四川话,声音也变得清泠泠的。
阿布保持着起身的姿势顿了一下。
他抬眼看向了阿曲诗薇,在她阿达离开这里后,她的笑都变皮了一点。
阿布重新坐回了小板凳上。
“嗯。”阿布攥着鸭舌帽后面的扣子,他的手指又按了一下眉头。
“你几岁了?”他放下手,没话找话地问。
“12!”阿曲诗薇脆生生地答。
她笑起来,满脸机灵劲儿,眼睛一眨一眨,又亮。和她耳朵上的两个银耳环一样。
阿布的嘴角也忍不住提起来。
和阿布对包间内的尴尬截然不同,阿曲诗薇一点都没觉得不好。她的手在屁股下拉着小板凳,两脚一踩地面,嘎达嘎达地往阿布身边靠。
“哥哥。”她又叫了一声。
阿布笑了:“嗯。”
阿曲诗薇的小板凳已经挪到了阿布的腿边,她的双手放在并拢的双膝上,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直勾勾地盯着阿布。
阿布突然想起了何禾养的那只小猫。
虽然是妹妹,阿布还是有点尴尬,他转头再去拿过茶杯。
“哥哥。”阿曲诗薇歪了一下头看着阿布的正脸,“以后我们会结婚迈?”
茶杯在空中一顿,阿布懵了一下。
他转过头:“啊?”
阿曲诗薇略微趴下身子,她的拇指叠在一起揪着她t恤上的贴着的水钻,她还在仰着头看着阿布。
“我阿达说我得和彝族家男娃儿结婚!”她高兴地一下子坐直了身子。
阿曲诗薇说完这句话,她有点害羞了,她抹了一下脸颊两边从马尾辫落下的碎发,抬起头对着阿布皱着鼻子搞怪地笑。
她的皮肤略黑,但是也能看出脸上两片红彤彤。
阿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有老婆。”阿布说。
他头一次把这个称呼出口,有点不好意思。他咂巴一下嘴巴,低头扫视了一眼早就熟悉的四周。
他寻思了一下,又问阿曲诗薇:“你才12,你不上学迈?”
阿曲诗薇撅了一下嘴巴,她就是一个小孩子,听到不对她心思的话后,情绪瞬间低落了。
“不上。”阿曲诗薇低下头抠着指甲,“我阿达说女娃娃上学没嘚用。”
她学着阿曲的语气和样子对着一旁的空气指指点点:“你上学,没有一点用,用不上一点!”阿布笑着皱眉:“咋可能嘛。”
“女娃娃上了学能当领导噻。”他想起了路远山。
阿曲诗薇撅着嘴摇头,她不在乎那些。
她突然低下了声音,又趴下身子小声问:“哥哥,你老婆上学了迈?
她问的问题东一下西一下,说的话也一会变一个,阿布忍不住又笑了一声。
“上了。”他点头,“她都上大学了。”
“这么厉害哇!”阿曲诗薇瞪起眼睛张大嘴巴,她又问:“哥哥,你老婆长得漂亮迈?
阿布笑,他看向手机点点头:“漂亮。”
“她和你谁好看?”
阿布搭在膝盖上的手动了一下大拇指:“她好看。”
阿曲诗薇又看了一会儿阿布的脸。
她笑嘻嘻地抱住阿布的胳膊:“我看看嘛!”
阿布拿起手机又放下。
“没存照片。”他现在才想起来。
阿曲诗薇不乐意:“你给她打个电话嘛。现在都是视频嘞!”
阿布想了想他临来之前何禾还趴在床上困得睁不开眼睛的样子。
“她白天忙得很。”他随便找了理由,“她上课。”
阿曲诗薇又不笑了。
她松开阿布的手臂,低下头趴在双膝上看着运动鞋左右交替地踩着水泥地面。
“我阿达不让我上学。”她又说了一次。
“你想上,就去。”阿布想起记忆中凉山那间破烂的屋子。
黑乎乎的,只有火塘中明亮的火光和屋外的阳光。
他想,可能是阿曲没什么钱。
“我给你钱。”他拿起手机。
阿曲诗薇抬起了头。
她又开始眨巴眨巴眼睛盯着阿布,眼神中透露着犹豫。
“我阿达不缺钱。”阿曲诗薇说。
她直起身子,低着头用手掌理着长长的白纱裙:“我阿达不缺钱。”
哦——对。
阿布这才想起阿曲手上的金表。
他和阿曲也不是很熟,管不着这个表叔心里咋想的。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手机拿在手里,阿布看着阿曲诗薇开始一声不吭自己一个人玩,他的拇指按开了开锁键。
“你有电话迈?”他也低下头微微凑近了阿曲诗薇,他特别小声,真的像一个哥哥那样和她说:“要是你阿达不给你钱花,我给你。”
“没嘚。”阿曲诗薇平淡地摇摇头,“我没嘚手机。”
阿布的手又是一顿。
“哦——”他放下手机,点了点头,“我也没带现金。”
“哥哥。”
阿布转回头去:“嗯?”
阿曲诗薇轻声问:“要是我想找你玩,我能给你打电话迈?”
阿布问:“你不是没嘚手机嗦?”
“用我阿达的手机噻。”
阿布点头,他笑了笑:“打嘛。”
没多久,阿曲和第一盘菜一起来了。吃饭的时候他们也不再说过去的事了,阿曲点了一堆牛肉。
煮的,炒的,卤的,两盘炒菜,还有一筐子小饼。他非得让阿布使劲吃,阿布吃,他就高兴。
阿曲在临走前紧紧握着阿布的手,一顿饭到现在,他已经红光满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牛肉汤热的。
(彝)“真是好儿。”阿曲眼巴巴地看着阿布,他伸手拍拍阿布的脸,“(彝)走了走了!有啥子事你给我打电话知道不?阿木不在,你就是我儿。”
阿曲诗薇自己在一边转裙子玩。
“哦——”阿布摸摸脑后。
(彝)“好,好儿。”阿曲带着笑和一脸褶子打开了车门,他上个车的时间都一个劲儿地看向阿布。
阿曲诗薇跑到副驾驶座上,她上了车,又重新打开车门站在车边蹦着冲阿布挥手。
“哥哥再见!”
阿布抬手一挥,他笑了笑:“再见。”
他看着阿曲在这台看起来很贵的车里用手指指着阿曲诗薇一顿说似的,阿曲诗薇撅着嘴,转头看着窗外。
阿曲按了一下喇叭,他摇下车窗:“(彝)走了!”
阿布又挥了一下手。
他站在这里等着阿曲带着阿曲诗薇顺着这条偏僻的路开走了。
太阳正晒,晒得黑衬衫烫得脖子后面疼,阿布走到棚子下,他摘下鸭舌帽,戴上头盔。
他站在摩托车车边,看了一眼还是没有任何何禾消息的微信。
是不是还没起啊。
阿布也不敢打电话,怕吵了何禾。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迈腿骑上了摩托车,一路冲着何禾在的酒店走。
何禾十点多就起床了,她洗了个澡,坐在露台上咕咚咕咚喝了一大瓶水。然后她对着镜子看了一圈,找了个长裙穿上。
她也没往远处逛,就在酒店附近的咖啡店吃了一个早午餐。
十一的游客特别多,这边离告庄近,白天就已经人挤人了。为了等酒店打扫客房的时间,何禾顺便去了趟便利店。
她买了点矿泉水和关东煮,和一盒她在架子边徘徊了好几圈假装路过才看清尺寸并快速伸手拿走的杜蕾斯回到了酒店。
房间内已经被打扫干净了,露台上的白色纱窗被拉去了两边,整个屋子内亮亮堂堂。何禾刚坐在沙发上抱着一瓶冰矿泉水研究盒子上的说明,酒店突然门一敲,吓得她把盒子一下子扔了出去。
“不是去上班了吗?”何禾给阿布打开门。
“你今天能走了?”阿布摘下鸭舌帽进了门。
何禾蚊子哼哼似的‘嗯’了一声。
阿布伸手捏了捏何禾的下巴笑了笑。
“吃饭了吗?”他问。
“早上吃了。”何禾说。
阿布拉着何禾的手,他看到小桌子上就吃了一口的糯米饭:“没吃啊。”
“中午吃。”何禾晃着阿布的胳膊玩。
她把阿布拽在沙发上。
“今天还没写汉字呢。”
“哦——”
只能用学习打发时间了——
要不然,总想干点别的事。
何禾挨着阿布,她看着阿布拿着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写字时那青筋暴起的手臂和手背,她愁地看向了露台上的阳光。
怎么开荤之后,她满脑子都是那种事儿啊——
提问:时时刻刻馋男朋友的身子怎么办啊——
阿布拿着酒店中的笔,他坐在地毯上,趴在小矮桌上一个字一个字写着何禾让他抄写的古诗。
‘床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举头望明月’
‘低头思故乡’
床前的月光,还以为是地上结了一层白霜。抬头看着月亮,低头想起故乡。
“这个好。”阿布抄着第三遍时说。
看见月亮,就想起凉山。
何禾坐在阿布身边看着他歪歪扭扭和虫子爬似的笔迹。
“汉族小孩幼儿园就学这个了。”她握住了阿布的拳头。
阿布的手大,她握不完全,握得费劲。
“有笔画的——”何禾带着阿布的手,她和他一起握着笔在纸上慢慢写。
一点,一横,一撇,一捺。
“这样写。”何禾认真时声音都变轻了。
她认真,阿布也认真,两个人凑在一起,字迹变得比第一遍时端正多了。
阿布抄完今天的小作业,他放下笔,看着自己写的不大好看的汉字。
和何禾的比,更难看了。
“女娃儿还是得读书。”阿布突然冒了一句四川话。
何禾愣了一下,她噗呲一下笑出声。她右手手肘撑着小矮桌,左手拍在阿布的手臂上。
“那确实。”她也学了四川话。
何禾的手指,偏题地沿着阿布手臂上的一条青筋一路向上。
如果不出门的话,时间太难熬了——
阿布脱下t恤时,何禾看到刚刚她摸过的那条青筋短暂埋进血肉中后重新出现在他的肩头。
然后——
她就丧失理智了。
然后,她就爬到阿布的身上了。
闲着也是闲着——
何禾跪坐着抱着阿布,阿布又开始了沉默是金。他只默默使劲儿,鼻尖喘着,还要仰头一直盯着她。
她的表情有点变化,他就笑。
给她弄得憋不住出声,他笑得更厉害。
这次电视没开了,但是还是挺热闹。
何禾扶着阿布的肩膀,她跟着他一上一下带着她起落的手臂问:“你怎么,都不,说话。”
“听你说。”阿布的两只大手端着何禾,“你声音好听。”
他说着,就抱着何禾转了个身让她躺下。
他跪着,左膝向前滑了半步。
所有的关于爱的知识都仿佛是无师自通,水到渠成。
因为爱,所以就这么做了。
因为想让她高兴,所以就想着法的让她高兴。
这样试一下,那样来一下。
听她的动静,看她的表情。
快一点,慢一点。
凭着本能。
摸索着来。
阿布刚刚这一下,好像路一下走到了底。
何禾仰头看着阿布总是对她直白的没有一丝偏移的眼神。
她在路的尽头,等着他一次一次地重逢。
他的离开也只是逗她。
要么彻底离开,下一秒就用力奔回她的身边。
要么假装跑走,还没离开这条路就重新冲向她的方向。
他是路,走在她的路。
血管是四面八方的路,奔走着,告诉他们每一滴血液他们正在亲密无间地相爱。
轻而易举,哪条路都能钻进她的心里。
何禾掰着阿布的肩膀,她拱起了身子攀住他。
她好像一座吊桥,悬空着,被吊起来,怎么被暴风雨吹打着都吹不倒。
一晃一晃,随风摇摆。
大概是吊起她的绳子足够结实。
桥下是江水,水声潺潺,风雨一大,浪潮阵阵。
她在那一秒暂停休息时迷迷糊糊地想,回学校之后的几个月,她怎么熬啊——
可她现在伤心不了一点。
何禾挪了挪脑袋,因为她脱口而出的每一声,因为阿布绝对的沉默。
她泄愤地咬了一口阿布的肩膀。
作者有话要说:
女娃儿就是得多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