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凉山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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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时后,阿布把放在门口的泰国菜拿进房间,他关了门,绕到洗衣机那边顺便把烘干机中的衣服拿出来挂在肩头。nianweige
阿布走到房间内时何禾还在试着往床下挪。她穿上了睡裙,扶着自己的左腿和床边慢慢想走一步。
突然间,何禾感觉,自己好像一个合不上的圆规——
何禾僵在这里,阿布赶紧把外卖放在桌子上回去抱起她。他还没穿上上衣,何禾隔着薄薄一层睡裙贴在阿布的胸膛前。
阿布的身上还带着一股沐浴露的柠檬香。何禾的手臂环着阿布的脖子。他的脖子笔直地对着前方,她一抬头,眼前明晃晃的是阿布脖子上她那‘作恶多端’的痕迹。
何禾一声不吭地等到阿布把她像放鸡蛋似的轻手轻脚放在椅子上,她接过阿布给她拧开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露台上的窗帘一直拉着,全白的房间内只有一些淡黄色的氛围灯。何禾也分不清现在的天色,她吃了一勺菠萝炒饭,让阿布拿来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何禾找了个放动画片的频道。
“有电视听着热闹一点。”她放下遥控器,舀了一勺咖喱炖牛腩拌在菠萝炒饭上。
阿布没说话,他戴着一次性手套剥着一只咖喱虾,他一边转过头来看何禾,一边嘴角勾出一个笑。
“是热闹。”阿布把虾递给何禾。
他剥完一只,在何禾忙着看电视和回头吃饭的时候继续剥下一只。
何禾的脖子扭得难受,她把头发拨到肩膀一侧,嚼着虾看着阿布:“你吃啊,等下我自己剥。”
从开饭开始,她看到阿布就只吃了一口炒饭和牛腩,然后他一直在给她剥虾。
他们坐在小圆桌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阿布的椅子离她越来越近,他又是不接话。可他听她话。
阿布舀了一勺炒饭,他一边吃着一边直勾勾地看着她。
电视开着,何禾虽然只说是为了听着热闹,但是她还是忍不住拧过头去看,她一边吃着一个舂荷包蛋一边看着小马宝莉傻乐。
阿布又把椅子使劲往何禾旁边挪了挪,两张椅子撞在一起,再也挪不过去了。他就顺着搭在一起的椅子往何禾那边贴。
阿布喝了几口冬阴功汤,他的左腿杵着何禾的右腿,他抬手把左手手臂悄悄搭在了何禾的椅背上,他吃了一口烤猪颈肉,跟着何禾一起看向电视机的方向。
那动画片漂亮是漂亮,就是语速也快,听起来乱糟糟的。
可是禾禾高兴看,她总是转头看电视,他只能看到她鼓起来的侧脸了。
阿布也试着看。
他刚刚忙活了好一会,左手的中指在何禾肩膀下的手臂边滑了很多次,可是何禾只有夹菜时才转回头来。
“痒——”何禾哼唧着躲开阿布的手。
她不是毫无反应,在阿布的手第一下碰到她的皮肤时,她脑袋早就开始噗噜噗噜煮火锅了。
趁着还没沸腾——主要是她有心无力。
她做不了第三次了。
太累了——
阿布放下筷子,他把何禾再次望向电视的下巴轻轻掰了回来。
何禾强壮镇定,她眨巴眨巴眼睛:“干嘛啊?”
阿布刚刚喝了一口水,他放下矿泉水瓶子,眯着眼睛笑着看着何禾,然后一点一点咽下冰凉的矿泉水。
“咱俩聊天。”他的虎口环住何禾的下巴捏了捏她的脸颊。
何禾松了一口气,她夹起一块生蚝,吃着酸酸辣辣的生蚝口齿不清地问:“聊什么。”
阿布搭在何禾椅背上的手晃动一下,他摇头,懒懒笑着:“不知道。”
何禾又夹起一个柠檬酸辣生蚝,她十分贴心地把生蚝喂给阿布,阿布低头吃了。
她吃着炒饭思考着和阿布聊点什么。
阿布的手臂落下椅背,跟着他的手顺着椅背与何禾后背之间的缝隙挤了进去,他对上何禾吓一跳后看向他的视线,低头猛地亲了一口何禾的脸颊。
“吃饭呢——”何禾不好意思地缩着脖子躲开。
对于阿布放在她腰边的手,她开始如坐针毡。
不行不行,真的做不了第三次了!
阿布的手在她的左腿边使了点儿劲,似乎是偷偷推着她往他这边靠。
“吃饭呢!”何禾踩了一下阿布的脚。
她的脚踩着阿布的脚背,他也不躲。
他故作疼得皱了一下眉头,皱着鼻子,还带着没伪装好而暴露内心的笑意慢慢‘啊’了一声。
这一声,何禾的勺子僵在嘴边:“你现在叫有什么用——”
刚刚死活都不肯吭一声——
好像要和谁比赛谁更能忍一样。
还不让她闭上嘴巴。
阿布只是笑,他的眼睛就好像黏在了何禾的脸上,他低头吃一口饭,赶紧又回来继续看她。
阿布挪了一下脚,他用小腿顶起何禾的小腿。
何禾的小腿肚搭着阿布牛仔裤,她感觉自己好像把腿放在了一根钢管上。她咬碎一颗腰果,也直勾勾地盯着阿布,还有他那正紧紧闭着咀嚼食物的嘴巴。
何禾突然伸头一试探,像打架出拳似的那么迅速,阿布立即向后躲。
他一躲,他又笑了。
何禾也笑。
她轻摆着脑袋四处‘出拳’去,阿布的脑袋跟着她来来回回的比划。
没几下,何禾不玩了。
“吃饭。”她饿死了。
吃饱了再说第三次还是第几次的。
阿布伸手,他的手握住何禾的下巴,他拽她来,自己也低头凑过去亲她。
带着一股咖喱味儿和洗发水香味儿的亲亲,还有鼻尖中那声轻笑和他的发丝擦过她的脸颊。
何禾用肩膀顶开阿布,她一脸倔强,一心只有吃饭。
吃完饭可能就想第三次了。
快点吃快点吃。
可阿布捧着她的脑袋亲她的脸颊,‘啵’一下‘啵’一下的。
亲完脸颊亲脖子。
“王有路!”
何禾凶,阿布更笑,他挪一下椅子,转过身子开始好好吃饭。
“明天我得上一天班。”他还是忍不住继续扭回头来看何禾,他把她睡裙的吊带拉回她的肩膀上,“你自己能行吗?”
他收回视线,看着锡纸盒中被咖喱染黄的勺子:“我下午下班来找你。”
不知道阿曲在景洪待多久。
“行呀。”何禾咬着咖喱虾很干脆地点头,“你去上班吧,正好我缓一天——”
她这么一说,阿布又开始笑。
他点着头搅拌着炒饭:“行。”
吃了饭,时间还早,何禾大腿根没那么酸了,她去洗了一个澡。她走出卫生间时,阿布已经把吃完的饭都收拾干净了。
他们在沙发上,又打开了电视。电视播着一个家长里短的剧,鬼哭狼嚎的,何禾随便调了一个纪录片。
反正,两个人,一个忙着索吻和把人抱到身上,一个忙着打断接吻,和从身上下来爬到一边。这就够了费劲儿了,电视也没人再看。
“你等下出去买个创可贴把脖子贴一下啊!”阿布走前,何禾追着他交代。
阿布站在门口,他对着镜子仰起下巴左看右看。
“我黑,看不出来。”
“万一有人能看出来呢?”
“蚊子咬的呗——”阿布的手放在门把手,他笑着看何禾,“明天我给你买一盒创可贴来。”
“不用。”何禾低头看看,她这么轻易一低头,藏在睡裙后的胸前就有几个连片的红印子。
她揪了揪睡裙的裙口:“我不出门。我要是出门,我就打点粉底盖盖。”
第二天,原本和阿曲定好的下午一点见面突然变成了上午十点,阿布刚把早饭给何禾送去了酒店出来,他骑着摩托车正往家里走,接到阿曲的电话就掉了方向跟着导航走。
阿曲找了一个小饭店,卖牛肉汤的,地方挺偏,一进去,直走是摆满了小四方桌的大厅,再就是刚切好的牛肉摆在大盆里,店里人不算多,都在玻璃门后的大厨房里忙活着。
阿布进了饭店,他瞥了一眼右边长长一排的小包间的走廊。
一个三十来岁的女老板正把啤酒一箱一箱垒起来,她看见阿布站在门口,扶着腰直起身子转回头笑着问:“几位?”
“找人。”
“大厅还是包间?”
“包间。”阿布看一眼手机,“17。”
老板娘抬手一指:“你右手直走就是!”
“哦。”
阿布摸了一把头上的鸭舌帽,他拿着手机,一个一个看着房间上的号码。
他慢慢走着,走廊右侧是成排的玻璃窗,窗外是马路,再往后走,玻璃窗就被空啤酒瓶子挡住了。
17号。
阿布看了一眼枣红色的木门,他还没敲门,门就被打开了。
“喔唷!”阿曲站在门口,他那张瘦脸一下子咧开一个大笑。他仰头看着阿布,笑得皮包骨瘦的脸都挤出了褶子。
他耳朵上和阿布差不多的一个银耳环跟着他的笑在晃。
(彝)“我还说出去接接你!”阿曲拽进阿布后关上了门。
(彝)“认路。”阿布低头进了房间门,他摘下了鸭舌帽。
他打量了一眼包间,一个小女孩正坐着喝着茶看他。她穿着普通的衣服,t恤和白纱裙。也是又黑又瘦,扎了个马尾。
她坐得大剌剌的,来了人也不坐好,手放在白纱裙上,在分开的两个膝盖间使劲往下压。
(彝)“快点!”阿曲绕过阿布,他指着阿布和小女孩说:“(彝)叫哥哥!”
(彝)“哥哥。”小女孩听话地叫了。
她叫完哥哥,拿着茶杯翻着大眼睛看阿布。
(彝)“她是我女儿。”阿曲抓着阿布的胳膊在小马扎上坐下,“(彝)阿曲诗薇,你俩小时候被抱在屋外头一块晒太阳,哎哟你肯定不记得了,你那时候才6、7岁,她才1岁多。”
又是还没等阿布说话,阿曲就开始自顾自地絮叨:“(彝)真快啊,一下子阿芝莫都死了十来年咯——你阿达——”
阿曲一停顿,他给阿布面前的玻璃杯倒了一杯茶。
(彝)“早知道那回不让阿木去了。”他放下茶壶,张着手用拇指边抹了两下眼睛吸了吸鼻子,“(彝)为了那两千块钱,搭上一条命,我现在才知道那象牙不光两千。亏了你还活着,我以为你跟着你阿达一块死了。”
阿曲抬头:“(彝)你们那晚什么样?”
那晚。
阿布看着这个眼前陌生却说着他们是亲人的男人。
他又看向了那个妹妹。
她也学着他的坐姿,手肘搭在膝盖上,和小男孩一样。
阿布摇了摇头。
(彝)“那象挨了一枪,疯了,到处找。他就把我装筐子里推下去了,他去找象。”阿布低下头,他的手在膝盖边用拇指把手上的指关节掰出‘咔咔’声,“(彝)他喊,象找他,我摔下去了,他——”
阿布抓了一把头,他端起热茶:“(彝)他去找象了。可能被象踩死了。可能,被象牙扎死了。不知道。”
(彝)“我没摔死,摔残了,醒了就爬了一会,碰上一个母象。它孩子刚生,有毛病,走不了路。然后母象就走了,可能,听见追他的那公象的动静了。”
(彝)“再就是追象的人看见小象了,给西双版纳这边打电话。”阿布端着茶杯,可他没喝茶,他放下茶杯,搓着指尖已经被烫热的茧子,“(彝)他们说话,我也听不懂。找了个汉人养我,我就跟着长。”
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再多说之后阿爸和他的事情了。他刚刚说‘汉人’的时候都说的很快,生怕阿曲听清。
他怕,阿曲让他走。
因为他们是一家人。
他——是想跟着回凉山。回彝族去。
叫他彝族的名字,穿着彝族的衣服。骑马,满山头跑。
可是阿爸,他也想跟着阿爸。
他是感恩阿爸,最主要是,他离不了阿爸。
阿爸养他十年,从喂他吃的第一口面条开始。比阿达养他的时间还长。
阿爸也是他的家人。
阿布说的时候,阿曲诗薇就一直在听,她眼睛怯怯的,很乖,但是又感觉很野,赶着小孩正当皮的时候满山跑的那种野。
可能现在乖只是因为怕人。
阿布不说了,阿曲这才从十年前的事情连上了今日,他的手掌搓了搓膝盖,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彝)“真是命大啊,孩子。亏了阿芝莫保佑你,捡了一条命。我这十年,一点都没好过,我以为你和你阿达一块死了,做梦我都哭。”
阿曲低着头:“(彝)我恨啊,早知道我和你们一块去,还能有个照应。你那么小,知道个啥?”
他突然抬起头,换了四川话:“最主要嘞还是那个雀雀还是什么山雀嘞人骗我们!他说象牙不犯法,我后来才知道嘞个犯法!那还是亚洲象,人家要的都是非洲象!非洲象也犯法!”
阿曲连骂几句脏话,他抹一把脸,转过头来一双乌黑分明的眼睛含着眼泪看着阿布。
(彝)“行啊,能活一个也行。”他拍拍阿布的后背,“(彝)上个月我看到那视频,我看了好久!我说这娃娃越看越眼熟,和阿芝莫一个模子长的!耳朵上戴的耳环也熟。说自己傣家娃娃,明明一脸凉山相嘛——”
阿曲笑着指指自己的耳环,他凑近阿布,压低声音:“(彝)咱彝族男孩子才戴银耳环嘞。”
“哎——”阿曲叹了一口气,“(彝)“阿芝莫漂亮,把你生的也好看。你小,你不知道,阿芝莫打小是咱那最漂亮的女娃娃,那县长家那小子都看上你阿嫫嘞,阿芝莫就不,就非跟着阿木。她阿达阿嫫,等着阿木没了阿达阿嫫之后都想毁了娃娃亲了,她傻啊,不肯,非来过那些穷日子,破屋头,啥也没有。生了病也没钱看,挨着也不说,挨着挨着就死了——”阿曲看着阿布越发沉默的表情,他赶紧扯着阿曲诗薇问:“(彝)是吧?你拉日哥哥好看吧?”
阿曲诗薇正撅着嘴看阿布。
她回过神来,带着小孩那股还没被驯化的笑点点头:“(彝)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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