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三张银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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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雨初歇，云开雾散，金辉漫天。zicuixuan
嶙山凉亭难得拥挤，红衣剑修李和乐抱剑站于亭前台阶之上，一面等着同行剑修救治苏寻欢，一面与徐幽、均莫忧叙来今日之事缘由。
“我名李和乐，乃蓬莱剑修。半月前，无念宗一队历练弟子携宝离开秘境后不幸撞上两名邪修，邪修杀人夺宝，致七人死亡，十人重伤。无念宗长老希望集修界之力找到这两名邪修，遂用络令将此事公之于众。”
李和乐瞥见徐幽，稍作解释：“我们修士宗门内设有专门的任务堂，但是更多任务不只派给一个宗门，用络令发布，所有宗门弟子皆可一观，也便于不同宗门间彼此交好的弟子组队完成，比之以前方便许多。”
徐幽确实不解其中内情，经她这么一说才明白个中关窍。
“据无念宗长老所言，那两名邪修当日也是负伤逃窜，正好拿那几名弟子疗补。幸而他们行凶时并未遮挡面容，我此次外出碰见才辨认出来。”李和乐说到这里，随即薄怒道，“追了他们数日，不料这两人为了脱身竟然逃到凡界，若非遇见二位道友和徐姑娘，恐又要平添几笔杀孽。”
“若非二位修为高深，只怕我三人也要惨死他二人之手。”均莫忧拱手一拜，“二位道友果真不愧蓬莱之名。”
“……谁说我出身蓬莱了？”一旁专注救人的剑修意有不满。
均莫忧微怔，二人协同出手，后者又不曾向他们介绍，他自然以为二人师出同门。
李和乐憋着笑道：“她名凝紫烟，凝结的凝，乃昆仑剑修。”
此处徐幽却是知道一二。
若论修士一道，天才最多庸人也最多的是哪一类，那必是剑修无疑。
是以其他人族宗门可以不知，剑修两大名门却是不可不知的。
两大宗门所修同道，又齐名剑修第一门派，弟子碰上难免争斗——剑修逐道，鲜有人不以天下第一为目标。
像凝紫烟、李和乐这般携手对敌的两宗弟子，倒是难得一见。
“原来是昆仑高徒。”均莫忧改口重拜。
凝紫烟挥挥手打发他：“方才一战我没什么功劳，谢她一人足够。这位道友是你师妹？我已替她祛除邪气，不过待她苏醒可能仍觉不适，你们出身哪一宗？宗内可有‘清灵丹’？”
“我们乃赤曜堂弟子。”均莫忧在这二人面前倒是毫不犹豫报上来处。
徐幽闻言，眉梢微动。
赤曜堂乃体修第一大宗，不成想苏、均二人竟出身如此名门。
“赤曜堂？”李和乐上下扫视几眼，“那便无需担心丹药了。”
看出均莫忧似有疑虑，李和乐复问：“均道友想说什么？尽管道来。”
“我二人境界低微，出身外门，清灵丹乃天阶丹药……”
凝紫烟皱眉道：“遭此一难，赤曜堂此等大宗，难道不给弟子丹药灵石补贴？”
李和乐猜到个中缘由：“这清灵丹不吃也可。”
“可什么可？明灵境也罢，参玄境若是轻忽对待，于未来修途有害无益。”凝紫烟瞪她一眼。
李和乐一顿，讪讪道：“忘了均道友的师妹尚在参玄。”她随即苦恼垂首：“这可如何是好？若我手头松快或许还能助其一二，然……”
“道友，”凝紫烟唤均莫忧，叹息道，“非我二人不愿相助，实乃无能为力。”
她取下腰间绣纹精美的锦囊：“我二人带出的清灵丹已悉数用尽，方才给你二人所喂已是剩余全部，我这里还有上品灵石两颗，李和乐，你如何？”
李和乐虚声斜睨：“我只有十颗下品灵石了。”
“你们蓬莱还真是一群穷鬼。”凝紫烟讽道。
李和乐反唇相讥：“昆仑又能好到哪儿去？你听过哪个大宗长老亲传弟子月供只有区区几颗上品灵石的？”
“那也总比你连上品灵石都没有的好！”
徐幽：“……”她对人族修仙门派有了新的认识。
说实话，徐幽在魔域二十余年，从没担心过钱财不够花这种问题。
均莫忧二人徐幽尚且理解为个例，李和乐和凝紫烟竟也如此，这不得不让她思考，以后择选宗门是否应将“在灵石方面对弟子格外大方”一项列入考虑的重点范畴。
“多谢二位道友好意，在下心领了。”均莫忧道，“我在外门也有三五好友，拼拼凑凑换得一枚清灵丹想来也并非全无可能。”
李和乐神情凝固，凝紫烟表情也刹那间怪异起来。
均莫忧有几分茫然。
凝紫烟清了清嗓子，十分不忍地道出真相：“道友……我的意思是，若想彻底消除邪气对你师妹的影响，清灵丹需一日一枚，连服整整十日。”
“什么？！”均莫忧震惊不已，唇张大到能吞下一颗鸡蛋。
徐幽也不免在讶然之余，对均莫忧生出三分怜惜，又及此事她多少承了二人的情，难免有少许自责。
可是徐幽心底清楚，她同样无能为力。
突然，一道清亮女声自高空喝问：“苏寻欢师妹何在！”
四人纷纷仰头望去，除李和乐外，三人皆在亭内，凝紫烟如视无遮，徐幽看不见也不太执着，唯独均莫忧匆忙跑出凉亭，冲天大喊：“在这里——”
一玄黄衣袍女子足踏船形法宝疾冲直下，又在即将撞至地面时陡然顿止，跃下大步上前。
均莫忧认出来人，立刻躬身行礼：“叶师姐。”
来者步至凉亭，扫眼或站或坐的几人，最终目光落在躺在凝紫烟怀中的苏寻欢脸上。
她并未急切抬步，而是先对着李和乐与凝紫烟道：“在下叶霜红，赤曜堂内门弟子。”
李和乐与凝紫烟也与她互通名姓、宗门。
叶霜红再问苏寻欢如今情况，确认她安好后才与二人谈及此事来龙去脉。
一番对话又耗费不短时间，徐幽在一旁继续吸纳源气，叶霜红中途向她投过一瞥，见她身侧毫无灵气波动，便又淡淡收回视线。
“既然叶道友在此，那我二人便先行离去，望几位道友归途平顺。”李和乐道。
“二位亦是。”叶霜红道。
徐幽这时才缓息起身道：“李姑娘留步。”
李和乐和凝紫烟步伐齐齐一顿，李和乐回头问：“徐姑娘还有何事？”
徐幽垂首躬身，道：“我有一不情之请，万望李姑娘能答应。”
她抬起头来，叶霜红此刻才看清她竹笠下那双眼睛。
“苏姑娘二人负伤，应尽快赶回宗门，先前我三人说好同行一程，此刻也正好在此作别，不知二位所去何处，能否带我同行？”
一旁叶霜红低声暗问均莫忧：“你们怎么会与妖魔结伴？”
均莫忧低语：“此事说来话长，不过还请师姐放心，邪修之事与她无关。”
叶霜红点头，眉头稍展：“这我自然知晓，她未入修途，伤不了你和苏师妹。”
“并无不可，”李和乐欣然应下，“正巧我也想多与徐姑娘聊聊。”
“……李和乐，你是不是应该先问上一句别的什么？”
“什么？”李和乐问完忽地想起，“是应有一问——徐姑娘，你畏高吗？”
徐幽瞬间了然：“应当还好？”
须臾后，红衣剑修与青衣剑修足踏长剑，前者身前还站着一名女子。
三人朝下望去，徐幽将竹笠摘下拿在手里，褐发倾泻如注。
“我原以为你三人相识已久。”凝紫烟道。
“因缘而遇。”徐幽不欲多说。
方才徐幽言毕，均莫忧没有开口挽留，苏寻欢的伤势令他全然乱了心神，不过好在那名赤曜堂内门师姐有意承担苏寻欢购买清灵丹的费用，了却徐幽一桩心事。
“关于那邪修所言影响二位修行之事……”徐幽反复思虑，还是开口提醒道。
“无碍，我们服了一路清灵丹和补元丹，回宗再跑一趟药堂足矣。”凝紫烟不以为意。
李和乐也配合着颔首：“我们早有准备，有劳徐姑娘挂心。”
徐幽一知半解，心落回原处。
她倒也碰见过邪修，只是在对方出手前，更甚者连反应都不及就被她解决了，因此还真没体验过邪气入体是什么感觉，也不知道其危害与应对举措。
李和乐和凝紫烟听起来经验丰富，于是徐幽记下了这两种丹药的名字，有备无患。
李和乐道：“那两名邪修不知逃往何处，我二人打算回师门复命后再行商议。在此之前，凝紫烟会先去无念宗交还法宝，我须前往若城接师妹师弟。”
“难道若城也出了什么事？”徐幽顺着问。
凝紫烟凉凉一笑：“不是，是她带同门出来，路遇邪修拔剑就追，把师妹师弟抛在脑后，结果连追数日跨了十来座大城，此间事了终于记起罢了。”
“你不也是？”李和乐嘲讽道。
“我队里有师兄。”凝紫烟自认比李和乐稳妥。
“我就是看见你队里有他才放心大胆追了去，而且我本以为你会留在原处。”
“我凭什么留在原处？无念宗依傍于昆仑，我自当为此事尽心竭力。倒是你一外人多管闲事！”
“呵。若非我反应迅捷，你怕是等人跑了都没发现！”
“我那是按兵不动，避免打草惊蛇，熟料你这莽子竟当街喊破他二人身份？”
“……”徐幽默然不语。
摊上这样的领队师姐，她一时竟不知该心疼昆仑还是蓬莱。
凝紫烟带黄粱秘卷独自离开，李和乐则带着徐幽慢吞吞御剑，让徐幽逐渐适应踏剑而行、清风环绕的感觉。
以往徐幽御空踏云，来去匆匆，这还是第一次体会到何为“闲适”。
“哟呵。”李和乐的络令是一块佩玉，与师妹通信数句后，她将佩玉挂回腰际，诧异出声，“我倒是从未听闻新入门的弟子被师姐师兄御剑带着，能如你这般悠然自适。由此看来，徐姑娘不仅花容月貌，理应也仙缘匪浅。”
似是戳到了伤心处，徐幽黯然道：“要叫李姑娘失望了，我在魔域测出仙缘甚寡，此生无望登仙。”
“怎会？”李和乐更加诧异，却没提出要探看徐幽经脉，只安慰她道，“那或许徐姑娘福缘深厚。”
徐幽神色更黯然了。
“自闭视听，甘愿受人驱使，交付满腔真心，却还遭人戒备，处处猜忌，如此数年，只怕也算不上福缘深厚。”
徐幽说的自然是她做左魔使的那些年月，只不过她叙述时稍加修饰，听在李和乐耳中便成了民间话本里“痴情女与负心汉”的俗套故事。
在这方面，李和乐还真没什么经验。
她思来想去，憋出一句：“所幸徐姑娘有勇有谋，及时止损，往后必是大道康庄。”
这倒是与徐幽所思殊途同归，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于是徐幽含笑收下李和乐的祝愿。
她笑得情真意切，全然发自本心，那一霎仿若万里桃花开遍。
连李和乐都觉神思一瞬恍惚，竟被单单一个笑容迷了眼。
她克制了一下自己愈发急促的心跳，情不自禁问道：“我此前从未见过魔族。敢问徐姑娘，魔族都如你这般美吗？”
徐幽还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陷入了回忆。
想来此前数个道侣在她眼中都算美，可与她自身相较——徐幽却是分不出个高下。
自打入了魔宫，徐幽不出一月便因天资过人，同辈之间无敌手而凶名远扬。
每当提起她，魔族们最先想到的是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战斗力，美貌反被抛之脑后。
至于那些道侣同修时冷不丁的一句夸赞，徐幽觉得参考价值有待考究。
毕竟若是谁能使她一夜突破瓶颈晋升数个小境界，她也能张口便夸对方貌美，一连十句也不在话下。
李和乐没想到她随口一问，竟能让徐幽思虑良久。
她松了口气：“获知徐姑娘这样在魔族中并非常见，我便放心许多。”
嗯？徐幽回神，她似乎还未曾答复。
李和乐开玩笑道：“我此番回去，定要告诫同门，往后少去北地做任务。免得碰见魔族，抛却道途，一心只想得魔一顾。”
换作以往，徐幽能立马接上一句“李姑娘怎知，抛却道途的不会是魔族呢？倘若是我见到李姑娘这般妙人，一面后必是魂牵梦萦彻夜难忘。”
兴许魔族生来便有说漂亮话的天赋，魔域之内互谙彼此本质，出了魔域却是如鱼得水，轻易便成了处处留情的浪子——细说起来，徐幽还真认识那么一两位个中翘楚。
只是徐幽毁去自己最后那半点修为时，便已打定主意再不碰多情道。
那些暧昧不清、乱人心神的话语，便是本能，她亦会将其竭力抑制。
“李姑娘怎知见多了同族容色后，在魔族眼中，人族不会显得格外新奇诱惑呢？”
“徐姑娘确是个有趣之人，若非修凡有别，我真想与你做个朋友。”李和乐流露惋惜之色，不过几瞬便褪去了。
此时她们早已越过嶙山，然而离若城还有不小的距离。
李和乐留意着下方城镇，忽道：“徐姑娘，我在前面安县将你放下如何？此处鲜有祸患，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听她描述，安县十分符合徐幽的要求，徐幽怡然应允：“甚好，多谢李姑娘。”
为了避免惊扰此地百姓，李和乐御剑在县外山脚僻静处停下，徒步送她至安县城外。
临近分别，李和乐从腕间储物镯取出三张银票：“我斗胆猜测徐姑娘眼下身贫如洗，既与姑娘有缘，还请姑娘收下。”
“可会有碍李姑娘之后行程？”
“自当不会。”李和乐笑言，“我们剑修只缺灵石，不缺银两。”
徐幽这才收下，于她而言，这份恩情与苏寻欢二人同等贵重。
李和乐又道：“今日一别，此后或许无缘再见，万望姑娘珍重。”
“珍重。”徐幽言罢，转身步入安县。
李和乐目送她的背影远去，直至消失在视野之外，方御剑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