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涟漪(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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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好似忘记了温丽湘这个人,只感觉到脚下踩的东西分外柔软,甚至隐约带着一点点温热的热度。yywenxuan
温丽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就陷入了这样的境地,她想要从人们脚底下逃开。那一只只遭受了无数风吹雨晒的,连一双完好无损的鞋子都找不出来的脚,就这样肆无忌惮在温丽湘身上践踏。
人们踩过她的肩膀、胸口、小腹、大腿……
落在她身上的脚步就像烧得发红的铁烙一下触到她的皮肤,用尽全身气力都无法承受这样的痛苦。
温丽湘头晕眼花,喉间哽出痛苦的低吟,一张小脸上满是痛苦,她错乱地挥手,不知抓住了谁的脚踝,粗糙的皮肤上满是滑腻腻的汗。
就在如此境遇下,她第一个反应是,手掌下的皮肤是那样肮脏不堪,惊得手收回去。
“救……”
命。
勉强发出声音,简直微不可查,被无数只狰狞的脚淹没,后头那个命字,她只能在心底声嘶力竭地喊出声。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活像个滑稽的乌龟,一双手紧紧护住脑袋,依旧无法支撑被拼命往下压的力道。
曾经身为养尊处优的贵女此刻也不过是这世道里的芸芸众生之一。
生命并不会因为你的身份高低而有所不同。
温丽湘再一次感受到了死亡的接近,透过自己双手抱住头的缝隙,无数只腿脚的缝隙,看见了状况比她好很多的李寉与刘树。
他们的情况还不算太糟糕,人们只是争先恐后地涌到他们身边,将他们团团围住,面容扭曲地指出他们的行为实在过分。
刘树与李寉在农人骂得无比肮脏的污言秽语中依旧保持沉默。
刘树神情毫不在乎,温丽湘分明从这狭窄的缝隙中看见刘树眼中不屑一顾的意思,那样子似乎是在看一条狗。
松针闻风而动,温丽湘的眼睛,因为承受这堪比大山的重量,有些充血。
刘树的衣衫随风而动,恰好与角度如此刁钻的角度的她视线相互对上。
温丽湘仿佛被马车碾过的身体,骨头似乎正在慢慢碎裂,却拼劲全力与动动身子,往刘树的方向靠了靠,发白颤动的嘴唇轻轻蠕动。
这意思十分明显,便是想让刘树救她。
刘树确是真真切切注意到了她的眼里对于活下去的强烈渴望,那样强烈的眼神仿佛连她姣好的面容都要扭曲了。
刘树视线只稍微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下,面容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一眨眼的功夫,他便将视线移开了。
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裴肃朗似乎对她大有另眼相看之意,可制举第一分明是他。
再退一步,他人身死与他又有何关系。这是身为世家子弟世代所传承下来的道理。
因此,刘树心里毫无负担。
温丽湘却如沉入深不可见底的湖泊,口鼻被潮湿的水吞噬。
她想,这世上除了阿爹阿娘,谁又会真的在乎她的生命,在死亡边界的这一刻,她尤为不甘心。更怨恨裴肃朗前世为何要灭她满门。
他又几次三番让她陷入几近死亡的境地。
在死亡的时分,她对裴肃朗同样起了一直恐惧包裹的杀意!
温丽湘的眼皮不住上下打颤。
她终究还是要死了……
·
林子簌簌作响的风似在暗流涌动,重重树干之间 ,几颗石子迅速飞闪出来,带起一阵强劲的力道,将枝头摇坠下的松针拦腰截成两断,其后隐约跟随一溜长的白色气流。
细小的石子拥有强悍的力道,准确无误地击打到踩在温丽湘身体上的几个农汉。
温丽湘被极度压迫的胸腔瞬间被空气填满,将她从死亡的边缘上又再重新拉了回来。
呼吸急喘变得平缓。
她刚才怎样用力都睁不开的眼睛又好像没费什么力道慢慢睁开。
突然适应光明的眼眶忍不住泛出泪花,温丽任由眼底生泪,汇聚到眼尾从脸侧划过。
她微微虚起眼睛,动动缓慢又十分艰难抬起手臂遮挡在眼前。
她只看得见澄蓝的天空似乎只有方寸之地那么大,蓝得像一块没有任何杂质的上好蓝色玛瑙。
手指尖俱是青紫,以及被踩踏过后黑灰色的污泥。
她还未完全缓过疼痛,整条手臂都在发颤。
她将手完全靠在自己眼睛上,身体微微颤动,手背逐渐被湿润浸湿了。
隐约有哭腔从她唇齿中泻出来。
她终归是还没死。
指缝中间浮现一张脸,那张面庞因为她的手指覆盖眼睛而被截断了。
不过,她能从那分外让人感到压迫的眉眼认出这人是谁。
浓而不杂乱的眉形,眼尾上扬的丹凤眼。
——裴肃朗。
那双眼睛拥有大概这世间最为漆黑的瞳孔,那双眸子时刻淡漠疏离。
此刻,温丽湘却从那双眼眸中看见片刻的波动,好似温柔的风吹过,湖面上的皱纹也带着温润如玉的感觉。
配合上他左眼眼睑下方的那颗泪痣,这种感觉更为强烈。
温丽湘不得不止住了眼泪。
上方的男人微微弯腰,朝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沉稳的声音略有些放缓,“可还能站起来?”
温丽湘微微睁大眼睛,眼睫上面被泪水一簇一簇地黏在一起。
她的脸上全是被踩踏过后的黑色印子,不仅如此,上面又流过黑色的泪痕。
如此狼狈的她只顾着盯住裴肃朗眼睑下方的泪痣,似乎忘记了满身的疼痛,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进而大掌毫不犹豫握住她同样满是污秽的手,用力一拉,她整个人便腾空而起,这一处力道使得她整个人步子踉跄,直接撞到裴肃朗怀里。
这一站,全身的疼痛更为剧烈,疼得脸庞两侧的太阳穴都跳了跳。
温丽湘眼眶又泛起泪,她并非故意,而是全身太痛了,尤其两条小腿,为免又重新跌到地上,便紧紧攀住裴肃朗。
身高接近差了一个头,裴肃朗的身躯又算得上高大,这一动作,从旁人看起来,好似两人在紧紧相拥,堪比久久未曾见面,要好好缠绵一番的情人。
裴肃朗眉头微蹙,没料到温丽湘竟会做出如此举动,实在有些不太符合她作为豪门贵女的风范。前世,温丽湘家族贪污缓灾水利,被当朝权臣裴肃朗亲自斩首。重生后为查贪污真相,温丽湘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去户部衙门呈递家状遇见了裴肃朗。世人皆言裴尚书生得一副好皮囊,温润如玉,谦谦君子,是无数长安贵女中意夫君。裴肃朗弯腰亲手拾起她摘抄的明经《论语》,夸赞她写的簪花小楷,“字写得不错。”夜色阑珊,微风轻拂。裴肃朗身上青竹香丝丝缕缕萦绕在她鼻尖,他的语气略带玩味,“就是太女气了些。”自诩大家闺秀的温丽湘几乎是逃窜离开男人的视线,只有她记得此人砍下她脑袋时是多么冷酷无情!旱灾突袭百姓遭殃,饿殍遍野。温丽湘才知繁华芳都底下是决疣溃痈。她亲眼见证高高在上的冷酷权臣卸下一身绯袍,为民请命。从天上神祇跌落污秽泥泞不过一瞬。不知何时,她不再害怕这个男人·裴肃朗以为温丽湘和这世上所有勋贵都一样。钟鸣鼎食,骄奢淫逸。但她在贡院大谈田制弊端不顾生死,与寻常农妇在田间耕作言笑晏晏,在旱灾面前替万千百姓祈福。那天夜里,温丽湘眼里倒映着月华,朝他温婉一笑,“明月皎皎,不及君也。”裴肃朗却当了真,最是克己复礼的他执起温丽湘的手,素来淡漠的眼里是浓稠化不开的情。“明月皎皎,何若君也。”偏执掌权臣x病弱豪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