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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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伽知道帝国民众对自己的看法,不过就像千万年来面对洪泛区受难者的责骂一样,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yousiwenxue
皇帝在参观完后,将她交给了宫廷主管——黛米女士,并为她分配了一名侍卫——新连为小姐。
黛米女士年纪有些大了,眼神却并无老态,她穿着规整的礼服,满头银发盘在脑后,耳上没有环坠,颈上也没有项链,脸盘很大很温和,气质舒展,听了皇帝做的荒唐事后,只微微一笑,感叹陛下还是小孩子脾气。
对于业伽,她按照宠妃的待遇,将其安排在了皇帝附近的希赛利亚宫。
这是间充满了艺术感的殿宇,四十多米高的宏大建筑以各种穹顶塑造了足够的空间分割感,无数壁画、雕塑排列在不同方位,上面有着人们祭祀、耕种、丰收的场景,也有鸟、太阳、神、麦穗、鱼、树等各种象征性形象,底座的两百二十三位哲人姿态各异,他们是帝国历史上光辉卓著的一笔,而二百二十三这个数字则出自帝国最早的长篇叙事诗《薄旦纪》,里面有二百二十三颂,是古人艺术与智慧的结晶。
“很漂亮吧,这是陛下最喜欢的宫殿了。”黛米女士向她介绍着墙上每一副壁画所讲的故事,在长河那副前停的时间最长,“伟大的长河是帝国的母亲河,不同于齐尔古拉卡境内的波涛汹涌,决堤成性,长河在帝国的这四千多公里都是平静的,除非遇到地震、台风、特大降雨,否则不会给人们带来什么灾难。这也有赖于地势,开阔的平原总是有利于人类文明的发展,长河的灌溉则给一切锦上添花。”
“嗯。”业伽点头,她这一路都是沉默的,陪皇帝时不说什么,面对黛米女士也不说什么,黛米女士却在她这长久的沉默后,问她是否累了,她摇头,却还是被带去洗漱、就寝。
像影子一样跟在他们背后的新连为就住在她的隔壁,她是个很高的姑娘,戴着副眼睛,刚从军校毕业不久。据黛米女士介绍,她是优等生,年年都拿奖学金,在战场上的表现也非常亮眼,所以才破格提拔来给皇帝当侍卫的。
本来这是贵族跟皇族亲信才能干的工作,新连为家过去也是贵族,但已没落很久了。
她讲到这一切时,业伽注意到新连为的耳朵红了,似乎是个很容易害羞的人。
帝国历史悠久,而一个统治维持的时间越长,便越容易出现阶级固化,虽然皇帝们会有意清除大家族,但其本身与这些家族便盘根错节,想除尽除非把自己也除掉。不过除虽除不净,权势却是可以限制的,枪打出头鸟,涉及军事的家族总是无法长久,但专注文化与技术的家族却绵延了下来。
黛米正是这种老牌贵族家庭出身,又16岁就进宫的。所以家族血脉意识非常强,业伽这种来历不明的人无论如何都入不了她的眼。
如果只是来参观,她还不会表现出什么,但皇帝带进宫就不对了。提新连为的出身,不知是她的有意敲打,还是无意的习惯问题。
业伽觉得人类的变化真的很快,六十年前的自己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六十年前的黛米却是个背着父母,偷偷去河边捕鱼的活泼女孩,她让侍女给自己打掩护,跳上小船,去遥远的江中,虽然也有主从意识,但不会像现在这样,把出身挂在嘴边。
而且那时的笑容明显更自然些,绝非现在这种状似温和,实际模式化的笑。
在床上睡了一觉,河流的睡眠深沉,既不会想到过去,也不会做光怪陆离的梦,只是与大地紧贴着,感受万物轻微的生命活动。
里面有花梗、碎草、鲤鱼、蜗牛,远处的地平线颜色变化着,酒瓶从上游跌入了下游,腐烂的樱桃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罐中,混着水,在里面漂浮不定。后来被江边洗衣的妇女看到,涮了涮,丢给孩子,说这个瓶不错,浇花使正好。
孩子把瓶拿走了,樱桃留在了河里,它的所有果肉都没了,只剩下个光秃秃的核,在某个地势平坦处,陷在土里,不知还有没有发芽的可能。
腐烂的水草、拖着树枝建水坝的河狸,长河沉浸在自己身躯里,直到侍女的声音将她唤醒,说皇帝来了。
她迅速进入人类世界,无需半分适应时间。黛米派来的女孩们手脚麻利,等皇帝来时,她已经穿戴整齐了。
“睡的好吗?”皇帝坐到业伽身边,他优雅挺拔,看着赏心悦目。
可惜业伽不懂欣赏,她说:“还可以。”
“打扮一下吧,今晚要去公爵家,他说他十分想和你交谈。”
“昨天那位吗?”业伽记得他的抗议。
皇帝点头:“是的,我大概是惹恼了他,他不敢冲我发脾气,便想冲你发脾气,不过不用担心,我会陪你一起去的。”
“前线战事不用操心吗?”业伽问。
皇帝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温柔地笑了下:“你关心这个吗?前线的事总是操心不过来的,现在两方僵持,短时间内也无法改变什么,不如陪陪你。”
新连为和侍女们在旁边听着,业伽没有再说什么,她点头,表示可以。
皇帝拿起粉饼、眉笔,开始在业伽脸上描描画画,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十分不熟练,虽然纸上绘画水平可以,但脸上的就不一样,他只能请教着侍女,用水把画坏的地方擦去,再重新描绘,耐心得很,等一切完成,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
他拉起业伽的手,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车,前往公爵的宅邸。
“你说公爵会欢迎我们吗?”他用熟稔的语气问业伽。
业伽摇头:“不会。”
“也不欢迎我吗?”
“嗯,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你。女皇的阴影笼罩在他心头,他从马上摔落,跌断双腿,才勉强逃过了死亡的威胁。现在腿虽已接好,坏的时间却太长,走路跟正常人全然不同,他平时为了遮掩这点,尽量不走,昨天你却让他走了很久,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中间他恳求你,你却不愿施舍个面子给他。格什文,不光他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他。”业伽平静地看着皇帝。
皇帝的脸冷了下来:“你知道的倒很多,河流该知道这么多吗?”
“该的,事情发生了,河流听见了。”
“听见了就能听得懂?那你昨天说不累,是想借我的名义去为难人吗?你知道,我不会当众回绝你。”短暂的冷脸后,温柔的表情重回皇帝脸上。
业伽平静地注视着他:“格什文,人们总是把过错推给天地,推给自然。贪污了修河堤的款,造成堤坝倒塌,他们只会说是今年的水太大。你知道我作为长河是不会累的,作为伪装成长河的骗子也是不会说累的,无论如何,答案都只有一个,所以这是你在为难人。”
“你是想承认自己是骗子吗?”
“我是长河,你是骗子。”业伽的声音没有起伏,她是在陈述事实,没有质疑,也没有逼迫,只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真是棋逢对手。”皇帝笑了笑。
车子向前奔驰,皇帝没有责怪业伽叫他姓氏的问题,这是种非常新奇的感觉,因为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他,他们只会叫他殿下、陛下,妈妈会叫他亲爱的路德维希、我的宝宝、孽子,不会有人叫他格什文。
这称呼简直新奇到他不想和业伽过多讨论。
公爵府邸已经到了,这位叔叔,他爷爷现存的唯一一个孩子,本该被女皇偷偷害死,就像女皇害死的其他人一样,权力的宝座总是太窄,容不下第二个人的染指,甚至容不得自己的孩子。
公爵能活下来,只胜在对自己、对家人够狠,他把自己的腿搞断了,生育能力搞没了,孩子、夫人也因意外的火灾去世,让他失去了拥有继承人的可能,也将自己的继承权彻底断送,自此得到了苟活的权力。
不过他是否活腻了呢,要知道,皇帝是不需要叔叔的。
牵着业伽的手,皇帝下了车,公爵已在门前等待了,喷泉的水哗哗响着,一场亲密见面就此开始。
席间只有三人和一些侍卫在,公爵不断劝着皇帝慎重考虑和业伽的关系:“到底是来历不明,虽有德科作保,但德科中立国的地位不见得便可靠,且他们也说不清这女孩到底来自哪里。要是抚森派来的呢。”
“叔叔如果和尼拉布莱奥的拉吉普特首相聊聊,便知道业伽的神奇之处了,她的确是长河的化身,不是一般的女孩可比的。人们见过伟大的事物后,难免不为其心动。”
“拉吉普特那种人的话哪里可信呢,这女孩又哪里像长河了,长河会画这么艳丽的妆吗?”
“庆典时人们还会朝长河泼洒装饰物呢,公爵,这是我亲自为业伽见您所画的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