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过霁时(三)
《与太子谋》最快更新 [lw77]
吴晴清冲她眨眨眼,“如此说来,你家伙计算是入了你的眼了?”
沈荠手一顿,入了她的眼?
吴晴清问她景公与谢临棠相比,她竟然下意识选择了景安?
事态似乎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始料未及。mchuangshige
这个问题无论怎么回答,都不太好作答。
反倒坐实了这件事情。
她索性道,“做掌柜的,总得觉得自家伙计勤快,那再好看的人又不给民女做活,所以民女才觉得景安好。”
吴晴清笑而不答,纤纤玉手在白净的瓷盏上摩挲了两下。
人,总爱当局者迷。
最后临走前,台下琵琶声终了,吴晴清拉着沈荠的手,颇有些依依不舍。
“再过两日,阿今周岁老爷会宴请各位官眷妇人,沈姑娘可一定要赏脸前来呀,不然那么多人我可应付不过来。”
阿今是秦守正的嫡孙,珍贵异常,置办宴席意味着添福添寿。
沈荠有点惶恐,如此重要场合,她又不是朝廷命妇,怎可登门拜访?
想将手抽出,不料被握的更紧。
“沈姑娘,说句唐突的话,我一直觉得自己困于闺阁,不得其法。如果我也投钱入连云坊,是不是勇敢迈出第一步呢?不过你不要误会,我说的投钱不是要买下你的连云坊,而是和你一起做事,沈姑娘意下如何?”
这话实属让沈荠动容,这几天一直苦于银两,如今这番雪中送炭,她真想抱住吴晴清大哭一场。
她醒了醒神,若是赴宴的话还能笼络住人心,去见见那些官眷,说不定还有意外惊喜。
不过吴晴清言辞恳切,沈荠也觉若是拒绝未免不近人情,她能有这个心,沈荠对她充满敬佩。
养在闺阁娇贵女子,终有一日冲破牢笼,迎来新生。
“夫人,此事非同小可,还容民女再思量,怕委屈了夫人。”
吴晴清没有勉强她,最终松了她的手登上了门外的马车。
马车缓缓启动,沈荠目送她远离,却见她撩开玉色门帘,露出半张明媚的脸来。
“两日后,我在秦府等你,可要记得带上你家伙计让我开开眼。”
沈荠被那狡黠目光晃的挪不开眼,心里泛起淡淡涟漪。
景安如今这么出名了吗?
还需要出去开开眼。
人一走,沈荠站在茶楼门外将方才吴晴清说的话略微复盘了一下,觉得吴晴清此人确实有几分可靠。想着景安吩咐过的糖葫芦,她往集市方向走去。
“沈姑娘。”
一道甘冽醇厚的声音响起,沈荠慢慢回转身。
却看到谢临棠一只手负在背后,站她身后,看来是从茶楼中出来正巧遇见。
“谢公子近来睡的不大好?”
简单一番寒暄,沈荠只觉谢临棠周身淡淡疲倦,与往日大不相同。
“家父身子抱恙,我去陪护了两日,确实不大睡得好。”
谢齐身子每况愈下,真是病来如山倒,之前还算硬朗,一场风寒过后只能躺榻上不能动弹,请来大夫诊脉,查出是中风前兆。
他眼下淡淡乌青,不再与往常般插科打诨,沈荠觉得他似乎更稳重,更睿智。
她微微叹气,正想安慰他两句,却听谢临棠开口,“不过若是沈姑娘前来,我见了心生欢喜定能夜夜安寐。”
这人话说两句,就被打回原形。
沈荠听这玩笑话,微微恼怒,“谢公子还真是不禁夸。”
说完捉裙就往街巷里走去,作势不理他。
谢临棠看她窈窕身影,手中折扇“唰”的一下展开,眼底晦暗不明,不知在想什么。
景安坐在榻上,被子上堆了些乱糟糟的彩色丝线。
他拿起一根绣花针就往里穿线,垂下的睫羽在眼下投射出淡淡阴影。
手边还放着一个歪七扭八的粉色香囊。
其实也不算香囊,就是个未封口的小布包。
线和布料都是他在库房里找的,拿到屋里,准备慢慢琢磨。
他想着沈荠平时飞针走线,动作灵活娴熟,可自己拿起这针却是手在细细颤抖。
景安将线穿好后,打了个结,在香囊正中下针。他在心里细细描绘了一幅春景桃花图,还饶有趣致的附上了一句诗。
春风慢送寒意冬,桃花宴酒与君同。
可实际落针却万般艰难,他扎的过猛,却是一不小心将食指扎破,嫣红血珠顿时涌出。
景安学着沈荠模样,将刺痛的食指放嘴里,可是不得其法,口中一股腥甜味道。
好容易才勾勒出一片桃花瓣,他发觉布被扯的皱皱巴巴,绣的并不平整。
景安向来性子沉稳,自幼学写字,若是一个字未被老师夸赞,他便一笔一划练上一整夜。
他觉得刺绣应如此吃苦。
一个下午过去,他绣废了一大块布料,手抖的连针都快拿不住。
景安估摸着时辰快到,在沈荠即将推门而入之时,将所有凌乱的物件都拢进了床下的大箱匣。
整个人若无其事地翻着一本书。
“景安,给你。”
沈荠逆着黄昏红光而来,一轮红日自她身后缓缓隐入青山。
两支糖葫芦色泽鲜艳,糖衣晶莹剔透,整个屋子氤氲酸甜气息。
景安微微讶异,只接过一支来,目光停留在她的笑靥片刻。
“吃太多怕胃不舒服,反而适得其反,剩下的你吃吧。”
沈荠盯着手里的糖葫芦,有些泄愤般咬下一口。
早知道他兴致缺缺,自己就不该买回来。
她去了几家铺子,最终才敲定买下这家,轻轻一咬,确实酸酸甜甜,看来那位老爷爷不曾诓她。
景安轻抬眼皮,看她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就想昔年偷养的一只小猫来。
炸毛小猫。
沈荠靠在他书桌旁,四下一片安静,只听得窗外淡淡风声,现下树枝还在萧条,再过几日真正暖和起来,才真的算是春暖花开。
景安也轻咬一口,只觉酸甜恰到好处。他向来不喜甜食,今日这味道算是入了他的心怀。
薄暮霭霭,春晖撒落。
“对了,后日秦府喜得孙儿,我得去贺一贺。那吴晴清还邀你一起去,你愿意吗?”
沈荠唇角一道红渍,可她还未察觉。
景安看向她的唇畔,她又咬下一颗山楂,嫣红唇畔同熟透山楂相较,他忽然觉得不知到底是自己这根糖葫芦甜,还是她的甜。
“赈灾款还未有着落,这些天我在想若是上街卖字画不知得筹到猴年马月,我的心思实在不宜落到别处去。”
沈荠知道他心中焦急,眼下还可以说是养伤耽误时间,若是伤好后还是没有筹到银两。
怕叶亭贞那边不好交代。
沈荠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告诉景安,“吴晴清会来投钱给连云坊。如果再不行,那我就卖了连云坊。”
她说这话时,语气放的很低。
“万万不可。”
景安闻言一怔,急忙出声制止。
他有些慌乱,不知沈荠怎么萌发这种想法?
连云坊是她苦心经营多年的成果,好不容易靠着蓝染技艺才在汴京站住脚,怎么说卖就卖。
“连云坊动不得,何况这只是我的事情。”
他同样压低声音,带了隐隐森寒。
沈荠握着糖葫芦的手,指尖微僵,那口山楂在嘴里吞也不是,吐也不是。
嘴是甜的,心却是莫名酸涩的。
她这是怎么了?
“景安,你没有良心。”
沈荠眼睁睁看着自己吐出这句话,眉头微皱。
心里不停犯嘀咕,她为何会这么说?
景安一怔,回想一下不知哪里说错了。
难道是那句“与你无关”?
他脸色煞白,手紧紧攥住被子,抓出褶皱来。
沈荠愤愤将剩了几颗的糖葫芦扔在书桌上,恨不得再跺上几脚,随即就提裙跑了出去。
景安不知是何变故,心知是自己说错话,想要开口拦她,心里一急想要从榻上下来,就那么从上面跌落下来。
他顾不得拍打身上尘土,站起身,想着去寻拐杖来,却想不起他到底放在哪里。
景安径直向前走,颇有种不管不顾的气势,他先是一点点扶住书桌,而后是扶住墙壁,一点点往前走。
沈荠并未走远,她并没有真的生景安的气。
一个人静静待在房里,看着铜镜里的自己。
黄昏犹自微寒,只是心境大不如从前。
“沈荠,你误会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
隔着一张薄薄的窗户纸,景安清冷微凉的声音传来,甚是明晰。
沈荠不想听他解释,耳畔的碧玉耳坠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一片冰凉。
难道这段时日的相处,在他眼中只是与她无关?
她不想听聒噪声音,起身将窗子合上,又听到他的声音经过阻隔变得沉闷。
“如果景安有让沈姑娘觉得不对的地方,还请姑娘告知一二。”
这下沈荠无名火燃的更旺,她缓缓吐出一口气,如今都已经如此生分了,还叫上姑娘了。
景安站在她窗前,不敢贸然闯进她的厢房。
于礼数不合。
若是沈荠在,定然能看见景安青衫上的灰尘与手上的脏污。
他短短一路跌倒几次。
他实在害怕沈荠看到他汹涌而不加掩饰的爱意。
就跟现在一样,躲进房中不见他。
他不想。